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耿歷險記_風聞

內羅畢

我在內羅畢工作期間，那裏有4000多華人，其中大多數是商人，主要經營餐飲、貿易、建築和中醫等行業，其中以餐飲和貿易居多。我在那裏接觸了一些中國商人，與其中幾位還成了朋友，耿史仁便是其中之一。這裏講的是真實故事，但為保護隱私，用了化名。

商人耿史仁夫婦畢業於北京某名牌大學，學的是理工科。他們20世紀80年代末來到內羅畢，那時他們已步入中年，先在中國政府派駐肯尼亞的一個機構工作，4年以後任期結束，他們決定留下來經商。

他們先是開了一家飯店。當時內羅畢只有三四家中餐館，生意十分紅火。內羅畢有聯合國環境署和聯合國人居中心兩個聯合國機構的總部、聯合國開發署等許多聯合國駐肯辦事處，以及國際農林研究中心等國際機構。這些機構中的職員、外國和肯尼亞商人，以及肯籍印巴人中的很多人都喜歡中餐。此外，內羅畢那時已有兩三千中國人了。中國人總是喜歡吃中餐。耿史仁夫婦看到了這個商機。他們從國內請來了廚師，僱了幾名當地黑人當小工。餐館取名“上海餐廳”，開張以後，生意很好。耿夫人説，開餐館來錢快，卻太辛苦，客人不走就不能關門，耗時太長。

積累了一定資本以後，他們決定擴大業務範圍，在開餐館的同時搞貿易。他們從沒有經過商，創業初期真是困難重重。他們先學習了肯尼亞的有關法律，還走訪肯尼亞工商局、警察局和海關等有關政府部門，辦理有關手續，請有關官員到上海餐廳吃飯，還要給他們塞一些錢。老耿説：“肯尼亞政府部門辦事效率極為低下，你不給他們私人塞錢，他們根本不給你辦事。”

肯尼亞高檔商品市場早已被英國等歐洲國家佔領了，因此中國商人把目標投向中、低檔消費品市場，消費對象為當地的普通百姓。耿史仁夫婦也是如此。他們從中國進口的主要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如鍋碗瓢盆、自行車、布匹和服裝等，也進口一些主要針對中國人的醬油、醋和煙酒等商品。後來他們生意做大了，還進口一種南京出產的麪包車。他們主要做批發，將商品賣給當地商人，後來也搞零售，在內羅畢開了兩個商店。

我和老耿夫婦在國內時就認識。1996年我到內羅畢就任時，他們夫婦在上海飯店請我吃飯。飯店在叫哈林崗的一個鋪面房子樓上，樓下是他們的商店。門口屋檐下掛着幾個大紅燈籠，上面掛着用中英兩種文字寫的“上海飯店”橫匾。

那是一個晚上，我上樓時，飯店內已基本滿座，看起來生意不錯。老耿夫婦請我在餐廳一角一張預留的桌子邊坐下來。老耿陪我吃飯，耿夫人忙着去照料店裏的生意。他們請廚師做了螃蟹和大蝦等美味招待我。飯菜味道很不錯。

我問老耿：“生意如何？”他説：“還可以，每年純利約10萬美元。兒子和女兒都在美國學習，全靠我支持。”他給我講了這幾年在肯尼亞創業的種種甜酸苦辣。

與他們做生意的都是一些小商人，資本很小，因此，他們往往先把商品給他們，待他們將商品賣出後，再給他們付錢。有些商人經常藉口虧本而賴賬。他要花很多時間和精力去追賬，不少最後還是成了死賬。老耿説：“不然，我會賺得更多些。”

餐館開張沒幾天，下班時，他看到一個服務員口袋裏鼓鼓囊囊的，覺得有問題，就讓他把口袋反出來，結果裏邊是一隻煮熟的雞。後來發現餐館經常丟東西。商店開張以後也是如此。因此不得不在下班時對僱員實行搜身的制度。老耿説：“這不是好辦法，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防止偷竊的事情發生。有一次，他到外邊辦事，晚上回來時，天色已黑，隱隱約約看見一根繩子吊着一個塑料袋正從二樓往下放。他走過去，接住塑料袋，打開一看，使他大吃一驚，裏邊盡是雞鴨魚肉。知道是有人用這種辦法，將東西先放到院子牆角黑暗處，下班經過搜身以後，再偷偷取走這些東西，拿回家去。老耿開除了這名僱員，又把全體黑人僱員集合起來，訓了一通話，後來這類事情就很少發生了。

