國家級保護區滿地豎起鳥網，猛禽的頭顱死不瞑目_風聞

不久之前江蘇的鳥友們收到了一個好消息，紅山動物園救助的一隻黑鳶“5號”，在10月15日從老鐵山成功渡海進入山東，17日抵達南京。

圖片來自網絡

候鳥遷徙，是普通人最容易見到的生命的奇蹟。中國由於地域廣闊，涉及多條全球候鳥遷徙路線，其中一些還是重要環節，比如東亞-澳大利西亞路線，也就是黑鳶5號的遷徙線路。

黑鳶5號的故事如童話般美好，可惜僅僅10天之後，世界就冷酷地把我拉回了現實。

保護區特大盜獵案

就在緊鄰老鐵山保護區的對岸，隸屬於山東省煙台市的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有志願者在保護區內的一些島嶼上發現了規模驚人的鳥網。

澎湃新聞的報道 圖片來自網絡

鳥網之下，是難以名狀的悽慘景象，大量猛禽的頭顱被丟棄在地上。因為鳥類被網住後會應激，爪子會緊緊地抓住鳥網，鳥販子為了更快地將鳥取下，便將它們割頭殺死。猛禽的屍體會流入周邊的野味餐館，它們的頭顱和其他體型小（沒什麼肉）的鳥類則被當作垃圾隨手丟棄。

長島盜獵現場照片 ©凌雲狂鷹

我粗看了一眼現場照片，長耳鴞、短耳鴞、北領角鴞、雀鷹，全都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根據2022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

第二十四條　禁止使用毒藥、爆炸物、電擊或者電子誘捕裝置以及獵套、獵夾、捕鳥網、地槍、排銃等工具進行獵捕，禁止使用夜間照明行獵、殲滅性圍獵、搗毀巢穴、火攻、煙燻、網捕等方法進行獵捕，但因物種保護、科學研究確需網捕、電子誘捕以及植保作業等除外。

前款規定以外的禁止使用的獵捕工具和方法，由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規定並公佈。

第三十一條　禁止食用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和國家保護的有重要生態、科學、社會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以及其他陸生野生動物。

禁止以食用為目的獵捕、交易、運輸在野外環境自然生長繁殖的前款規定的野生動物。

禁止生產、經營使用本條第一款規定的野生動物及其製品製作的食品。

禁止為食用非法購買本條第一款規定的野生動物及其製品。

第四十八條　有下列行為之一的，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野生動物保護主管部門、海警機構和有關自然保護地管理機構按照職責分工沒收獵獲物、獵捕工具和違法所得，吊銷特許獵捕證，並處獵獲物價值二倍以上二十倍以下罰款；沒有獵獲物或者獵獲物價值不足五千元的，並處一萬元以上十萬元以下罰款；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一）在自然保護地、禁獵（漁）區、禁獵（漁）期獵捕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二）未取得特許獵捕證、未按照特許獵捕證規定獵捕、殺害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三）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獵捕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2021年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辦理破壞野生動物資源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

違反狩獵法規，在禁獵區、禁獵期或者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進行狩獵，破壞野生動物資源，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第二款規定的“情節嚴重”，以非法狩獵罪定罪處罰：（一）非法獵捕野生動物價值一萬元以上的；（二）在禁獵區使用禁用的工具（包括捕鳥網）或者方法狩獵的；（三）在禁獵期使用禁用的工具或者方法狩獵的。

綜上，這次長島的事件屬於在保護區內使用禁用工具捕獵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應當認定為“情節嚴重”。這是一起嚴重的刑事案件。

而且鳥網不長眼，受害者恐怕不止這些。

山東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中國東部候鳥遷徙必經之地，記錄過鳥類21目70科346種，光是猛禽就多達39種。這些鳥類中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19種（包括丹頂鶴、白鶴、黑鸛、東方白鸛、黑臉琵鷺、青頭潛鴨、白肩雕、白尾海雕、金雕、獵隼、禿鷲等），國家二級保護動物63種，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國際貿易公約》附錄一的鳥類47種、附錄二的鳥類40種，IUCN瀕危物種40種，中日候鳥保護協定物種159種，中澳候鳥保護協定物種44種。

