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恩:美國需要支持中國、接納中國、歡迎中國在當前國際秩序中發揮更大作用_風聞
闲庭信步wls-10-31 12:51
評論導讀
本文作者何瑞恩(RYAN HASS) 是布魯金斯學會的高級研究員,是約翰·L·桑頓中國中心的主任,並且在外交政策項目中擔任台灣研究的主席。從2013年到2017年,他在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擔任中國、台灣和蒙古的主任。
在本文中,作者從一個新的視角出發,説明了美國為何不應該封鎖、排擠、打壓中國,而是應該繼續促進中國融入到其主導的國際體系中。
美國希望從中國得到什麼——讓北京與世界秩序保持結合的戰略

近年來,美國官員公開長時間地討論了與中國的競爭。今年二月,美國總統喬·拜登在其國情諮文中聲明,美國尋求與中國的“競爭,而非衝突”。但儘管有了所有這些演講、新聞發佈會和小組討論,政策制定者還沒有直接回答一個關鍵問題:他們在這場競爭中尋求的結果是什麼?當被追問時,他們經常強調美國希望避免的結果:新的冷戰或者更糟的熱戰。私下裏,他們補充説目標是儘可能地將全球的權力平衡傾向於美國及其合作伙伴。
美國對於其與中國策略的成功願景的缺失是危險的。**首先,如果美國人民不知道他們國家策略的目的,他們不太可能支持美國政策或為其做出犧牲。**沒有願景還會創造一個真空,美國的民粹主義者可以在其中以種族為基礎來構框這場競爭,從而播下仇外和種族主義的種子,撕裂國家的社會結構。同樣地,將這場競爭構框為生死存亡的問題會推動美國尋求使中國崩潰的政策,而忽視這種策略可能帶來的危險和自身傷害。
**沒有清晰的目標也可能浪費美國在與中國的長期競爭中的最大優勢:其全球盟友和夥伴的凝聚力。**與華盛頓對齊的政府在不知道美國策略的期望目的地時會採取迴避策略。他們不會想在與中國的對抗中被困,只是看到美國突然改變方向,讓他們的國家暴露在北京的報復之下。為了克服這一限制,華盛頓需要對中國設定一個目標,這個目標應該能獲得持久的國內支持,並與外國夥伴的優先事項相兼容,使他們能夠預測美國政策的方向及其指導邏輯。儘管美國領導人似乎無法或不願明確表達,正確的目標實際上相對容易解釋:華盛頓應該致力於保持一個支持美國安全和繁榮的正常運行的國際系統,幷包括而非孤立中國。與此同時,美國應保持強大的軍事力量,阻止中國對美國或其安全夥伴使用武力,並努力在技術創新方面,特別是在國家安全相關的領域,保持對中國的整體優勢。
這一戰略與冷戰時期的目標不同,當時的目標是試圖孤立蘇聯並迫使其在自己的矛盾之下崩潰。今天,華盛頓的目標應該是使中國參與到一個規範國際行為的全球系統中,並推動北京得出這樣的結論:實現其國家雄心的最佳途徑是在現有的規則和準則之內運作。
**保持一個包括中國在內的正常運行的全球系統並不簡單或直接。**近年來,華盛頓對於維護現有系統(其在設計中起到了超大的作用)變得越來越矛盾。如果美國自己在系統內部都不舒服,那麼它就沒有可信的方式來保持中國留在這個體系內。在貿易、全球健康、氣候變化和武器控制等問題上,美國對於接受當前秩序所施加的要求和限制表現出越來越低的容忍度。北京決心阻止對其定義為其內部事務的干涉。
儘管現有的國際體系存在諸多不完善之處,但自二戰以來,它已經有助於阻止大國之間的衝突,並使全球數百萬人擺脱了貧困。如果中國決定削弱這一點,它應該付出聲譽上的代價。
這種戰略不認為中國會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利益相關者,也不認為中美關係會是其他的而不是高度競爭的。沒有理由希望進一步的經濟發展會在中國建立政治改革的壓力。這種方法是以中國的現狀為基礎的。但遵循這條路徑將利用中國渴望作為一個在全球事務中有發言權的大國而得到認可的願望。這個想法是為北京明確選擇:如果中國投資於保護和適應現有系統,它可以享受到其持續上升的廣泛接受,或者它可以退出這個秩序並導致其瓦解。在後者的情況下,中國可能成為一個由發展中國家組成的鬆散組織和不匹配的集團的領導者,面對一個由美國錨定的更具意識形態的聯盟。
與最強大的敵人保持溝通(Inside the tent)
