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罪行,真相和否認_風聞
水军都督-11-05 09:31
戰爭,罪行,真相和否認
不可思議的想法和錯誤的記憶
阿諾德·艾薩克斯
2023年11月2日
《湯姆快訊》
本月發生在以色列和加沙的災難性暴力事件——具體來説,是雙方就對方戰爭罪行發表的相互矛盾的聲明——讓我回想起幾乎整整18年前一個具有啓發性的個人時刻,回想起在世界另一個地方發生的另一場戰爭。
2005年秋天的那一天,我在亞美尼亞的埃裏温,在州立大學教授研究生新聞學課程。那天早上的課上,我的六個學生,都是年輕女性(這在當時和那個地方並不罕見),開始討論亞美尼亞軍隊中年輕新兵的可怕待遇,蘇聯武裝部隊中臭名昭著的惡毒欺侮仍然是常見的做法。我不記得這個話題是如何出現的,但當它出現時,一個接一個的學生插嘴講述了男性親戚和朋友被其他士兵和上級野蠻對待的令人不寒而慄的故事。
僅僅幾個小時後,在下午的課堂上,同樣是這六名學生,有人提到霍賈利,據阿塞拜疆人説,亞美尼亞士兵在1992年亞美尼亞-阿塞拜疆戰爭期間屠殺了大約600名阿塞拜疆平民。我的學生堅持認為這個故事一定是假的,因為,正如他們中的一個所説,“我們的孩子不能做那樣的事情。”
就在那天早上,我提醒他們,他們回憶起亞美尼亞士兵對自己年輕新兵做過的許多可怕事情的第一手資料。也許霍賈利大屠殺發生了,我説,也許沒有,正如亞美尼亞長期堅持的那樣,但考慮到你今天早上談到的暴行,你怎麼能説亞美尼亞人不會這麼做呢?他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用震驚的表情看着我。最後,其中一個説:“我們不能那樣想。”
當我聽到她的話時,我意識到這可能是不折不扣的事實。那些年輕的女性就是不能去想那些與公認的關於那場戰爭的國家故事不相符的事情,這種感覺比事實或邏輯更強大。在他們生活的世界裏,來自敵人的威脅是亞美尼亞人的潛在滅絕——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奧斯曼帝國企圖對亞美尼亞人進行種族滅絕的延續。在任何事情上站在阿塞拜疆一方,包括霍賈裏的“事實”或任何亞美尼亞暴行,都將與謀殺自己的人民合作,這是不可能的。
來自加沙的迴音
如果我今天在中東,我很肯定我會看到同樣的動態在目前的以色列-哈馬斯戰爭的雙方上演。正如我的亞美尼亞學生不會認為他們國家的士兵犯下了嚴重的暴行一樣,許多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無疑沒有能力——不僅是不願意,而且是沒有能力——認識到他們在這場衝突中的一方可能違反了戰爭法,犯下了反人類的罪行。(與以色列人的相似之處尤為密切,因為就像亞美尼亞人一樣,他們有種族滅絕的集體記憶,面對的敵人不僅想在戰場上打敗他們,還想把他們的人民從地球上抹去。)似乎還可以有把握地假設,這些感情不會因為關於具體事件或敵對部隊更廣泛行為的更多證據而改變。
對10月17日加沙城阿赫利阿拉伯醫院爆炸事件的矛盾反應就是一個恰當的例子。巴勒斯坦人立即指責以色列的轟炸或導彈襲擊,他們説,這些襲擊造成醫院場地上近500人死亡。以色列辯稱,爆炸來自偏離軌道的巴勒斯坦火箭,同時質疑對手的傷亡人數。(爆炸發生兩天後,耶路撒冷一家報紙報道,來自“外國獨立情報來源”的估計數字要低得多——死亡人數不超過50人,可能只有10人。)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沒有辦法知道會有什麼其他的事實被曝光,或者是否會有一個關於哪一方造成爆炸的結論性發現。但即使有,可以肯定的是,巴勒斯坦人將繼續指責以色列,以色列人將繼續指責巴勒斯坦人。此外,雙方的人都會相信他們所説的話,因為就像我在亞美尼亞的學生一樣,他們根本無法思考其他事情。
