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説好人不長命（上）_風聞

今天説一説我上一篇文字裏提到的那位百歲老人。

其實，我和老人有點兒遠親，算是八竿子打得着的，論起來該叫他二叔。

二叔十二歲那年，有一天在炕上掏耳朵。老叔——就是今年91歲那位，當時三歲左右，在邊上蹦來蹦去，結果不小心碰到了他，當時那隻耳朵只是出了點血，因為當年孩子多也皮實，大人誰也沒當回事。沒想到隔幾天後又流出了一些水水，然後那隻耳朵的聽力就越來越弱，再後來另一隻的聽力也變差了，二叔在跟人交流時的音量就漸漸高了起來，等到多年以後那隻好一點的耳朵用上助聽器時，高門大嗓已經成了二叔的習慣和特徵。

耳朵影響了二叔的一生，首先影響的就是他的婚姻。

也曾有媒人幫他張羅過幾回，由於耳朵原因，加上世道兵荒馬亂的，都沒有成，因此耽擱下去。

東北解放沒兩年，突然一天有人來説媒，説對方是個離婚的，沒孩子年歲相當模樣也不錯，於是很快兩人見了一面，媒人接下來連續跑了幾個來回，雙方談好條件，就緊鑼密鼓趁熱打鐵舉行儀式結婚了。

還沒出蜜月，媳婦就隔三差五地往孃家跑，孃家離二叔家四五十里地，倒不算遠，但有時候無法當天返回，這也沒什麼，二叔也不以為意。但二叔的嫂子和媽媽都注意到，媳婦每次回去都會提溜個包裹，雖時大時小，但從不空手。她們跟二叔説了，提醒他留意，二叔仍然沒當回事。

有一天，媳婦又拿着個包袱出門，走到院門口時，正碰上婆婆回來。

婆婆笑呵呵拉住媳婦手，説：“你前幾天不是説親家母會裁衣裳嗎，趕巧兒我昨天翻出塊布來，想給他爸做個上衣，尺寸呢老大媳婦幫我記紙上了，我連布一塊拿給你，你跟親家母説一聲，辛苦她啦。”

二叔媳婦有些慌張：“媽，我今天趕時間，你要是容空兒的話，過幾天我再拿給我媽。”

婆婆依舊笑呵呵：“幾分鐘的事兒，走！回屋給你拿上。”一邊説一邊拉，半拖半拽地把二叔媳婦拉進屋。還別説，炕櫃裏頭真放着布和紙，婆婆拿在手裏：“來，裝上你就走，不耽誤你。”

二叔媳婦不得不把手裏的包袱放在炕上，慢吞吞地解開包袱皮兒，裏面是一些衣物和牀品。婆婆一眼就看到了二叔為結婚趕做的新衣，她拿起新衣，抬眼盯着媳婦，不説話。

媳婦吞吞吐吐磕磕巴巴地，説想照着給二叔再做一件，顯然這是謊話，再問其他幾件，更加漏洞百出。

等到二叔趕來，並在大嫂提醒後回去清點家當，才發現媳婦已經螞蟻搬家運走了不少東西。

眾人逼問之下，媳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出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她的前夫是大隊會計，二人感情很好，小日子也算滋潤。但一年前前夫坐馬車時，因為轅馬受驚失去了右手，會計也當不了了，日子一下子沒了盼頭。

眼見無路可走，她鬼迷心竅想出了這麼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先説服前夫離了婚，再找到媒人廣撒網，最後選定了二叔這個冤大頭，本打算對付一年半載就離婚，沒成想急於求成很快被戳穿。

後邊的事情就不細説了，反正二叔沒為難她，痛痛快快就離了婚，連之前拿走的東西都沒提。

耳朵還影響了二叔的職業。

因為耳聾，二叔被政府照顧進了附近的工廠。

因為耳聾，幹不了車銑刨鑄鍛焊的二叔當了鉗工。

二叔是個要強人，兢兢業業。鏨、銼、鋸、鑽、鍃、鉸、刮，樣樣有板有眼；劃線、研磨、裝配、矯正，樁樁得心應手，很快出了徒、提了級。

二叔是個實在人，心無旁騖。工友都去參加運動了，他獨自幹；聰明人覺得麻煩的，他搶着幹；工作量已經完成了，他繼續幹；休息日為了趕工期，他無償幹。到退休時，二叔用三十年時間幹了四十多年的活，勞模獎狀一大摞。

二叔是個好心人，古道熱腸。身為一個鉗工，又喜歡自行車，拾掇車自然手到擒來。村裏很多人都愛找二叔修車，他總是有求必應，不僅如此，除了大修以外，二叔連更換零件都是免費的。剛開始，大家都有些過意不去，時間久了也便習以為常，再後來，誰家的自行車要是報廢了，就送到二叔這裏，供他更換零件。

古道熱腸的二叔84歲那年還在做好事，這件事我賣個關子，留到後邊講。

珍寶島事件發生的第二年，老天把二嬸送到了二叔身邊。

那時的二嬸，失去了丈夫，女兒還不到兩歲，夫家自顧不暇，生活無以為繼，無奈之下準備回孃家討生活，從遼南輾轉向北的途中，被風雨所阻來到二叔他們村裏。

二嬸投宿時遇到了熱心人，那人一番問詢後，想到並提起了二叔，她把二叔的許多良善之舉講給二嬸，最終撮合他們組成了新的家庭。

二叔對孩子視如己出，掏心掏肺；二嬸感恩上天眷顧，得遇良人。

後來二嬸告訴二叔，當年即使自己回到距此一百多里地的孃家，日子也不一定好過，因為近親只剩一個尚未成家的弟弟了。

十幾年後，二嬸的弟弟與弟妹離婚，又先後有了新家。只是九歲的兒子，他們誰都不願意帶到新家，長期僵持不下。

二嬸聽聞此事很是掛念，難免有時長吁短嘆。認真考慮了兩天後，二叔跟二嬸商量：“要不把侄子接到咱們家吧，省得你鬧心！”

二嬸聽二叔這麼説，當然感激不盡，但一想女兒就不是他親生的，再加上個半大侄子，太過意不去，就沒應聲。

之後二叔又幾番提起，二嬸也確實別無他法，兩人抽空一起去把侄子接了過來。

侄子到了這裏，他的父母很少露面，看病、上學、結婚、找工作等一應事情都是二叔二嬸操持。侄子對於二叔來説，雖然稱呼沒改，實質就是養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