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新疆,不是西方的“內亞”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11-08 07:52
文 | 新華門的卡夫卡
今年六月和十月,筆者用了累計近二十天的時間,分三次踏訪了祖國六分之一的國土——新疆,行程遍及烏魯木齊市、昌吉州、阿勒泰地區、塔城地區、奎屯市、克拉瑪依市、伊犁州、博爾塔拉州、巴音郭楞州、阿克蘇地區、和田地區、喀什地區和克孜勒蘇州,以及五家渠市、胡楊河市、圖木舒克市、石河子市、鐵門關市、可克達拉市、阿拉爾市,幾段累計的行程大約6600km,可以算是走遍了除了獨庫公路、哈密和吐魯番外的全部新疆了,一路行來,見聞、思考和感慨頗多。
正巧這兩天網絡上有消息傳出”國內目前正在編寫的《清史》由於受到國外《新清史》影響而暫被擱置“,目前還不確定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不過想必不少讀者都瞭解《新清史》是西方一些學者有目的性的以所謂“內亞史觀”為核心對中國歷史的解讀,核心作用在於配合近年西方對中國邊疆問題的挑動,為在中國推動邊疆分裂主義提供理論依據,而新疆,尤其是西方重點的挑動方向。
筆者正好以在新疆旅途中的見聞思考,按地理與地緣、歷史文化和經濟與社會發展,各自揀選幾處來談談新疆。今天本篇文主要着眼點是地理與地緣和歷史文化。
天山一分南北今年頭次進入新疆,筆者是夏天直接坐飛機飛往伊犁州伊寧市。甫到新疆,我想許多人都會想一個問題,旅遊的時候分“南疆北疆”的依據是什麼,許多現成的答案是“天山一分南北,以北是北疆,以南是南疆,南疆看人文北疆看自然風光”。
這樣的説法,不能説錯,但循着歷史典籍與現實,筆者認為這和正確顯然還有相當的距離。
南疆北疆的叫法,須是“先有了新疆這個名字,然後按南北進行的命名。”自安史之亂、中唐之後,華夏就失去了直接掌控新疆的能力,直到乾隆掃平準噶爾後,新疆是“故土新歸”,也是“甘肅行省的新疆域”(出自劍橋中國晚清史),才定名了“新疆”,甚至在左宗棠收復新疆、廢除伊犁將軍管制體制改設行省之初,採用了漸進式改革,過渡時期體制就是“甘肅新疆省”(清末類似的例子還有福建台灣省),隨着新疆省官僚體制的逐步完善,新疆省與甘肅省才正式脱鈎。
然而,其實在更早的時期,以唐制來説,南疆大抵是“安西”,而北疆,則是“北庭”。筆者在烏市遊歷時,在新疆博物館看到了更讓筆者感到合理的地理劃分,“東疆、南疆與北疆”。東疆是指哈密市和吐魯番市,它們是新疆進入內地的鎖鑰,與其他南疆地州有些區隔。新疆的朋友們也總説,(從內地回新疆的時候)看到星星峽就是快到家了。
而在唐代的時候,哈密設伊州(伊吾),吐魯番設西州(高昌),漢化極深,與再往西的龜茲(今庫車)、疏勒(今喀什)、于闐(今和田)、莎車(今莎車縣)以及崑崙山北麓的諸多綠洲小國相比,伊州西州都與他們大不相同。
清代乾隆收新疆後,將治所設在伊犁,設伊犁將軍,以軍事管理。這實際上是古典時期中亞地區統治的慣例。漢族統治西域時,農業為主的安西和牧業為主的北庭截然分開,各歸其類;與農耕民族漢族不同,遊牧民族統治西域時,往往以北庭、草原來滋養馬匹牛羊,蓄養部落民力,然後用制度化的方式(進貢、收税乃至建立國家)從南疆的農業地區攫取財富。
