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擔心我會像丈夫一樣自殺”：被小額信貸逼死的柬埔寨人…_風聞

譯言網

2023年11月01日 19:27:19 來自北京

貸款滲入柬埔寨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説柬埔寨患上了“貸款依賴症”也不足為怪。

1990 年代中期，柬埔寨為了重建經濟，銀行推出微型貸款服務，幫助農民買農具和在收割時節能僱用更多人工，同時幫助經濟基礎差的民眾建立小型公司。

小額信本來是為了緩解貧困問題，但效果卻不盡人意，一些人改善了生活，另一些柬埔寨的小額信貸者，則被困在“掠奪性”放貸中無法脱身，最終走向絕望的死亡。

01

借貸者之死

丈夫自殺後，郭雅（Kwak Nga）久久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這時，小額放貸人來到她家，提醒她每月仍要還170美元（1243人民幣）的利息。但丈夫在世時，她就已經無力償還了。

2022 年 11 月，努萊恩（Nhu Laen） 在自家農場自殺。去世前幾月，努萊恩找柬埔寨大型小貸機構LOLC （Cambodia）借了一筆貸款，導致公司外債陡增兩倍，達18000 多美元（131725人民幣）。此外郭雅説，LOLC還讓他們拆東牆補西牆，找其他機構貸款。

“但他們家太窮了，而那筆小額貸（新借的一筆）太大了”，柬埔寨東北部臘塔納基裏省Prak II的村長查夫康（Chav Kham）説。

從人均貸款額看，柬埔寨是世界最大的小額貸款國，貸款總額達160億美元（951億人民幣）。因為放貸導致“借款人失去土地、難以維生、以及對當地人的威脅和報復”，世界銀行集團旗下國際金融公司（IFC）正在調查柬埔寨的一些小額貸公司。

郭雅説，努萊恩因債台高築而自殺。同時，柬埔寨東北部的另外三起案件中，根據家庭成員和鄰居的説法，債務壓力也都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借款人自殺。

2022 年 4 月，努萊恩和郭雅向LOLC貸款，大部分資金都用來償還此前向LOLC貸款欠下的債。剩餘的錢用來買一小塊土地，種植大豆、木薯和腰果，期待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根據貸款文件，在2022年5月至2023年5月，他們需要還給LOLC4300美元（31469人民幣），遠高於他們2200美元（16100人民幣）的預計年收入。

郭雅回憶，當時努萊恩每天只賺6美元（44人民幣），間或幫別人種田賺錢，同時籌備自家農田，他每天都累得要死。

郭雅説，為了讓她按時還款，LOLC的人慫恿她找20%高息的小額貸借錢。甚至與郭雅同住的年邁父母，也從一家小額貸公司AMK借了1000美元（7318人民幣），只是為了幫他們還錢。

郭雅夫婦本來預計2022 年底，農作物收成能賺個725 美元（5306人民幣）。但數月的惡劣天氣讓他們今年只賺了300 美元（2195人民幣）。而截至11月，各種貸款的利息就不止650美元（4757人民幣）。

郭雅説：“我丈夫是因為欠債才自殺的。”

丈夫自殺後，郭雅多次向LOLC申請減免債務，該公司將她的農田和房屋土地所有權作為抵押。直到四個月後，柬埔寨人權非政府組織 Licadho寫信給接致函 LOLC的董事長，LOLC的人這才停止要求還款。

02

巧取豪奪、連哄帶騙

20世紀90年代以來，柬埔寨的小額信貸行業直接或間接地從國際金融公司、美國和歐洲政府那裏獲得了數億美元，用於提供小額貸款，幫助柬埔寨脱貧。支持者認為，小額貸款降低了柬埔寨的貧困率，推動了小企業的發展。

許多小額貸款機構，如LOLC，最初屬於非營利組織，現在已經轉變為私營企業，盈利為第一要務。LOLC最初由一家天主教慈善機構經營，現在歸斯里蘭卡控股集團所有，去年披露利潤為5870萬美元（4.3億人民幣）。

IFC的合規顧問監察員正審查關於債務困境的指控。2023年8月，監察員對國際金融公司在柬埔寨六家主要小額貸款公司的投資展開了調查，指出“初步跡象表明”借款人受到的傷害，包括被迫出售土地、移民以及兒童輟學。