美國領導人在二戰後的廢墟上建立起國際體系,並非出於善意;他們被對國家利益的積極追求所引導。二戰的勝利者們任命自己為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的常任理事國,鞏固了他們對未來國際爭端的影響。華盛頓還獲得了禁止使用武力改變國際邊界的支持,幫助維護了對美國有利的現狀。
時至今日,美國仍處於管理全球公共領域、調解糾紛和促進自由貿易的許多國際機構的中心。美國的位置使其能夠擁有世界歷史上最強大的軍隊,並僅佔世界人口約4%的情況下積累了約25%的全球GDP。華盛頓必須保住它從這一體系中獲得的超大利益,並使中國繼續受其糾纏。
孤立中國可能會讓人感覺很滿意,但歷史顯示,這並不符合美國的利益。
**為了減少這些結果的風險,美國需要接受幾個令人不安的事實。****首先,許多生活在較貧窮國家和非西方國家的人認為當前的“基於規則的秩序”是一個主要由白人、西方人主導的體系,對他們的優先事項和關注不夠。**那些國家的領導人希望改變他們認為有利於維持不利於他們的現狀的體系,他們視中國為他們事業的捍衞者。當華盛頓抗議俄羅斯時,他們看到了虛偽,儘管美國在眾多軍事幹預中——如在海地、伊拉克、巴拿馬和巴爾幹——都未經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的授權。即使美國官員拒絕承認他們的行為與俄羅斯的行為相等,他們也應該認識到那些由於非他們自己造成的危機,如氣温上升、全球大流行、食品和能源不安全、經濟不穩定,而受到衝擊的人和政府的挫敗感。
**制度和慣例也需要適應國際體系內的權力變化。**安全理事會必須調整自二戰結束以來的權力重新分配,給予巴西、德國、印度和日本,即G-4國家和主要尋求成為常任理事國的國家,永久席位,這些國家在地區和全球都有領導力和影響力。華盛頓應該推動他們的加入,並迫使中國要麼同意,要麼公開否決。與此同時,美國不應繼續阻止中國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這樣的機構中行使與其經濟權重相符的投票權。
**如果中國退出,二戰後的國際體系的波爾卡尼化將損害美國的長遠利益。**例如,對於氣候變化或大流行病的預防,沒有西方的解決方案。這些都是全球性的挑戰,需要動員全球的資源。此外,貿易體系的崩潰會使所有國家變得更貧窮,包括美國。如果美國和中國不能協調,綠色能源轉型的時間會更長,成本也會更高。全球信息系統分裂為西方和中國兩大集團會妨礙創新和經濟增長。即使美國努力保護美國人的數據,也必須避免阻止其公司在中國技術已經取得突破的越來越多的市場上競爭。
對於一些人來説,搖撼現有的國際體系是值得冒的風險,即使這可能最終導致現有結構的瓦解。今年早些時候,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在一次演講中表示,現有的新自由主義經濟秩序已經讓美國工人失望,破裂了“任何強大和有韌性的民主所依賴的社會經濟基礎”。因此,沙利文認為,美國必須打破幾十年的國際經濟正統,以確保該國能夠重建其製造基地,發展更有韌性的供應鏈,並限制中國對美國安全的威脅。
**沙利文對美國國內挑戰的解決方案是錯誤的。總體上,美國通過國際化貿易顯著地增長了財富和權力,但在美國社會中,回報是不均勻的。**歐洲、亞洲和其他地方的許多國家已經認識到,自由貿易並不是免費的,並已經發展了社會安全網,以幫助他們的工人應對全球化的干擾。在這方面,美國的表現很差,這是其國內政治的症狀,而不是全球化貿易的危險。
美國放棄它在建構中發揮了領導作用的全球貿易架構將是一個錯誤。這樣做將背叛買入貿易自由化教條的合作伙伴。這反過來將減少華盛頓為全球經濟設定議程的能力。今天,世界各地的許多國家都在降低貿易壁壘,但美國卻在提高它們。如果華盛頓繼續走這條路,長遠來看,它將損害自己的競爭力。
國際秩序2.0