回鶻統治時期,回鶻大汗的大帳設在八剌沙袞(今吉爾吉斯境內,這裏也就是唐代的碎葉城);後來回鶻逐漸演變成喀喇汗王朝,喀喇汗王朝又分裂成東西兩部分,逐漸衰落,而天降猛男耶律大石剛好帶領遼國殘餘勢力逃到了西域,不多説,幹。西遼的首都也設在八剌沙袞,當然這時候起了個契丹話的名字,虎思斡耳朵(契丹族和原初的蒙古族是近親,今天契丹族的直系後裔是達斡爾族)。
等到成吉思汗統一草原、對外征服以後,天山以北的草原作為蒙古草原的自然延伸,順理成章的再度被蒙古人征服,成為“察合台兀魯思(即察合台汗國)”,察合台汗國的政治中心設在“阿力麻裏”,即今天的伊犁州霍城縣,距離清代的伊犁將軍治所惠遠城不太遠。
而歷史上的北庭都護府、以及三州之一的庭州(唐廷在西域設有伊州、西州和庭州三個設治州),在今天的吉木薩爾縣,倒是都距離今天的烏魯木齊不太遠。同樣不太遠的,是元廷控制西域的橋頭堡,別失八里宣慰司,同樣設在吉木薩爾縣。
和大家印象裏元代四大汗國(欽察汗國、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伊爾汗國)各自分據土地不太一樣,其實在制度崩壞之前,中亞的農業生產地區同樣是由大汗汗廷直接管理的,在忽必烈與阿里不哥大戰後,察合台汗國、海都先後下手攫取了南疆的廣大農業生產區,但隨後忽必烈通過設立別失八里宣慰司—北庭都元帥府,又拿回了農業區的管理權。
回望歷史,強盛時向草原征戰、政治中心放在碎葉、伊犁河谷,相對收縮則回撤到烏魯木齊,不免讓筆者感嘆,冥冥中是地理暗中定下了一切。
新疆的地形地貌與我們大部分人所熟悉的地理空間有很大區別。無論你生活在吉林還是陝西,雲南還是福建,我們實際上都處在太平洋季風區域。而新疆則深居內陸遠離海洋,是標準的大陸性氣候,晝夜温差大隻是特點的其中之一。
“三山夾兩盆”其實只是概説,從南北疆的區別來看,雖然絲綢之路可以穿行葱嶺(即帕米爾高原,在喀什旁邊),但喀喇崑崙山脈、天山山脈、崑崙山脈、興都庫什山脈的包夾,從平地拔地而起的帕米爾高原讓喀什地區變成了地理上的死角,軍事上絕對安全的腹地,而征戰自然要着眼於天山山脈以北的廣袤草原。草原地區的空間中心,是七河流域的上游、伊犁河谷的源起,當草原已經無法控制的時候,自然要退據農業生產區域的鎖鑰烏魯木齊。
從地理空間上看,今天的伊犁呈現出斷裂狀,與準噶爾盆地、塔里木盆地的連接都不那麼順暢,沙俄侵佔巴爾喀什湖以南之前,坐伊犁而控扼七河流域,壓制塔里木盆地是清廷伊犁將軍的主要策略,伊犁將軍可以從惠遠城(伊犁將軍治)經伊塞克湖流域抵達南疆,但隨着七河流域的丟失,伊犁本身還要繞行烏魯木齊才能抵達南疆,伊寧乃至伊犁州由“中心”淪為“邊緣”,這是伊犁衰落的根本。

南疆地區的農業生產條件,其實遠不如內地,受制於水源、氣候,灌溉的面積、和週期都受到了極大的限制,這決定了農業個體生產的規模非常有限,然而也正是得益於先天條件的限制,塔里木盆地和伊犁河谷的農業發展一直沒有陷入到華北和長江中下游平原嚴重的“過密化”境地。
無論是塔城地區一望無際的棉田,還是霍城阡陌縱橫的薰衣草,抑或筆者在天山腳下見到的“靠天吃飯”的春麥,廣闊是第一印象,而安閒則是對這裏農村生活狀態的感知。當然,這裏要排除出和田地區。(後文會提)
廣袤的地域和艱苦的大陸性氣候,並不必然帶來壯美。真正的壯美,是粗糲感之下雄健的氣魄。十月份,筆者從布爾津經克拉瑪依前往奎屯的路上,路兩旁是準葛爾盆地遼闊無垠、荒無人煙的戈壁,風蝕下的地貌高低起伏,胡楊、駱駝刺、梭梭草、紅柳稀疏相伴,貧瘠處或寸草不生。唯一可見的哺乳動物或許是跳鼠。如果偶然間,有一處小河谷,或有一汪小的水澤,便就有一片相對密集的荒漠植被,這裏便是候鳥的驛站,戈壁生命的天堂。

