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科幻小説,我們曾嘗試過克隆熊貓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10-30 21:24
今天我想討論一個很“科幻”的問題:我們能克隆熊貓嗎?
我最早知曉“克隆熊貓”的點子,是在葉永烈的科幻小説裏:在未來,我們能憑藉克隆技術繁殖無數的熊貓,人手一隻熊貓。想象一下就要被萌翻了。

誰能不愛它?©George Lu / Flickr
這篇小説擁有那個時代的技術樂觀主義,而後的科幻小説對“克隆”這種技術,就不再抱着歡欣鼓舞的態度了,“克隆熊貓”似乎也變成了異想天開。但我為了寫這篇文章查資料的時候,發現克隆熊貓這件事不僅存在,而且劇情遠比我們能想像的曲折、驚人和意味深長。
讓貓生熊貓?
説到克隆大熊貓,就必須説到兩個人,一個是克隆技術專****家陳大元,一個是保護生物學家潘文石。他們對於“是否要克隆大熊貓”這件事,站到了相對的立場上。
1998年,作為中國科學院的克隆技術專家,陳大元開始了克隆大熊貓的實驗。
這裏我們先複習一下中學生物,克隆技術需要什麼:
我們需要一個細胞核,提供複製一隻動物所需的基因。
還要一個去掉細胞核的卵母細胞,把細胞核植入進去。
還要一個孕母,讓塞進了新細胞核的卵細胞可以在她體內發育。

多利羊的克隆過程 圖片來自 Wikimedia
陳大元從一隻剛死的熊貓身上,取得了熊貓細胞核。但熊貓作為珍稀又有特殊意義的動物,不能從它的身上取得活的卵母細胞,也不能用它來當孕母。讓一隻母熊貓失去正常繁殖的機會,我們付不起這個代價。於是只能用其他動物做替代。
陳大元把熊貓細胞核植入兔子的卵母細胞內,然後使用貓做孕母。大熊貓雖然個頭是貓的10倍以上,但它的幼崽很小,而且真正的妊娠期長度跟貓差不多(為什麼妊娠期還要加個“真正的”?後面我會解釋)。

當時的《中國科學院院刊》報道了這一實驗 圖片來自網絡
克隆細胞發育成了囊胚,然後在貓體內成功着牀。但懷孕的貓得肺炎死了。後來陳大元改用黑熊做孕母,花費三年時間,克隆細胞終於發育出了早期胚胎,但接下來就停止發育。2005年,克隆大熊貓的國家項目到期,陳大元企圖自費繼續實驗,至今沒有結果。
裝在瓶子裏的熊貓?
潘文石是保護大熊貓方面的頂級專家,他堅決反對克隆大熊貓的項目。他認為,我們對待克隆大熊貓的態度,也反映出我們的自然保護觀念,以及如何看待人在地球上的位置。

在秦嶺,潘文石教授為他研究的大熊貓拍照 圖片來自網絡
當初克隆大熊貓的原因,是“熊貓繁殖力弱”這個觀念深入人心。陳大元並不否認,保護動物不止有“克隆”這一個辦法,甚至還表示在自然環境裏繁殖是最好的方法,但他認為大熊貓的繁殖能力很弱,應該要採取高科技手段,避免它的滅絕。這個觀點是有侷限的。
潘文石指出,熊貓的繁殖力並沒有問題。他在秦嶺的研究發現,9年間熊貓種羣的增長率是3.5%。1937年到1962年這26年間,沒有圈養大熊貓繁殖,但1963年到1989年的27年間,全世界的圈養大熊貓繁殖了112只。可見圈養條件下的熊貓也絕不是沒有繁殖能力,而是我們之前沒有掌握繁殖它們的方法(潘文石在1999年接受《科技日報》採訪時説:“的確有一些熊貓不發情交配,這與人工飼養的環境有關,公熊貓沒興趣。我想把人關在裏面都不會有這個興趣!”)。


2018年貓盟在白水河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做動物調查,這是我們唯一拍到過大熊貓的地點,大熊貓也給我們的相機留下了“不朽的紀念” ©貓盟
根據《2019大熊貓譜系》,1960~1989年,圈養大熊貓幼仔的存活率是(31.61±32.12)%,1990~2019年,幼仔存活率上升到(78.39±13.90)%。可見養大熊貓的技術確實是有質的飛躍。相比之下,克隆哺乳動物的技術在二十世紀末卻很不成熟。著名的多利羊,克隆成功之前失敗了267次。
潘文石特別提到,熊貓懷孕的情況很特別。一些哺乳類,包括熊貓所屬的熊科,有延遲着牀的特性:受精卵進入子宮內,不是馬上着牀開始發育,而是在子宮裏飄蕩一段時間。這樣就能挑一個最合適的時間生子。熊貓的延遲着牀時間約為107天,黑熊則有五、六個月。我們應該在什麼時間把克隆細胞送到孕母體內?它會馬上開始發育嗎?還是等一陣再發育?
最重要的是,保護野生動物的意義,是在於保護整個與人類共存的生態系統。即使我們能夠克隆一隻熊貓,把它放在動物園裏,甚至把它的基因冷凍保存在小瓶子裏,但它對生態環境並無裨益,那不是保護野生動物的目的所在。

