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員工無法與工廠共情？_風聞

前些日子我的帖子寫了我廠老闆把廠子交給他妹夫打理。

幾個月時間過去了，也許是與大環境有關，以前兩班倒，夜班車間內也是燈火通明，熱火朝天。現在即使是白班，也是幾乎有一半的設備處於閒置狀態。

夜班更不用説了，只有幾個人上夜班。晚上的車間黑黢黢的，膽小的恐怕都不敢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車間裏。

可以説我廠全靠某大型日資企業的訂單養活。以那個日資企業的訂單為主，然後在其他企業接些零星的單子。

現在據説那個日資企業也在裁員。然後訂單是斬到至少是膝蓋了———以前兩班倒，有時要趕貨了還要開擴能線。

現在開一個班，還時開時停。

觀友特別喜歡製造業。可以説我廠就是屬於百分百的製造業。

但是要保住製造業，問題是如何保住？

我廠除了那個日資企業以外，第二大客户就是一家美資企業。那家美資企業的產品以北美市場為主。

現在那家美資企業的單子也少得可憐。我想原因大家也想得到。以前這家美資企業而單子也是長線品種，隨時都有生產任務。現在是隔三差五才有一筆小單。

要保住製造業，不可能繼續壓榨勞工吧？繼續依靠廉價勞動力這是不現實的，也是與發展的初衷背道而馳的。

那麼靠產業升級？

產業升級一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二是根據一些高科技企業的薪資水平來看——比如大家都喜歡的華為，普工的待遇也就一萬左右，這樣的薪資水平也只能説在中西部還是有點吸引力吧。

上次有個光伏相關產業在我老家招工，給出的薪資連我那個曾經的“老少邊窮地區”的鄉親們都沒有興趣。

所以即使產業升級成功了，最終還是要陷入“白菜價”的下行螺旋——靠低價搶佔市場，給普通員工僅僅是維持簡單再生產的待遇，然後內需依然不温不火，要依靠一針又一針的刺激。

在回到我廠。

老闆妹夫接收後，實施的措施其實沒有啥新意———無非就是在我幾十年打工生涯中多次見到的“挖潛”。靠研發靠實力度過難關？有點不現實。那麼只有拼命挖潛。

比如這一次，老闆妹夫的措施就是減員增效，通過工藝改善，產線調整，一個人做幾個人的活。

然後薪資待遇呢，取消計件制。改為底薪加各種補貼。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以後工人做熟練了，或者工藝改善了，單位時間產量增加了，工人的收入不會因為是計件制而相應增加，反而是因為是計時制收入是固定的。

想像《資本論》提到的通過消極怠工來給老闆上眼藥？想多了。完不成每日生產計劃，可能基本工資都拿不到。

薪酬制度改革的時候廠裏假模假式地開了個職代會。在職代會上新來的人事行政主管———老闆妹夫找來的他的舊部———吐沫橫飛的説現在計件工資制已經過時了，現代企業都是實行計時工資制。做為“職工代表”的我認為他是在忽悠。

後來看到寧南山老師的一個帖子，講的是華為的招工信息。也是計時制，底薪加補貼。

看來還是我落伍了。包括我廠，包括那個光伏相關產業企業，（華為比亞迪不知是什麼情況）都是11小時計薪制，即：早八點晚八點打卡時間為12小時，但是出去吃飯休息時間，只有11個小時的工資。

所以員工能怎麼辦？也只有對自己狠點了。

在上一篇關於我廠的帖子裏，其中一條高贊評論的大致意思是你為什麼不反抗？你是個懦夫，只會默默忍受。

對於這種説法，我只能呵呵了。

那麼我就來説説我廠員工吧。

自從老闆妹夫大刀闊斧地“改革”後，老闆想留的留不住，想放的沒法放———原本是精壯勞動力在留置之列，五十歲以上的，老闆看不順眼的除非個別骨幹，能手，通通放長假，何時復工就慢慢等通知。

然而想留置的精壯勞動力哪裏不能找口飯吃？所以跑得動的紛紛提桶跑路。留下的，全是五十歲以上的再就業困難人員。甚至後來實在人手不夠了，又把放長假的找回來了一部分。

而那些離職的或被離職五十歲以上人員，有的要麼是拆遷户，離職後回家帶孫子，或去跳壩壩舞了。有的五十多歲的女工因為一千多元的退休金確實有點寒顫，只好繼續打工，然而她們大多數都是從事飯館打雜，商超理貨員之類的，收入遠遠比不上當初在廠裏。

能夠留下來的人，比以前辛苦了，收入也比以前高了那麼一點點。

那麼對於留下來的人來説，假如有一天廠子倒閉了，那麼這些員工大概率會和現在離職的員工一樣——沒那麼累了，但收入會大幅縮水。

那麼，按理説，能夠被留下來的員工，應該珍惜這次機會才對。

然而事實卻完全相反。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員工中蔓延。員工私下裏擺龍門陣最常説的口頭禪就是：馬拉個巴子，你要垮邁早些垮嘛，早死早超生。

廠子垮了，老闆也比員工活得滋潤。

員工不一定能找到比肩現在的收入的工作。

即便我廠屬於“規上企業”，假設走到破產清算，在當前的大環境下，員工也不可能拿到像外資企業那樣的遣散費。甚至一分錢也不會有。

其實那些被裁的員工，沒有一個拿到補償。

這就是現實。

那麼，按理説，能留下來的員工，應該是不希望廠子垮掉才對。苟住，才是符合邏輯的。

然而現實是所有的員工對廠子能不能苟住無所謂。甚至老闆妹夫帶客户來參觀，都被造謠成廠子要賣了，來的人是來談價了。

也許這就是當年在課本上讀到的《西里西亞紡織工人》這首詩歌所表達的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