然而自古以來,人類同樣在這裏生生不息,塞種人、匈奴、大月氏、烏孫、突厥、回鶻、蒙古、準噶爾、哈薩克等族裔先後在此駐牧。行車時偶然轉過一個丘陵溝壑,遠景看到頭頂之上是條絮狀的長雲,而不動點則是遙望的阿爾泰山某個山峯,頭頂正白雪皚皚。正可謂“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但是這一路景色中,若説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應是連綿千里的輸變電通道,有早些年的已經氧化的木質電杆,也有這些年新建的鋼鐵高塔。古人出玉門而不得還,“古來征戰幾人回”,而今共和國的建設者們,以雙手開闢邊疆為一新世界,我們所有內地來的行者,當知我們是踏着何人的足跡,承襲着怎樣的榮光。
自然和諧的多民族共生近年來,隨着出境遊熱度的退潮,國內人文和自然風光的再發現和開發,變成了我國旅遊業的新熱點。畢竟這個世界還很不太平,以B站著名up主徐云為例,徐雲以騎行日記的vlog出名,隨後他做出了一個更大的決定,想要出鏡、騎行更遠的世界,然而僅僅在中亞地區騎行了一小段,徐雲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有一些東西,説出來或許大家都能明白,然而在思考的時候或許就很自然地將之大而化之。我國與周邊任意一個鄰國,在社會治理、治安、公共服務、道路交通、基礎設施上,已經完全不是同一種情況,在我國行之有效的商業模式、旅遊業模式,出境後將直接面臨生存問題。
而已經習慣了我國境內高質量的社會服務體系的人民羣眾,也很難接受境外或高價、或廉價但極不可靠的服務體系。這是近年來西藏新疆和雲南東北的吉林黑龍江與呼倫貝爾等傳統上“天涯海角”地區旅遊業興起的根本原因。畢竟,雖然大家都説雲南旅遊業需要整頓,宰客嚴重,但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全無王法,而這其實也是筆者去喀什遊覽的根本原因,“在本國之內,尋找異域風情”。
上文筆者講了,北疆在傳統上是牧業區,建國後以伊犁州、塔城地區、阿勒泰地區為主,當時主要是哈薩克牧民駐牧於此,地廣人稀。因此,無論是布爾津縣、克拉瑪依市、奎屯市,還是兵團的石河子市,也包括伊寧、可克達拉市和霍爾果斯市,都是很新的城市,所謂的老城也沒多老,而新城如可克達拉便是非常新,在文化的風貌上很難體會出和內地的明顯區別。
但在天山南麓,庫車、阿克蘇、特別是喀什,就有着和內地顯著的區別,具有多民族的共生社會的特點,民族性很強。而烏魯木齊則又和這幾個城市有些區別。烏魯木齊是中亞第一大城市,也是亞洲的地理中心,其城市風貌更加兼具現代性。
在2016年之前,南疆城市存在着顯著的空間割裂感,漢族和少數民族(主要是維吾爾族)之間“互為他者”,到“訪惠聚”政策出台,強制黨員領導幹部人人去“認親戚”,自治區直屬機關幹部到南疆農村擔任村黨支部第一書記,方才開啓了社會共生、融合發展的新階段。
筆者在喀什市曾登崑崙塔俯瞰城市全貌,下塔後在旁邊一個維吾爾族老哥的地攤上點了一份黃面、一份酸奶蜂蜜粽子來吃。攤主幾乎不會説漢語,漢語發音帶有非常濃重的維語習慣,以至於我根本聽不明白。(維吾爾語、哈薩克語、烏茲別克語、土耳其語都屬於突厥語族;柯爾克孜族、圖瓦蒙古族血統起源雖然是蒙古人,語言上柯爾克孜語和圖瓦蒙古語也屬於突厥語族;阿爾泰語系包括滿-通古斯語族,蒙古語族和突厥語族,而漢語屬於漢-藏語系)
