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説好人不長命(中)_風聞
临溪钓叟-狐,西进吸尽流量;资本码钱马前,卒11-05 07:38
二叔80歲那年,村裏通知整體拆遷,儘管捨不得這片田園,二叔還是很高興。
沒想到高興早了,拆遷細則一公佈,才知道非農户與農户的區別很大,同等條件下待遇差一大半。二叔全家早就轉了非農,房子和前後園子加起來,只能補償一套六十幾平米的回遷房,二嬸因此悶悶不樂。
二叔倒是看得開,説自己這些年上班掙工資,現在還拿着退休金,勸二嬸也看開些。
村裏共有十幾家非農户,都接受不了這種補償條件,大家聚在一起想對策,一致決定誰家也不搬,同時選派代表去上訪,費用均攤。
二嬸不僅去參加了,還是代表之一。她比二叔小11歲,即便如此,虛歲也70了。
二叔見二嬸不聽勸,不再勉強,只能陪着她,被動地成為釘子户。不曾想二嬸不是一般的執拗,這一陪就是十幾年。
2007年3月4日,元宵節,瀋陽下了一場載入史冊的大暴雪。
正月十五雪打燈,早上不到9點,空中就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然後越下越大。
中午時分,積雪已過腳踝,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臨近傍晚,幾乎所有的道路都癱瘓了,出行的車被困在馬路上,火車停運,機場關閉,全市大部分地區停水停電,通訊也一度中斷。
這時二叔同村的人早已搬入回遷樓,僅剩四五户堅守在原地,除了他們只有一家住人,隔得很遠,也是老人。
下雪不久家裏就沒電了,好在他們早已適應,家裏水糧火燭足夠。
兩位老人每天只吃兩頓飯,冬天晝短,第二頓吃過沒多長時間,屋裏就黑了。
蠟燭點上之後,二老在熱炕上有一搭無一搭地嘮着家常,儘管二叔戴着助聽器,調門依舊很高。
驀地,從院外傳來了人聲,雖然夾在風雪聲裏,不甚清晰,還是被二嬸聽到了。她趕緊下地穿鞋,費了好大勁推開屋門。
外面還亮着,地上的雪已到小腿肚,角落裏更深些。白毛風一陣一陣徹地而來,卷集起那些不安分的積雪,裹挾着它們,呼嘯着四處亂竄。
二嬸一腳一腳挪到院門前,門外站着兩個人,一男一女,正佝僂着抵抗風雪,鬚眉皆白。男的喘息聲急促,顯然剛才的呼叫聲出自於他。
看見二嬸,女人湊近柵欄門,急切地表述:“大姨,我們是外地的,開車來瀋陽辦事,到前面那裏開不動了,找半天就你們這兒有亮兒,能不能……”
沒等女人説完,二嬸已經打開了插銷,一推門沒推動,就招呼門外人幫着拉,一點點錯出來足夠的寬度,讓他們進來。
進屋後,二嬸招呼二人上炕,都沒跟二叔解釋,趕緊去張羅飯菜。
其實不用解釋,八十四歲的二叔耳聾但眼不花,一看便了然。
他用自己的大嗓門表達了熱情,那兩人也用大嗓門回應二叔,拉起了話
大嗓門對話,讓外屋做飯的二嬸知曉了事情的原委,同時感受到了二人對被收留的感激,以及對誤判天氣的自責。
過後來看,他們大可不必自責,因為這場雪五十年一遇,即便二叔二嬸這把年紀,才第二次得見。
一夜北風緊。第二天,放晴了,滿城銀裝素裹,遍野碎玉瓊瑤。過膝的雪掩門閉户,人們各顯神通相幫着出了家門,在行走都困難的情況下開始除雪清障。
經過人們共同努力,水電通訊陸續恢復,關閉兩天的桃仙機場重新起降飛機。
3月7日,陸上交通也基本恢復,滯留村裏三晚,清雪開路兩天的夫妻準備上路了。
女人拿出一沓錢往二嬸手裏塞,二嬸堅決不要,往復幾次後,二嬸説:“心意我領了!我留一張吧,就當飯錢,再不能多了!”
女人堅持全給,二嬸説再這樣就生氣了,二叔在旁也一個勁兒嚷嚷不能要不能要。
夫妻二人見實在給不出去,只得作罷。滿懷感激出門,三步一回頭,車開出去挺遠,女的還在衝着兩位老人招手。
這場大雪使得女兒不再順從二嬸,堅決不讓二老再住在村裏,過不長時間,女兒和侄子在回遷樓裏物色到一套房,清水、一樓、前面有一小塊地,距老屋不到三站地,二老非常滿意。不可思議的是,這套房子的原主人是動遷時村裏的會計,因為中飽私囊進去了,為退贓不得不賣房。
簡單裝修後,兩位老人在春節前住了進去。
我那個朋友告訴我,二老住進樓房以後,她都能感覺到跟原來不一樣,因為吃不到老人家種的瓜果蔬菜了。
她看出來結果,不知道原因。
原來老屋前後園子大,兩位老人每年都種很多品種的糧食果蔬,一到大量出產時,二嬸就會騎着二叔那輛二八自行車挨家親戚送。鄰居動遷搬走後,獨自勞作的二嬸竟然加大了種植面積,送給親戚們的還增多了。
二嬸本打算住進樓房後,除了新樓那塊地,老屋的園子照樣種,反正三站地也不遠。
來年春天,二嬸抓緊拾掇好樓前那一小塊地,準備接下來去老屋那兒幹活,誰知女兒找來了堂姐表姐堂哥堂嫂們,大家輪番勸説,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中心思想就是——老屋的地不能再種了!
老人家起初還很抗拒,可見小輩們好心好意,還都一副不勝不歸的架勢,漸漸鬆了口,被眾人乘勝追擊,最終只得答應。
二嬸説到做到,老屋與田園隨之沉寂荒蕪下來,直到2015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