老耿説，在肯尼亞做生意很難。這裏窮人是多數，購買力很低，因此他們的商品不能賣得太貴，不然很難賣出去。不少在肯做生意的中國商人通過賄賂海關官員的辦法來逃避關税，這樣就可以多賺一點錢。許多肯尼亞市場上的中國商品比國內還便宜。

但這方法也不是很保險的。有一箇中國商人，給海關官員塞了錢以後，從倉庫提貨，裝上自己的卡車，然後上了機場公路，往自己家開去。剛出倉庫不久，看見後面一輛汽車緊緊跟了上來，他知道事情不妙，立即改變方向，向坦桑尼亞的方向開去。那輛車一直尾隨其後，在快到肯坦邊境的時候，那輛車超過了他的卡車，他不得不停下。就這樣，這位商人的全部貨物被沒收，還罰了款。老耿説，他從不偷税，寧願少賺點錢，也不能違背肯尼亞的法律。

老耿説，最可怕的是遭強盜搶劫。一年多前，他第一次遭搶。他們住在一座別墅內。院子裝有一個大鐵門，平時都是緊閉的，有當地僱用的保安把守，別墅裝有安全門。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上午，他太太外出了，他一個人在家。這個房子既是卧室，也是辦公室和倉庫。他正在整理貨物，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感到有些奇怪。平時來客，總是先預約，到達後打門鈴，他確認是自己客人後，通知大門口保安開門，客人才能進來。這次怎麼有人直接闖進來了？他奔到房子門口，從門鏡往外一看，使他大吃一驚。四個高大的黑人，正在門口站着，一人手裏還拿着手槍。他知道是來強盜了。

一個強盜揮動着手槍，叫着：“開門！”老耿來肯尼亞已經八年了，聽説過許多強盜搶劫殺人的故事，但自己還從未經歷過，心裏一陣緊張，但很快冷靜了下來。他知道，如果他不開門，他們也有辦法砸開大門進來，如果這樣，他的命也就沒了。

肯尼亞強盜有個特點，如果你不反抗，他們搶了錢後就會離開。如你反抗，他們就會要了你的性命。老耿知道這一點。他馬上開了門。強盜進門以後，一個人用槍頂住了他的腦袋，另外的人拿出了他們帶來的繩子，把他的手腳都捆了起來。老耿坐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任他們擺佈。然後強盜們讓他找錢，老耿扭動着腦袋，告訴他們錢在什麼地方。

説來也巧，那天他在家放了很多現金。肯尼亞人買東西，大多用現金。每天，他在傍晚時都將當天收入的大部分現金送到銀行存起來。但週末時，因為銀行關門，所以他每個週末都把現金帶回家來。這夥人大概早已摸清了這個情況，專門在這個時候來。他們將老耿在地板上拖來拖去，從一層拖到二層，找遍了整個房子。當他們確認房內已沒有現金的時候，把一團破布塞進了老耿的嘴裏，帶着錢和一些名貴首飾，上了一輛他們開來的汽車，揚長而去。

中午的時候，老耿太太回來了。在大門口，她見大門敞開着，保安的手腳都被綁着，嘴裏塞着東西，坐在大門裏邊的地上。見此情景，她大吃一驚，知道出事了。她給保安鬆了綁，連忙奔向屋內，給老耿鬆綁。老耿臉色蒼白，給太太講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太太見老耿平安無事，就平靜地説：“破財免災，人平安就好。”

老耿夫婦沒有馬上報案。在肯尼亞，這樣的搶劫案几乎每天都在發生，很少有破案的。第二天，那個保安沒有來上班。老耿夫婦覺得有些奇怪，立即派人去他住的地方找他。那人回來説，他住的房門緊閉，沒有人影。老耿夫婦回過神來，覺得這保安十分可疑，立即到警察局報了案，同時給警察局局長塞了一點錢。