但語言的隔閡並不能阻止社會活動的交流,通過比比劃劃,以及手機微信(付款時我實在聽不明白老闆説的漢語是到底多少錢,直接打開了微信支付的頁面,讓攤主自己輸入金額),我們仍然完成了這筆交易。喊老闆收碗時,我對他講了我唯一一句會説的維吾爾語單詞“亞克西木”。
在喀什的艾提尕爾清真寺、汗巴扎,在伊犁州伊寧市的斯大林大街和喀贊其民俗旅遊區,在烏市的出租車,在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的牧民家裏,這種多民族共生的生態都有着非常強烈的感覺。
在烏市時曾打車從博物館到飯館,這輛車的駕駛員是一個維族大叔(約四十許),交流溝通非常順暢,除了典型的維語式口音,無論是招呼、系安全帶還是駕駛技術,都和內地沒有任何區別。但帶有本民族特點的,是在高架橋上,師傅一邊跨越式換擋加速極為流暢,一邊輕聲唱着歌謠、身體還隨之扭動起來,我想如果置換時空,這位師傅一定是篝火旁最靚的巴郎子。

在塔吉克牧民家門口
在塔什庫爾幹縣,筆者參加了一個付費項目,“前往塔吉克族牧民家訪”,説實話,如果不看容貌,男主人(22歲,在蘭州大學醫學部讀書,是這户牧民家的小兒子,他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哥哥是傳統牧民,姐姐是他同級學生)的聲音完全聽不出來任何的民族口音,他甚至自嘲説,“大家如果想錄像,我説話是不是得帶點皮牙子味兒,要不然聽着不像新疆人啦”。
據介紹,小夥子是剛巧在家,由於能説會道,替家中父母和哥哥做牧民家訪活動的男主人。而這位小夥子也完整地介紹了塔吉克族千百年來駐紮祖國西陲帕米爾的民族歷史和塔吉克人高原半牧半農的文化風貌。
近些年來一種俗稱“內亞史觀”的玩意從美國遠渡重洋而來,一度還取得了很大的影響力,其根本原因隨着我國的飛速發展,原本不被重視的地區變得受重視起來。畢竟,如果中國都是邊緣了,那麼像新疆這樣中國的邊疆就更沒人重視了。
內亞史觀用一種割裂的觀點來處理歐亞大陸的地緣關係,否認地緣結構上圍繞中心、層層疊疊的社會空間結構,把各民族、各族羣變成了彷彿老死不相往來個體,**這樣的世界觀和筆者實地探訪的過程中的感受,是大相徑庭。**從意圖上來看,畢竟內亞史觀是基於新古典自由主義的世界觀,這種歷史觀念,自然會產生出所謂“內亞與中國”這種割裂的概念。
這段時間,在中東地區,巴以之間的戰爭特別是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民犯下的累累罪行,實在是讓人目不忍視、耳不忍聞。而當時恰逢筆者在我國自由繁榮的樂土上游覽,這種對比的鮮明感,就更讓人感慨。終結新古典自由主義的全球秩序、終結西方的新殖民主義,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幸福之所在。**而新疆,正是一個好的樣板間。**我們要建設好祖國的新疆,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中國道路。
至於新疆的經濟社會發展,筆者下篇再來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