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金演講:回首往事,不過是虛驚一場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11-04 13:49

■ 本期輪值毒叔****■****
■單口爍金·宋方金****■****


**譚飛:**前兩天我看到一個熱搜叫#劉震雲談影視#,原來你看熱搜都是#劉震雲作品改編#,#劉震雲綜藝#,可見劉老師真的是“一句頂一萬句”,感謝劉老師(獨家視頻 | 劉震雲: 文學的衝突,有時候與人物性格無關……)。他今天説的話只是他的九牛一毛,大家要真正認識劉老師的那一句,還得去看他的《一句頂一萬句》,最後出場的是方金。但方金最後出場不是因為他最重要,而是因為今天是他的主場。方金很有意思,他在媒體上的形象是犀利、桀驁不馴的。其實我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很温柔敦厚的人,這是從好聽的角度説;那麼從不好聽的角度看來説,他其實在生活中是個有點“慫”的人。你聽聽他的演講題目《合法敍事》,既然他要合法敍事,那咱們就讓他坦白從寬,有請方金。
**宋方金:**剛才劉震雲老師和譚飛老師搞了一個陰謀,我現在過去都不好意思了,但是我必須得過去,不然我這個活動白辦了。那麼我現在就要找一個位置,正好把汪海林擋住就可以了,不能擋住邵藝輝老師(獨家視頻|邵藝輝:身為女性創作者,我有哪些收穫與困惑?)和劉震雲老師,恰好這也説明汪海林是我背後的男人。
總結一下,我覺得今天的活動非常好,大家都講得非常好,但是我這麼謹慎還是請錯了倆嘉賓。一個是王路老師,我昨天看到他的演講稿,我就覺得不想請他了,因為咱們是人活一句話,他今天來講的是,凡是想送給別人一句話的人都是騙子(獨家視頻|王路:所有“不知當講不當講”的話,都不當講)。所以咱們今天是個大型詐騙現場,而且咱們在朝陽區舉辦,這是很危險的。
汪海林老師其實也請錯了,因為他反對用一句話概括一個劇本(獨家視頻|汪海林:為了這句話,我可能要賠上一萬塊),因為我們影視行業有個習慣,叫高概念,就是用一句話概括出你的故事。但有些編劇非常反感,並且拒絕説出這句話,因為水平不夠,是不是,海林哥?下一屆我不想請他們倆來了,因為他們不幫我賣書還砸場子,你看人家剛才劉震雲老師,雖然賣自己的書,但也畢竟説了幾句我的書,謝謝劉老師。我今天就怕劉老師來,光説他的《一句頂一萬句》。
我覺得,人跟人用語言來溝通是最划算的。通過一句話,你就可以認識一個人。比如,我就是通過一句話認識到譚飛老師。我第一次見到譚飛老師,是在一個飯局上,那個時候譚飛老師是個影評人,非常有名,我想交個朋友多個人脈。飯局結束的時候,我打了一輛出租車,我就説譚老師,您怎麼走啊,我可以捎您一段。譚飛説,哦,方金,我開寶馬來的。特別油膩,我跟譚飛老師認識就如同進了油鍋。
(圖 / 陳軍 Viltrox)
通過一句話你還可以辦成一件事兒。我背後的男人汪海林成名非常早,他是我中戲的師哥,他的成名作大家應該都知道,叫《一起來看流星雨》,他的代表作是《一起又看流星雨》。我當時特別佩服他,我約了汪海林見面,第一次見汪海林是在一個咖啡館,他開着一輛真寶馬來了。譚老師,不是針對你。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説過,你那天開的是寶來(開寶馬來的,簡稱寶來)。
我那天問汪海林老師,我説我入行不久,你對我有什麼建議?汪海林説,聽我一句話,你買一輛好車。我説為什麼呀?他説,人家製片人是不是都是開好車?我説這倒是,他説你開輛好車,氣勢上壓倒他,你跟他談價格好談,他一看,你成本高。
我抱着將信將疑的態度,那時候我跟他關係已經不錯了,我開着汪海林的真寶馬去談了一次,我當時是3萬塊錢一集,我想我開寶馬來的,我就翻倍吧,6萬,那天立馬就談成了。確實我的身價就翻了一倍。走的時候製片人也是我們很熟悉的朋友,看見那個車牌號了,他説你跟汪海林現在是搞共享經濟嗎?
通過一句話,你還可以認識一個道理,我在劉震雲老師身邊一共工作了三年,有一次就談一個演員,中國的超一線演員,説出來大家都知道的。談到最後那個演員説,劉老師,這個戲我還是不來了吧。談完劉老師開車送我回家。劉老師真的是特別平易近人,開車送我回家,走的路上我的心情很沉重,因為我那個時候是劉老師的策劃,我説,劉老師,他不演了,那咱們怎麼辦呢?劉老師説了一句話:方金,他説的是假話,他會來的。後來這個演員果然來了。劉老師當時在車上他又説:方金,他不來又怎樣呢?沒有任何一部好戲,是因為哪個演員不來拍不成的。這句話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後來其實拍了好多戲,我無數次談演員,我都能回到跟劉震雲老師談話那一天,我學會了聽別人的潛台詞。
(圖 / 陳軍 Viltrox)
通過一句話,還可以温暖一個人。有一次,我三個多月沒發朋友圈。突然收到一條微信,是李星文發來的一句話:方金,你這麼長時間沒動靜了,是不是遇到困難了?有什麼困難的話説出來,大家一起解決。很温暖,那天星文老師的這句話我看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後我想明白了,原來譚飛和汪海林並不是我真正的朋友,李星文才是。
所以,人跟人之間,每一句話都是很重要的。有的人,像譚飛,一句話頂一輛車;有的人,像李星文,一句話頂走我倆朋友;有的人,像劉震雲老師,一句頂一萬句;有的人,像汪海林,一句頂一萬塊。劉震雲老師,一句頂一萬句,得了茅盾文學獎,汪海林一句頂一萬塊,得了一身的矛盾,“茅盾”和矛盾都如此地矛盾,所以説我們要善待每一句話。