過了幾天，警察局通知老耿，他們已經抓到那個保安，經過嚴刑拷打，已承認勾結外面強盜搶劫主人的事實。警察要他招供那些強盜在哪裏，他回答説不知道。那保安後來被判了幾年徒刑，為此，老耿又被要求給警察局和法院送錢，他只好照辦。

那幾個強盜一直沒有找到，錢一分也沒有被追回來。老耿説：“報了案，沒得到什麼好處，反而多損失了一些錢。”他還説：“那幾個強盜，拿槍的姿勢十分專業，把我綁起來時也很麻利，很可能就是警察。”難怪抓不到他們了。

過了幾個月，老耿夫婦到代表處做客。女傭莎拉是他們介紹到代表處的，和他們認識。莎拉精心做了幾道菜，老耿夫婦很高興。

老耿告訴我，後來他又捱了一次搶。他開車外出追繳欠款，在回家的途中，在一條比較偏僻的馬路上，一輛吉普車跟在他的後面，他知道被強盜跟上了，立即加足馬力，但吉普車跑得比他還快，在一個拐角處被截住了，他不得不停了下來。

三個強盜站在他的車旁，其中一個用槍定住了他的頭部，讓他雙手抱住後腦勺。老耿照此辦理，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強盜從他身上搶走了全部現金，然後叫他下車。一個強盜用手槍瞄準了他説：“往前跑，不許回頭，回頭就打死你！”他下了車，一直往前跑，跑得很遠很遠，終於保住了一條命。他講起這可怕的一幕時，還心有餘悸。我問他：“汽車找回來了沒有？”他説：“找回來了。”

老耿夫婦還經營過小公共汽車，當地叫"matatu"，但也遇到了很多麻煩。開始時，司機和售票員都是在當地僱的，但每天售票員給他們交的錢總是很少。他問怎麼回事，得到的回答説：“乘客少呀！”於是，老闆娘親自出動上汽車售票，收入大大超過以前。他們解僱了黑人售票員，從上海叫來了老耿的外甥當售票員。開始幾天一切順利，收入也明顯上升，但不久就出了事。一夥人衝到了"matatu"上，什麼也不説，將老耿的外甥打了一頓。這男孩鼻青臉腫地回到舅舅家裏，説明天他就回上海。老耿説，這肯定是當地其他經營 “matatu"的人乾的。

小公共汽車生意做不下去了。老耿決定賣掉這麪包車。他在當地一張報紙上登了一個小廣告。過幾天就有人來電話，説有興趣買此輛車。老耿和他約好了時間。

第二天下午，耿夫人不在家，客人按預定的時間到了老耿家。老耿親自到大門口迎接。來客是一個身材魁梧的黑人，穿着西裝，戴着領帶，一副商人的派頭，開了一輛不是太差的小車。見了面，就很斯文地伸手和老耿握手，還説了"How are you?”

老耿先讓他看那輛停在院子裏的車。那人裏裏外外看得很仔細，詳細地詢問了車的里程數，還打開了後面的蓋子，仔細地看了發動機等部件，然後坐上汽車，在院子裏轉了一圈，下車後説：“車況不錯。”他接着説：“我對此車有興趣。”老耿聽了很高興，立即邀他進屋談。

兩人走進了房子，老耿隨手將大門關上。此時，一幅令他大吃一驚的情景出現在面前。那人突然掏出了一支手槍，對着老耿説：“不許動，動就打死你。”

此時的老耿已是應付強盜的老手，他沒有像以前兩次那麼緊張，主動把雙手放到了腦後，平靜地説：“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那人説：“Money!”老耿把家裏的錢都給了他。那人走出了房子，上了自己的車。保安不知道里邊發生了什麼，便給那人開了門。

這天不是週末，家裏沒有留太多現金，損失沒有第一次大。這一次，老耿沒有報案。

老耿告訴我，他這幾年含辛茹苦，賺了一點錢，就做了一件大事，就是培養了一男一女兩個好孩子。他們都在美國上了大學，並且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2003年，我和夫人回到北京以後，便與老耿夫婦失去了聯繫。

2005年，我去內羅畢開會，別人告訴我，他們到坦桑尼亞做生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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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處 | 《環境外交官手記》

作者 | 夏堃堡  圖片 | 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