當然,這種相似之處並不準確。以色列與哈馬斯的衝突與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的衝突非常不同,不僅在地理上,而且在其歷史、環境方面,最值得注意的是,它有可能引發一場範圍更廣、具有全球破壞性後果的戰爭。
另一個關鍵的區別是,2023年的世界已經不是2005年我在亞美尼亞教這門課時的世界了。如今,事實在公共話語中的分量明顯不如當年。新聞媒體、學術機構和科學界的真相講述者不被信任,也不被相信,這給了謊言和傳播謊言的人更大的影響力。
在社交媒體時代,那些情緒(和身份)使他們對不受歡迎的事實免疫的人很容易為他們的錯誤信念找到支持和明顯的證實,而這些方式在21世紀初才開始形成。與此同時,謊言傳播得更遠、更快,在15年或20年前,這是不可想象的。
關於這種變化,有一個驚人的例子:2005年,當我在亞美尼亞教書時,臉書剛剛運營一年左右,擁有近500萬用户。今天,大約有25億人使用這個平台。換句話説,18年前,全世界大約每1300人中就有1人使用臉書。現在,這一比例幾乎達到了三分之一。其他社交媒體網絡也出現了類似的增長。據估計,僅在美國,使用社交媒體的成年人比例從2005年的5%上升到2019年的79%。
在對事實宣戰****中的新武器
如果説社交媒體的爆炸式增長意味着對真相的更大威脅,那麼最近的一種趨勢可能會帶來新的、更大的危險。人工智能顯然有能力創造和傳播虛假信息,這將使人們更難——或許幾乎不可能——區分事實和謊言。到目前為止,關於如何控制它的想法似乎並不完全有希望,而快速發展的技術正在製造更有效的欺騙工具。在新聞網站Axios最近的一篇專欄文章中,該網站的兩位聯合創始人對其中一種工具發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警告,他們指出,在全球危機地區,“反美行動者”正在使用這種工具:
“在所有這些衝突中,一種新的武器正在被部署:大量傳播經過處理或完全虛假的視頻,以操縱人們實時看到和思考的內容。這些新技術的架構師在與我們的後台對話中,在展示了即將發佈的新功能之後,説即使是尋找假視頻的最敏鋭的眼睛也很難識別出什麼是真的。”
當人們相信不真實的事情時,這樣的錯誤信息不僅有害,而且可能更具破壞性,因為它使人們更難相信真實的事情。當謊言充斥我們周圍的空氣時,一切都變得可疑。信息會變成有罪的,直到被證明是無辜的,而當像那些亞美尼亞學生這樣的人已經有動機否認現實時,這種影響只會被極大地放大。
有充分的理由表明,隨着錯誤信息和人工智能的普及,最大的風險是真相將失去可信度,事實將變得越來越不重要。最終,這種趨勢不僅會顛覆對特定主題的認識和理解,還會破壞事實存在的信念,破壞我們自己意識之外存在客觀現實的信念。
這是紐約大學名譽人文學科教授、《現代事實史》的作者瑪麗·普維 2017年在網上發表的一篇令人不寒而慄的文章中的觀點。在她的文章中,她描述了一個“後事實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傳統的知識來源不再被信任,以前不受質疑的假設不再被分享,傳統的制衡過程作為信息驗證者不再受到挑戰。她總結道,在那個世界裏,“擁有自己既得利益的普通公民和政黨已經開始質疑事實的可能性。”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一次採訪中,普維反思了這些想法,他指出,沒有事實,我們就沒有相信什麼的標準,沒有可信的權威來告訴我們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也沒有辦法糾正錯誤的信念。由此得出一個黯淡但不可避免的結論:如果事實不存在,知識也不存在。
錯誤信息和虛假信息是如何在全球爆炸的
滑向低事實或無事實話語的趨勢是不祥之兆,原因有很多,而且涉及公共生活的許多領域。在這個國家,正在進行的關於2020年總統選舉舞弊的辯論——一個完全虛構的問題——中的虛假陳述和故意否認現實,已經對民主的根本基礎造成了嚴重和持久的損害。(就在我起草這篇文章的當天,眾議院選出了一位著名的競選否認者擔任新議長。)成千上萬的美國人,也許是數萬人,直接死於關於新冠病毒的錯誤信息。有意和無意的謊言嚴重阻礙了迫切需要的政策和做法,這些政策和做法可以讓我們更好地為即將到來的與氣候變化有關的災難做好準備。而且,一如既往,在世界各地的戰爭中,錯誤信息和虛假信息與火箭和炸彈一起爆炸了。
