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版“辛德勒”：挽救6000猶太人，卻揹負罵名，走完落魄半生_風聞

這裏是東京2023年11月01日 18:26:351人蔘與1評論杉原千畝（mǔ），日本軍國主義時期的外交官。因在二戰期間，給6000名猶太人簽發了逃往日本的救命簽證，被稱作“東洋辛德勒”。

他的知名度遠不及辛德勒。直到80年代，當年善舉真正被公諸於世，才為人所知。

不過，在杉原千畝的身上，包裹了太多謎團。他到死都沒接受採訪，沒留下回憶往事的隻言片字。

1900年，杉原千畝出生在中部小城市的公務員家庭。18歲考取早稻田大學英文系，後又考取外務省的公費留學生，前往當時“偽滿洲國”首都哈爾濱就讀俄文系。

之後，他順理成章地進入“偽滿洲國”外交部工作。期間，他娶了一名白俄女性為妻。

杉原走的是一條精英派官僚大道，並且思想上不太認可日本的軍國主義。“偽滿洲國”的另一大勢力，是日本關東軍，恰恰是軍國主義的瘋狂擁護者。

關東軍不是杉原的老闆，卻要求俄文流利的杉原替他們當間諜，刺探蘇聯情報。杉原極厭惡鄙視關東軍對中國人的種種非人道行為，拒絕為其工作。

氣不過的關東軍本着得不到你，就毀了你原則，誣衊杉原的白俄妻子是蘇聯間諜，杉原本人也有問題。

1935年，杉原與妻子離婚，將全部家產留給對方，孤身返回東京。

根據多年後的解密檔案記載，當時的日本外務省對杉原千畝進行了嚴格調查。證明他非但沒有背叛日本，充當蘇聯間諜，反還利用“與白俄女性結婚”的便利，積極與蘇聯人打交道，獲取有力情報。

這份解密檔案不僅證明了杉原是被關東軍誣陷的，還證明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的確是一名間諜，不過是為日本外務省工作。

1937年，杉原千畝被派往日本駐芬蘭使館工作。

原本，俄文流利、熟知俄系事物的他，應該是派往蘇聯的最佳人選。但因他曾與白俄女性結婚，遭到蘇方拒絕。

蘇方再三拒絕杉原入境，日方再三要求讓杉原去莫斯科赴任。這個拉鋸比較有意思，側面説明了杉原作為對蘇諜報的重要性。

1939年，杉原被派往日本駐立陶宛使館，擔任代理領事。那裏沒有日本公民居住，但在戰略位置上，處於蘇德夾縫裏。他的主要工作依然是諜報。

▲德國赴任期間，杉原一家與德軍官合影

在這裏，杉原千畝也完成了他這一生裏最體現人道主義精神的壯舉。

當時，猶太難民遭德國納粹追捕，歐洲各國又相繼收縮或關閉入境渠道。他們大量湧入立陶宛，因為設在此處的日本使館沒有停止簽發簽證。

▲立陶宛日本使館外的猶太人

杉原對猶太難民抱有極強的同情心，多次向外務省請求放行，均未得到滿意的明確回覆。

好在當時的日本缺錢。盤算了一番，如果讓猶太難民過境日本，可以帶來巨大的外匯收益（按照現在市值計算，約150~200億日元）。權衡利弊之下，最終同意。

1940年8月，僅一個月時間，他給猶太人簽發了6000份日本過境簽證。6000份簽證，意味着6000條生命得救。

杉原千畝對猶太難民的遭遇抱有極強的同情心，就像當初在哈爾濱，他極為鄙視關東軍對中國人的非人道之舉。但他也的的確確是一名非常出色盡職的間諜。

人性的多面與複雜，在他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影視作品描寫的杉原簽發簽證

蘇軍旅進入立陶宛後，日本被責令關閉使館。杉原輾轉前往德國、羅馬尼亞任職，依然盡心盡責地收集蘇德情報。

1945年，蘇軍進入羅馬尼亞，並逮捕了杉原一家。兩年後，才得以返回日本。

按理説，以杉原的豐富駐外經驗，為日本在一片黑歷史裏爭來高光片斷，應該被器重才對。但迎接他的卻是實質上的“被炒魷魚”。

●人數之謎

説杉原的“逃命簽證”救了6000名猶太人，可查找紀錄裏只有2300多份簽證。

●簽證真假之謎

當時一份簽證全家可用，實際獲救猶太人數可能達到1萬人。其中出現模仿筆跡造假，有一半是猶太人自行偽造的簽證。

●收費之謎

杉原批簽證收錢了，而且價格定得很貴。他是救命，但也圖財。

●感恩心淡薄

杉原簽發的是逗留日本10天的過境簽證。但其中部分猶太人來了不走，並與當地日本人搶資源等等，鬧出糾紛。對杉原的感恩之情驟然淡薄。

人們信仰英雄，不容許英雄身上存在一定點的道德污漬。只是這份簽證如果真的救了你的命，是不是就不應該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爽快地肯定讚賞恩人？站出來給恩人做個證呢？