**相比於依賴於過去的保護主義和產業政策試驗,美國決策者需要創新方法使今天的全球系統更好地服務於美國的利益,滿足美國合作伙伴的關切,並激勵中國繼續參與。**最佳的領導者有願意合作的夥伴,而不是那些必須被迫遵從的夥伴。美國能吸引到的支持越強大,中國脱離和破碎系統的成本和風險就越高。很多美國的合作伙伴明白中國帶來的挑戰,但他們也必須應對更為迫切的問題,如緩解氣候變化的影響、為他們的人口提供足夠的食物、創造經濟發展的機會和增強健康安全。除非美國能從中國和其他有能力的大國那裏得到解決這些挑戰的貢獻,否則它將因未能領導而受到指責。
**因此,美國決策者面臨着一個困難的任務,那就是説服中國投資於多邊解決方案,儘管北京經常更喜歡雙邊提供援助,這樣它可以從受援國家那裏得到對其貢獻的純粹感謝。**美國可以這樣做,通過鼓勵新興大國和地區組織在一些全球問題上採取集體應對的領導。例如,比起設想其中一個由另一個領導的項目,更容易想象美國和中國都支持由非洲聯盟領導的擴大技術培訓的進入的項目。
**華盛頓也應與北京合作,制定在無治理和低治理空間中可接受的國家行為準則。**例如,兩國可以同意避免在太空中進行產生軌道碎片的活動。這可能隨着時間的推移導向反對在外層空間使用動能反衞星武器的準則。美國和中國都將從在衝突中對AI啓用的自主武器系統使用的限制中受益。例如,華盛頓和北京可以努力達成一種理解,即人類必須保持對所有核發射決策的控制。同樣,即使每一方都對另一方進行了積極的網絡間諜活動,兩國都將從確定網絡攻擊的越界目標中受益。例如,雙方都應同意醫院和關鍵基礎設施是禁區。
**華盛頓還必須與合作伙伴合作,加強國際體系的其他基石,如所有國家在國際法下都是平等的原則,以及軍控支持全球穩定的原則。**近年來,尤其是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和中國決定無視2016年國際海洋法法庭的裁決,稱北京在南中國海的領土要求是非法的之後,全球秩序的這些要素一直受到壓迫。
**美國還必須明確,作為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它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利益,那就是保護其安全承諾並維護航行自由。**這些都是可能的“開戰”問題,類似於中國定義其自己的“核心利益”。為了維護這種立場的可信度,華盛頓需要制定一個更敏捷和集成的防禦教條,大幅投資於東亞的遠程導彈和小型分散武器系統,加強其在亞洲的基地,並建立儘可能廣泛和有能力的聯盟,以威懾中國攻擊美國的安全夥伴或妨礙合法進入國際水域和領空。
修正航線
**即使在堅守其至關重要的利益時,華盛頓也需要給北京一個原因,以積極響應其努力保持中國嵌入國際體系。**美國領導人應更公開地承認,他們歡迎一個更繁榮、更不好戰的中國——一個對其公民的權利做出反應,併為應對全球挑戰做出更多貢獻的中國。
這種積極的美國政策框架會表示美國並不反感中國的崛起,未來歡迎一種更健康的關係。拜登應考慮向中國人民發出類似於他的前任約翰·F·肯尼迪在1963年在美國大學的畢業典禮上發給蘇聯公民的消息。肯尼迪説,美國人儘管與蘇聯有種種不和,但仍然可以“為俄羅斯人民在科學和太空、經濟和工業增長、文化和勇氣行為上的許多成就而喝彩”。肯尼迪還呼籲雙方的共同人性:“我們最基本的共同點是我們都居住在這個小行星上。我們都呼吸着同樣的空氣。我們都珍視我們孩子的未來。我們都是凡人。”當今在討論中國時,採取類似的語調可能有助於為美國的策略做準備,看看習近平以及與北京的當前緊張關係。
美國還需要恢復對台灣的方法的紀律。
**華盛頓還需要加強激勵見風使舵國家與美國合作的激勵機制,通過提供更好地進入美國市場。**貿易協定是拉近關鍵國家並推進美國基於規則的、市場導向的貿易願景的有效手段。在冷戰期間,貿易協定被有效利用,但近年來由於國內政治原因而基本被棄用。未來的美國總統將需要恢復這些國家手段的戰略理由,如果美國希望在世界舞台上保持它所渴望的影響力。這需要足夠的政治勇氣,為了通過貿易拉近合作伙伴而制定國家安全案例,而不是屈從於民粹主義和保護主義——目前是政治最小的抵抗路徑。
**最後,華盛頓需要重新投資於多邊主義。通過世界貿易組織、G-20和聯合國等機構解決全球挑戰可能會很麻煩,效率也不高。**在這樣的論壇中做出的決策有時會違背美國的偏好。但這是保護一個全球體系的代價,這個體系降低了跨國合作的障礙,併為可接受的國家行為設定了界限。美國從多邊機構中撤出其領導和資源越多,國際體系破碎的可能性就越高,這將導致一個“強者為王”的世界,這將消除對中國好戰行為的限制,並提高美國和中國之間直接軍事衝突的可能性。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what-america-wants-china-h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