可以肯定的是,縱觀人類歷史,戰爭產生了謊言和錯誤的信仰。然而,在當今時代,這些謊言似乎傳播得更快、更廣泛,可以説比過去造成了更多的痛苦。《今日美國》在這場衝突的早期階段編制了一份清單,列出了近100條不同的虛假説法,這一點在當前的中東危機和烏克蘭危機中都很明顯。
其中近80件是假的,或者配了虛假字幕的視頻和照片,它們大多出現在10年或20年前幾乎不存在的平台上。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其中一張據稱是烏克蘭發生爆炸的照片,實際上是2021年在加沙拍攝的。據該報的事實核查員報道,另一張照片並非來自任何真實的戰爭,而是來自一款電子遊戲。引人注目的是,儘管經過反思也許並不令人驚訝,最近臉書上發佈了一段來自同一款遊戲的視頻剪輯,並配有標題,聲稱它顯示以色列防空火力從空中射擊一架哈馬斯戰鬥機。
這段視頻遠不是目前巴以衝突中出現的唯一這樣的欺騙。其中一個例子是,在阿爾阿赫阿拉伯醫院爆炸事件發生後,一個可能是親以色列的消息來源發佈的虛假帖子,顯示了一條推特的屏幕截圖,據稱是一名半島電視台記者發佈的推特,稱他“親眼看到”哈馬斯的導彈造成了爆炸,而半島電視台對該事件的報道是不真實的。法新社的事實核查人員認定,這條推特是假的,半島電視台的記者從未發出過這樣的信息。
改寫古代和昨天
錯誤信息氾濫的一個影響是,重寫過去已經成為一種比過去更容易、更普遍的做法。前《紐約時報》記者、普利策獎得主《阿拉伯人和猶太人》一書的作者大衞·希普勒在最近的一篇博客文章中講述了一個例子——看一段古代史,但與今天的頭條新聞完全相關。
1979年至1984年,希普勒住在耶路撒冷,他在博客上寫道,“我從來沒有聽到一個巴勒斯坦人懷疑過猶太人的寺廟坐落在穆斯林所謂的聖所上,猶太人稱之為聖殿山”(根據猶太經文,這是所羅門神廟的所在地)。
但在20世紀90年代初的一次訪問中,拉馬拉的一名巴勒斯坦高中生斷然告訴他,那裏從未存在過猶太寺廟,這種説法是“以色列人捏造的,是為了給耶路撒冷取頭銜。”“我不知道有多少巴勒斯坦基督徒和穆斯林接受了這種否認聖殿的説法,”希普勒接着説,“但在隨後的採訪中,我聽到的越來越多,直到它幾乎無處不在。”
在這一點上,以及從古往今來的許多其他事實上,雙方所教導和相信的故事完全不同。希普勒稱之為“記憶的軍備競賽”。雖然他指的是阿拉伯人和猶太人,但他的這個詞也同樣適用於我們這個時代無數其他事實與謊言之間的爭論。顯而易見的原因是,記憶軍備競賽在記憶戰爭方面尤為普遍,戰爭留下的激情和痛苦的情緒會持續幾代人。
縱觀歷史,這些情緒塑造了對現實的錯誤看法,這些看法往往會在戰爭結束後長期存在。據説有句格言是一個多世紀前創造出來的(通常被認為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加州參議員海勒姆·約翰遜説的):“真理是戰爭的第一個犧牲品。”
這在過去當然是一個有效的觀察,但我不確定它在今天是否同樣準確。真相並不是當前中東衝突的第一個受害者。在戰爭開始之前,它就已經是一個犧牲品了。今天,真理只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犧牲品。
阿諾德·艾薩克斯,馬里蘭州記者兼作家,曾任《巴爾的摩太陽報》越戰記者,著有《沒有榮譽:在越南和柬埔寨的失敗》和《越南陰影:戰爭、它的幽靈和它的遺產》。
原文標題是:War, Crimes, Truth, and Denial
Unthinkable Thoughts and False Memo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