杉原千畝駐外期間，儘管履行了諜報人員的職責，但“濫發簽證”違背了外交官職業守則。並且，以往表現出來的價值觀，令外務省懷疑他的政治傾向，最終炒了他魷魚。

被調查期間，他年僅7歲的三兒子罹患白血病夭折。緊接着，與他們一家共同生活多年的小姨子也因病離世。人到中年，還失業了。

別人需要他幫忙的時候，他冒險幫了。他需要別人幫忙的時候……

人間冷暖讓他選擇了沉默，不與人談論“救命簽證”的往事，把自己淹沒在歷史裏。

杉原千畝輾轉換了好幾次工作。後進入一家紡織公司任職，然後又單身前往莫斯科分公司，直到78歲高齡才回國養老。

1981年，一名德國駐東京的記者獲悉杉原的事蹟後，寫了文章報道出來。似乎一切都因這篇報道驚動天下。

其實早在60年代，就有一名“逃命簽證”獲益者在當上以色列參事官後，找到了杉原。因為杉原曾去以色列大使館應聘，留下了聯絡方式。

次年，以色列宗教大臣跟杉原見面。

之後，還不是一如既往地無聲無息。直到德國記者的那篇報道出世。

1985年，以色列政府給杉原頒發獎章，表彰他在大屠殺中挽救了猶太人生命。他是唯一獲此殊榮的日本人。

同年，以色列政府還在耶路撒冷郊外，為他立碑，栽種400棵紀念樹。杉原的小兒子親赴現場。

1986年，杉原千畝去世，享年86歲。

在杉原死後，“東洋辛德勒”的事蹟成了日本與以色列兩國外交的亮點工具。談兩國交情，必談這段往事。

然而，在杉原生前，“東洋辛德勒”未能給他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助益，反而承受了罵名與誤解，給他原本平步青雲的仕途提前畫上句號。

不過，他比最後窮困潦倒的辛德勒本尊強一些，雖落魄半生，卻終謀得體面離場。

故事到這兒，也算圓滿，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2019年，杉原小兒子前去以色列探訪父親的紀念碑和紀念樹林。驚訝地發現，一切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住宅樓。

經調查，事情大約發生在2000年前後。

什麼情況？

不是“猶太民族基金協會”管理的嗎？怎麼會被無端砍伐，改建房子，協會一臉懵，完全不清楚狀況？

就算樹上沒長名字，隨便砍了，可寫着字的紀念碑怎麼也隨便推倒了？

最不可思議的是，從2000年到2019年，紀念林紀念碑蕩然無存的20年間，還是日本與以色列使用“杉原千畝”外交牌最頻密的階段。

事後，“猶太民族基金協會”向杉原家人解釋：那一片地的附近，沒有合適的地方了，將另尋一處，補種紀念林。

泉下有知的杉原千畝，不知會無奈地笑笑，還是繼續保持看透人性後的沉默。

外務省與他演出了一場雙簧。

杉原千畝是一名出色盡職的間諜，從他去“偽滿洲國”開始就是。那名白俄前妻是用來掩飾身份的，方便收集蘇聯情報。

從20年代到40年代，他是鑽研蘇聯情報20年的諜報專家。放在當時的日本，稀罕得不能再稀罕。否則，也不會為了他的“莫斯科赴任”問題，日本與蘇聯多次拉扯。

當年給猶太難民批簽證，實際實行“雙簽證”制度。杉原負責批“過境簽證”，另一名叫根井三郎的日本外交官負責簽發登船許可證。

回日本後，根井三郎一直在外交領域工作，沒有因此丟了工作。

杉原的調查報告被“抹紅”，説他反對軍國主義，有親蘇親共的思想傾向，被炒魷魚。

如果真被炒魷魚，那麼很難解釋他到晚年時，與外務省OB會保持聯絡，關係良好，絲毫不像有心結的樣子。

洗白身份後，杉原以經商平民身份順利前往莫斯科。

合格的間諜，必須泯然眾人，所以他終此一生，低調無比。無論他還是日本政府，都刻意避談“東洋辛德勒”，不讓杉原千畝這個人成為熱點。

直到他退休，返回日本安度晚年，“東洋辛德勒”才為世人所知。

當然，這僅僅是個人猜想。這篇文章構思很久，在收集資料的過程中，越讀越覺得不少情節極難有説服力。大膽猜測“杉原千畝是間諜”，不通順的前因後果通順了。

人性是複雜的。好人身上有惡，壞人身上有善，更像一個真實的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