(圖 / 陳軍 Viltrox)
今天的主題叫人活一句話,這是關於我的一本書的發佈會。所以我想回歸主題,説説我寫作的道路上遇到的四句重要的話。
**第一句話來自我的童年。**我十歲那年寫了人生第一篇作文,叫《記一件新鮮的事兒》。當時我正在學自行車,覺得很新鮮。但村裏小孩兒都在學自行車,又覺得不夠新鮮。那天我姥姥來我家串門兒,那年她64歲,我想如果是64歲的一個農村婦女學自行車,一定是新鮮的。靈感一來,馬上就寫完了,出門去玩兒,一出門就看見一個60歲左右的婦女在學自行車……撞梗了!這不能忍。我回家拿出橡皮,把64歲的6擦掉,改成了9。94歲的老太太學自行車,這還不夠新鮮嗎?作文交上去,被我們語文老師罵了一頓,説我胡編亂造。説94歲老太太學騎自行車?你不心疼老太太,你也得心疼自行車,這篇作文在我們村讓我成為笑柄。
一天,我走在街上,我們村一個老頭兒叫住我,這個老頭叫天生老漢,走街串巷給人算命的。他説你跟我來,領我走到村前的河邊。我們村前那條河叫墨水河,肚子裏有點墨水的那個墨水。他説你的那篇作文我看了,我覺得寫得很好。我説,老師説我胡編亂造。天生老漢説,咳,寫作可不就是胡編亂造嘛,就是編瞎話呀。咱們老鄉蒲松齡比你離譜多了。然後他指着墨水河説,這條墨水河流了上千年了,我觀了它四十年風水,這條河邊在三十年內要出一個大作家,你挺能瞎編的,我覺得很可能就是你。你以後應該搞寫作。我一想,天選之子,責無旁貸啊。
但我也多了個心眼,我説那這條河多長,兩岸就沒有其他作家了嗎?天生老漢説,墨水河到入海口全長三十八里地,河兩岸我都查訪過了,沒有其他作家,你就好好寫吧。我一聽我放心了,因為風水全讓我佔了,沒競標對手。天生老漢這句非常迷信的話,讓十歲的我迷信了,直接改變了我的命運。