白水河保護區的黑熊。這裏擁有的不僅有大熊貓,還有豐富的珍稀物種和一整個複雜的生態系統。©貓盟
基因多樣性問題
説到克隆,很多人都會想到孫悟空吹毛變猴。如果細胞核都來自同一個動物,那不管有多少個克隆體,基因都是一模一樣的。這就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基因多樣性。
而大熊貓作為一種種羣數量少,棲息地嚴重縮小和破碎化的動物,本身就面臨嚴重的基因多樣性不足問題。根據方盛國等人使用DNA指紋技術的檢測,邛崍山大熊貓的平均雜合率是69.09%,而大相嶺的大熊貓只有45.78%,能長期維持的種羣,基因雜合率應該達到90%以上。

紅外相機拍攝的野生大熊貓 圖片來自北京大學李晟課題組
基因單一化的危險,最著名的例子就是19世紀40年代發生在愛爾蘭的饑荒。土豆用塊莖繁殖,廣義上這也是一種克隆。馬鈴薯晚疫病菌Phytophthora infestans入侵愛爾蘭以後,因為土豆基因高度單一化,大家都沒有抵抗力,所以大批枯死。
不過,土豆也告訴了我們另一件事。對於一些很容易克隆的生物,比如植物,克隆不失為一種短時間內“爆兵”堆數量的有效方式。
蘭花就是一個好例子。蘭花的種子極小,要與真菌共生才能活,所以蘭花的有性繁殖相當難,人工繁殖很貴,這也是野外盜採蘭花猖獗的原因之一。一個人工繁殖蘭花的簡單辦法就是組織培養技術:使用芽、花梗等部分,在培養基上培育出跟母體基因完全一樣的蘭花苗,這樣很快就能得到一大堆克隆苗。這些人工繁殖的蘭花,可以用來替代非法野採蘭花,從而減少了野外種羣的壓力。

貓盟在雲南易武調查時拍到的蘭花 ©大貓
克隆另一種黑眼圈動物
甚至克隆動物還也可能對保護野生動物有實際作用。我們已經克隆成功了一種哺乳動物,它和熊貓同為食肉目,也很珍稀,甚至長相也有點相似——黑足鼬Mustela nigripes。

小墨鏡是不是有點熊貓的神韻?©Colorado Front Range National Wildlife Refuge Complex
2020年底,使用基因技術進行野生動物保護的非營利組織Revive & Restore,在聖地亞哥動物園成功克隆了一隻黑足鼬,起名伊麗莎白·安(Elizabeth Ann)。伊麗莎白的特別之處是,雖然它是一個克隆體,但它旨在增加現存黑足鼬的基因多樣性。

克隆的小黑足鼬伊麗莎白。圖片來自Revive & Restore,經華夏地理(美國國家地理中文版)允許後轉載。
黑足鼬曾一度瀕臨滅絕,在1981年,最後的18只黑足鼬被人們抓起來進行圈養繁殖,只有7只繁衍了後代。現在這個物種恢復得不錯,野外數量超過一千隻,但因為高度近親繁殖,出現生育力下降、精子畸形等問題。伊麗莎白的細胞核來自上世紀80年代死掉的黑足鼬維拉(Willa)。維拉沒有留下後代,它的基因已在基因庫裏刪除,如今卻藉助伊麗莎白復活。如果伊麗莎白能健康地生活並繁殖,黑足鼬的基因多樣性就有望增長。
Revive & Restore的目標也是利用克隆技術保護瀕危物種,但不是單純的增加數量。DNA很穩定,半衰期有100多萬年,這個時間不足以讓我們像《侏羅紀公園》那樣復活恐龍,但足以讓許多滅絕或數量劇減的物種,保留大量“新鮮”的基因材料。
雖然聽上去很科幻,但克隆技術可能真的為保護瀕危野生動物提供幫助。許多瀕危物種個體數量很少,即使繁殖起來,也受基因多樣性單一所苦。如果通過克隆技術,讓“死去”的基因組,像伊麗莎白這樣在活的個體身上重現,就可以增加瀕危物種的基因庫。

Colchester動物園的遠東豹。遠東豹的野生數量一度降到不足40頭,雖然現在種羣恢復的情況尚可,但這使它們的基因多樣性極度單調。也許克隆技術是這些極小種羣動物重獲新生的希望。©William Warby / Flickr
克隆這種技術未來會被用在何處,現在的我們不能預測。但我們至少知道,幻想不是一件壞事,因為現實正在變得比科幻小説更富於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