IFC的調查是由去年Licadho和另一個人權非政府組織“公平柬埔寨”代表借款人提起的訴訟引起的。

他們是六家小額貸款公司的受害者，控訴貸款公司巧取豪奪、連哄帶騙，做事不負責任。這些公司都直接或間接接受IFC的資金，佔柬埔寨小額貸款市場的75%。

據《衞報》看到的借款人家屬和借款人的貸款文件顯示，IFC調查的四家機構--Amre小貸機構、LOLC小貸機構 、Hattha銀行和 Sathapana銀行--至少有一名借款人自殺身亡，一名借款人自殺未遂。一名借款人還在菲利普銀行（Phillip Bank）有一筆有效貸款，郭雅和丈夫負責她父母在 AMK小貸機構的貸款。

這些借款人都來自臘塔納基裏省的土著少數民族，這是柬埔寨極貧窮的地區。居民不會流利使用高棉語，這是柬埔寨的主要語言。IFC的調查還在評估放貸是否違反了IFC保護土著居民的嚴格政策。

03

黑名單、變賣資產、兒童輟學

除了努萊恩之外，還有一名丈夫自殺。他有了外遇，按照當地習俗，他必須支付經濟補償金才能離婚。但妻子和岳父母説，他連債都還不上了，更何況補償金。此外還有一位種腰果的農民，不堪小額貸的重負自殺身亡。

妻子賢愛燕（Hyan Ayean）説：“自殺前幾個月，他總在抱怨：‘他一拿到工資，就向銀行和私人借貸者還錢，但錢總是還不完，還需要更多錢。’他總提起還債和一些消極想法。我們擔心沒錢還給銀行。”

另一起案件中，該地區一名17歲女孩今年3月試圖自殺。父親聲稱，Amre的員工為了追討5萬多美元（36.6萬人民幣）的小額貸款，警告説他們家將被列入“黑名單”，阻斷女兒受教育機會，並向他們家施壓，要求他們變賣資產，包括女兒上學用的摩托車。

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女孩説：“當父親打電話給我，説要賣摩托車時，我壓力很大，不知道可以和誰傾訴。” 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她和另一個省的親戚住在一起。

04

沒有任何不當行為

五家小額貸款公司在聲明中否認自殺和自殺未遂與他們有關。他們聲稱，公司內部審計發現，死亡和自殺未遂是由家庭、個人糾紛或其他因素引起的。

Sathapana銀行沒有回應。

LOLC的首席執行官索克-沃恩（Sok Voeun）也是柬埔寨小額信貸協會（CMA）的主席，協會審查了這六家公司的內部審查報告，結論是“沒有任何不當行為”。2023年8月9日，CMA發表聲明，要求對這些指控進行獨立調查。行業監管機構柬埔寨國家銀行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但據制定該標準的 Cerise+SPTF 組織發表的聯合聲明，關於小貸公司的行為導致自殺和自殺未遂的指控表明，這“明顯違反了”該行業廣泛使用的“客户保護標準”中的“做事負責”條款。

標準規定，禁止發放超過借款人可支配收入70%以上的貸款，包括其他非正規貸款債務。標準還禁止信貸人員威脅借款人。

Cerise+SPTF聲明説：“我們認為‘沒有任何不當行為’或‘沒有因果關係’的回應是不夠的。”

因此，Cerise+SPTF要求小貸機構Sathapana 銀行，Amret，AMK和LOLC審查客户保護認證。

M-CRIL公司的總監朗西斯·辛哈（Frances Sinha）説：“柬埔寨信貸市場的快速增長和過熱問題一直備受關注。警告信號已經出現多時。” M-CRIL公司是一家為AMK、Amret和Sathapana提供認證的金融評級公司。

根據Licadho和Equitable Cambodia最近的一項研究，柬埔寨借款人的平均小貸額約為9000美元（65844人民幣），是柬埔寨農村家庭收入中位數的兩倍多。而借款人的有效小貸金額已從2019年的80億美元（585億人民幣）增長至160億（1171億人民幣）美元。

柬埔寨工業的快速增長得益於美國、瑞典、法國、挪威、芬蘭、奧地利、比利時、英國、荷蘭和德國開發銀行和機構的直接和間接政府資助。

IFC和政府支持的最大小額信貸投資基金--小額信貸促進基金（Microfinance Enhancement Facility）是LOLC和 Amret的主要出資人，據該基金的共同管理人 Incofin Investment Management 稱，該基金最近“擱置”了在柬埔寨的新投資。

LOLC的首席執行官表示，郭雅夫婦的現金流表明，他們有能力償還小額貸款，是惡劣天氣導致了怒萊恩自殺。

LOLC董事會表示：“沒有證據表明柬埔寨辦事處和/或其工作人員有任何壓迫或不道德行為，‘以及’死者的近親也清楚這一點”。

現在，LOLC不再要求郭雅償還貸款，但為了還錢借的其他貸款，要求她還款。

“我無力償還”郭雅説，“我怕我會像丈夫一樣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