(圖 / 陳軍 Viltrox)
**第二句話發生在北京。**我在中央戲劇學院畢業之後,有一個機會到劉震雲老師身邊工作,劉老師那個時候已經是大作家了。有一天我問劉老師,我説寫作有沒有什麼訣竅?因為咱不能白在劉老師身邊工作是吧?劉老師説,那倒確實也有:一部好作品,得有魂兒,你得找到魂兒。我剛想問魂兒是什麼,劉老師説:你覺得魂兒是什麼?我説魂兒,是不是就是主題呀?劉老師説,是,也不是。你好好琢磨吧。我這就一邊跟劉老師工作一邊像丟了魂兒一樣去找魂兒是什麼。找了一年半,我覺得找到了,我就去跟劉老師説,劉老師,我覺得我明白了,魂兒就是使這個作品跟其他任何作品區別開的那個東西。劉老師説孺子可教啊。但是,方金,一年半前的這句話,我只説了半句,後邊還有半句。
朋友們,我當時腦子嗡地一下,好傢伙,這一年半里我幸虧忍住了沒辭職啊,否則就聽不到後半句了。劉老師説,後半句呢,是一部好作品,還得有腿兒。那麼,方金,你覺得腿兒是什麼呢?我想了想説,是人物關係。劉老師説,是,也只能是人物關係。接着劉震雲老師跟我説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話,他説:你記住,在寫作中,凡是遇到了人物、台詞、細節、情節的問題,往往不是出在人物台詞細節和情節上,而是出在人物關係上。人物關係,是作家的核武器。
**第三句話,不是劉老師説的,但跟劉老師有關係。**有一天,劉老師帶我一家後期機房,去看一部還沒剪完的新電影,兩個多小時。看完出來,劉老師問我,你覺得這部電影怎麼樣?我説看完這個電影,覺得一日長於百年,像是活了好幾輩子。劉老師説,這就是一部既有魂兒又有腿兒的電影。我們應該儘快約這位編劇老師見一下面。這部電影就是《孔雀》,這位編劇也就是坐在台上的李檣老師。第二天,我就約李檣老師來到了劉震雲老師的辦公室,聊了一個下午,聊完,我去路邊送李檣老師打車走,等車的時候,我問李檣老師,寫作有沒有什麼訣竅?李檣説:我送你一句話吧,我認為,一個好的作者,要感慨人生,而不勵志。

(圖 / 陳軍 Viltrox)
然後我當時真的驚出一身冷汗,因為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身邊全是勵志作家,所以今天大家有人問我為什麼沒有請某某和某某?因為他們是勵志作家,李檣老師來了,我就不請他們了。這時候,我就看見一輛出租車過來了,我揚手就要攔,李檣把我攔住了,説咱們不能打這輛車,這是一塊六的富康,我要等一塊二的夏利。最後我們等了很久,等來了一輛夏利,李檣鑽進那個一塊二的夏利,他搖下那個已經不太好使的車窗,跟我説,小宋,你永遠記住,當有一天你真正理解我為什麼坐一塊二的夏利而不是一塊六的富康回家的時候,你就明白了滾滾紅塵,你就是一個好的作者了,感謝李檣老師。所以譚飛的寶來,汪海林的寶馬和李檣的一塊二的夏利出租車,是我理解這個世界的三個維度。
**第四句話依然來自墨水河邊,回到我的童年,回到我十二歲那一年。**我突然聽説墨水河下游竟然出了個作家,這個作家他不但寫出小説發表了,而且還被張藝謀導演拍成了電影,這部電影叫《紅高粱》,這個作家叫莫言。我急忙去找天生老漢,天生老漢顯然也知道了這個慘痛的消息,他比我還悲哀。我説天生爺爺,你不是説墨水河兩岸沒有其他作家了嗎?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天生老漢説,我確實失算,莫言他很早就去當兵了,他是在部隊上成為的作家,我沒查訪到。我説,莫言在部隊上成為作家,他肯定是唯物主義作家,應該不佔咱們這個封建迷信的名額。天生老漢説,哎呀,孩兒你要知道,作家無論走得多遠,他都是屬於故鄉的,你跟他還是得競爭大作家這個名額。