候鳥不是某一地區的私產，它們是世界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漫長的旅途迫使鳥兒們必須在重要的停歇點，獲得足夠的休息和能量補給才能繼續前行。而候鳥保護的一大難點，便是地區之間的差異，發達地區的棲息地面臨土地開發的威脅，而欠發達地區保有優質的棲息地的同時卻也面臨着猖獗的盜獵。

長島盜獵現場留下的翅膀 ©凌雲狂鷹

長島也曾經面對過開發。2004年12月，華能中電長島風力發電有限公司投資26788萬元，在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安裝G52-850kW型風力發電機組，總裝機2.72萬千瓦。這些風機嚴重影響了島上的鳥類，破壞了保護區的生態環境，2016年1月，環保部針對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存在的問題實施約談，最終，保護區核心區12颱風機和試驗區內36颱風機全部拆除。

保護區裏建風機就夠離譜的了，想不到竟然還會出現肆無忌憚的盜獵。

在當地，捕鳥是有“傳統”的，上世紀80年代的雜誌介紹了長島“捕鳥的盛況”。而我在網上搜索到，2015年《濕地保護網》報道，山東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對“存有捕鳥隱患的重點鄉鎮”進行了警示教育。今年《大眾日報》的一篇報道也提到長島“當地捕鳥的傳統”，“20世紀中葉還沒有護鳥的意識，島上不少居民是獵鷹打鳥的行家裏手”。

但陋習並不是不可改變的。在另一個鳥類遷徙的關鍵地點冠頭嶺，美境自然通過與當地林業局、公安局合作抓捕盜獵者，繪製精準的反盜獵地圖，舉行觀鳥會（能夠震懾盜獵者）等一系列活動，大大遏制了當地的盜獵。2022年，冠頭嶺監測點沒有聽到槍聲，要知道，2017年監測點聽到了92次槍聲（關於美境自然的工作，你可以看這篇文章《讓觀鳥人佔領打鳥點》瞭解更多）。

美境自然組織觀測候鳥活動，同時震懾捕鳥者 ©美境自然

絕不能姑息犯罪

在面對盜獵問題時，我們經常會遇上相似的困境，比如保護區或者林場沒有執法權，只能加強巡護防患於未然，但巡護是個辛苦活，常常是盡忠職守才能換來歲月靜好。“歲月靜好”是一個很難被外界看見的成績，所以這份工作往往還需要忍受寂寞。

再比如擁有執法權的公安部門往往事務繁多，打擊盜獵只是他們諸多工作中的一項。偏偏這項工作需要一定的專業知識，抓捕盜獵分子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和時間，比起其他危害“人”的案件，危害野生動物的案件的優先度不會很高。

長島盜獵的鳥網 ©凌雲狂鷹

但是我想説，有一點始終不會改變，在禁獵區內架設鳥網、獵捕國家重點保護動物，就是違法犯罪，違法犯罪就該被打擊！

在保護區內堂而皇之地出現如此嚴重的犯罪行為，不僅造成了巨大的生態危害，還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和當地執法部門難辭其咎。

困難大家都有，一水之隔的老鐵山保護區，1981年這裏一季撲殺猛禽超過萬隻，然而在今年年初，這裏清零了捕鳥網，歷史性地實現了“鐵山無網”。長島保護區是一連串海洋中孤立的島嶼，管理起來恐怕也沒有那麼難。

長島自然保護區和老鐵山自然保護區的位置 圖片來自網絡

根據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中心的最新回應，在看到關於島上非法獵捕候鳥的相關報道後，煙台市和長島森林公安迅速成立聯合調查組，將於10月27日前往事發的砣磯鎮根據相關線索開展調查。同時，全面開展集中清理整治非法獵捕候鳥行動。

山東自然資源廳的回覆 圖片來自網絡

相信他們可以知恥而後勇，亡羊補牢，在以後的日子裏嚴格執法、常態化巡護，徹底清除盜獵和吃野味的不正之風。

盜獵者留下的長耳鴞和雀鷹的頭 ©凌雲狂鷹

也希望官方能允許更多的民間力量參與到觀鳥護鳥的行動中去，幫助解決當地的人力和機制問題，促使當地形成觀鳥愛鳥的風氣，讓島上的居民從護鳥中獲益，讓更多當地人成為保護者，讓盜獵者無處遁形。

感謝揭露此事的志願者們，這一充滿勇氣的行動，將拯救無數無辜的生靈。

願明年，黑鳶5號和它的旅伴們都能平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