(圖 / 陳軍 Viltrox)
我考中央戲劇學院那年,我就來了北京,我第一次來北京,考完試,我就想我得去看看我競爭對手實力怎麼樣,我就通過我們膠州的作家方舟聯繫上了莫言。我去了莫言家,莫言説那咱們吃頓飯。我跟莫言在他家樓下吃了一頓烤鴨,一走進這個飯館的大堂,我們就沒話找話,因為我也不認識他,而且他肯定很煩好多這種落寞的文學青年來找他,他就跟我説了一句話,莫言老師説:小宋你知道嗎?前天就在這個大堂裏,一個人把另外一個人捅死了。
我説,怎麼會這樣,這麼可怕嗎?莫言老師非常無奈,我覺得他想忍住,他終於沒有忍住,他其實挺不耐煩的。他説,小宋你來北京是想成為作家,對不對?我説對,他説現在北京有一千五百萬人口,一個一千五百萬人口的城市發生什麼都不值得你如此驚奇。一個作家就是要在驚奇中看出日常,在日常中看出驚奇。否則,你不會是一個好作家。我當時的心情非常沉重,莫言老師以為我悟到了什麼,其實我心裏想的是算了,墨水河大作家的名額歸你了,我要考中央戲劇學院當編劇了,因為我一看他實力確實在我之上。

當了這麼多年編劇兜兜轉轉,又回來寫小説,我非常感慨,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表達這種感慨,找不出一句話。所以我還是得借用李檣當年的一句話,**回首往事,不過是虛驚一場。**這就是一個傑出的作者,他能替別人説出別人想説,但是説不出來的話。我在劉震雲老師身邊工作的時候,劉震雲老師説,**世上有四種話是有力量的:樸實的話、真實的話、知心的話和不同的話。**希望在座的朋友和直播間裏的朋友,能多遇見這四種話。最後,我決定借用李檣老師在十年前對我説過的一句知心的話來結束今天的演講:**你要感謝每一個願意與你共度一段時光的人,因為每一段時光對這個人來説都是唯一的,他給了你就不能給別人。**感謝今天到場的每一位朋友,感謝直播間裏的朋友,我們共同度過了這一生中唯一的這一個下午,還有很多個下午,但已經不是這一個下午了,下一本書見,下一次見,謝謝大家。
**譚飛:**方金有沒有炸場?這是我見過方金髮揮最好的一次,因為他背後有人了,而且有那麼多人。我也想代今天在場和直播間的朋友們問一下劉震雲老師,方金剛才那個腿、魂的答案是否是瞎編的?您告訴我們真實答案吧。
**劉震雲:**其實我還跟他説過第三句話。
**譚飛:**您別留半句了,否則我們今晚都睡不着覺。
**劉震雲:**就是除了有魂,除了有腿,可能還得有眼睛。
**譚飛:**我覺得劉老師雲淡風輕的,一直在講老汪跟老範,他旁邊這兩位非常認真,也有點焦慮。劉老師的語言藝術確實讓我們度過一個非常愉快、有營養的下午。“合法敍事,敍非法事”是一個非常好的敍事理論,這個理論實踐結果就是我們今天發佈的這本《上元燈綵圖》,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網上下單購買這本書。當然我還要加説一句,今天其實沒有任何車型的贊助,因為大家也聽得出來,因為我們的車型參差不齊,從夏利到寶馬確實幅度太大了。好,今天我們的活動就結束了,感謝朋友們的到來,也感謝幾位嘉賓,感謝範老師專門從南京過來,也感謝我們來到現場的朋友們。等宋方金下本書出來之後,我們還會有一個特別的下午,相信我,你見到的還是今天這些人,朋友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