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管培生們的故事_風聞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自述

    我在一家歐美運動品牌總部的人事行政部門上班，每年公司新進的新人都是通過我來辦理入職的。除了少部分通過社招入職的同事外，大多數來我這辦理入職的同事，都是通過校招進來的管培生。這些管培生項目其實就是個噱頭，公司完全可以通過社會招聘去填補這些崗位。但我們公司作為一家世界五百強的上市公司，運作管培生項目對學校、企業形象、應屆生就業率和社會義務算種交代吧。

 

1.     管培生項目

表面上看管培生是企業“以培養公司未來領導者”為主要目標的特殊項目，也是一些大企業自主培養企業中高層管理人員的人才儲備計劃。有些公司甚至把管培生稱呼為公司的“皇太子”“御林軍”。事實上，公司大多會將一些招不到人的崗位以管培生的名義來招人。如果你太赤裸裸告訴應屆生我們在找銷售、營業員、櫥窗佈置、快遞小哥、超市理貨員，那麼學生們可能連看都不看。但是如果你搞出一個管培生項目，説前兩年去一線的門店或線上店鋪輪崗，等你第三第四年就有機會提拔為公司總部的經理，將來還能成為總監。這波操作下來大概率就能攢到學生中的知名度了。需要通過大規模校園招聘的崗位多半是社會招聘很少有人願意去做的職位。也正因為如此，這些崗位需要通過大規模包裝在校園中推廣。

 

傳統的招聘模式一般包括搜尋人才簡歷投遞、面試、協商薪資、背景確認、錄用這幾個步驟，簡單高效且不浪費互相時間。校園招聘的流程更像是一場海選嘉年華，這個過程包括前期的宣講會、中間的海選、考試、面試流程以及錄用後的慶祝茶話會等。整個過程都是在篩選最忠誠於公司的人。校園招聘的目標，就是為了篩選那個對企業最忠誠甘願奉獻的人。

 

這些管培生們在一線的工作多半是碎而雜。他們平時不光要加班，而且有時需要放棄週末的休息時間。但公司給他們的待遇也是實實在在的，正式管培生月薪基本是1W+，比同級別普通員工薪資要高，年薪在15W左右甚至更高。為了提升這些管培生的榮譽感，所有的管培生在工作中都擁有“見習經理”的頭銜，公司會給每個人發放特殊的工作制服，並且公司每週都會為他們組織一次特別冷餐會來交流工作經驗。更重要的是這些管培的勞動合同是和總部直接籤的，不像其他門店員工是和分公司或者外包公司簽署的。總之，提升管培生們的榮譽感，讓他們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自豪，就是公司穩住管培生的最好方式。

 

2.     一羣大學剛畢業的管培生

除了幫忙辦理入職外，我的工作基本上很少會和管培生有直接交流。我剛來公司的前兩年都不會去參與管培生的招聘活動。然而這一切最終還是在我工作後的第三年被打破了。我記得那天負責管培生招聘的主管Amy突然來找我幫忙，希望我能夠出席招待管培生入職的迎新茶話會，並且建議我上台發言講解下入職的流程，這樣好讓新人們提前做好入職準備。起初我確實想拒絕，但看在能放半天假去五星級酒店吃一頓飯的份上，我還是答應了。也就是從那次起，我算是正式參與到了管培生的招聘工作中。

 

那天Amy在和我講解完迎新茶話會的流程後，她特別囑咐我活動當天要稍微穿的正式點。活動當天還請了攝影師，畢竟這是孩子們第一次離開校園踏入職場，Amy希望所有人都能留下點美好的回憶，所以會把茶話會搞的那麼隆重盛大。活動當天的氣氛也確實如想象的那麼活躍。簽到流程開始後，幾十位通過選拔的管培生陸續來到會場。管培生們彼此寒暄互留聯繫方式，大家拿着會場準備好的手舉牌紛紛拍照留念。這氛圍讓我這個工作幾年的老油條都感到動容，我在畢業求職的時候可沒這樣的聚會。而此刻坐在一邊的Amy和人事總監祝總卻反應冷淡，他們大概是見過太多市面而變得的處變不驚了吧。

 

茶話會也在簽到流程結束後正式開始了，根據活動章程大家會先分組玩幾個破冰遊戲，隨後就是各位領導上台迎新講話。破冰遊戲的環節倒是繼續了簽到階段的喜慶和歡樂，但到了領導迎新講話階段，氣氛卻開始突然變得熱血。領導們的發言像極了中學的高考動員大會，表面上看這些領導是在分享一些工作經驗，但事實上他們在合理化這些管培生未來工作中遇到的困難。祝總每年的演講都是圍繞以下五個點展開的：

l  做自己（獨立思考，不迎合他人，不畏懼“權貴”)

l  學會循規蹈矩（守規矩、強執行、有結果）

l  經受得起嚴厲的批評（珍惜對你嚴厲的上級）

l  將困難轉變為機遇

l  永不言棄

祝總説的五點內容基本涵蓋了管培生們之後一兩年遇到的環境。為什麼要強調做自己？因為不少管培生都會在門店穿着制服做了不少營業員應該做的工作，等新鮮熱乎勁過去了，身邊的朋友同學父母甚至自己，都會開始質疑這份工作值得做嗎？所以要獨立思考，不迎合他人，不畏懼“權貴”。這裏的權貴是啥意思？權貴指的就是那些親朋好友經常提起的社會大道理。那些大道理不能成為你成功路上的絆腳石。所以結婚相親回家吃飯都不如工作事業來的重要。關於第二條學會循規蹈矩，也無非是因為工作過於重複枯燥，需要員工耐得住寂寞繼續做下去。至於珍惜對你嚴厲的上級以及困難轉變為機遇，這兩條也無非是阿Q精神。把一些PUA的行為美化成對你好，也算是精神控制一部分吧。最後一條永不言棄，更像是鼓勵管培生們堅持做下去。畢竟管培生的崗位流動性特別大，如果大家能堅持做下去，公司可以省很多人力資源成本。説實話，如果祝總在總部天天這麼對我們發言的話，我估計在總部工作的老油條都會走掉一大半。事實上祝總平時和我們相處的還挺愉快的，我只能説這類演講是看人下菜。

 

領導演講環節結束後，就輪到我上台提醒大家準備好入職的材料了。即使大家不想聽也無妨，反正每個人都會收到提醒入職材料所需清單的郵件。我發言完後就是Amy上台説結束語了。這時候通常酒店的工作人員會給每人發一杯香檳來彼此慶祝。事先準備好的DJ會出場打點音樂活躍氣氛，同時大屏幕上會出現每個人的名字和照片。你要問我這些年來記住了多少管培生，我會説出很多人的名字。但你要問我印象最深的管培生是哪幾個，我差不多也就記得第一年接觸的四五個人的故事吧。活動結束後我們會拍張大合照，然後在社交媒體上宣傳這批新加入的管培生們。

 

3.     985高材生小志

管培生項目對外會都會宣稱要招募一些高潛質的畢業生，實際上公司更希望進來的畢業生是願意循規蹈矩把眼前事情做好做紮實的人。具備這些因素的人多半是從小願意刻苦學習的孩子。高考的結果就是最好的篩選成果。從招聘角度來説這類人多半會是985、211名校的統招畢業生，這也就是為啥很多公司招聘只要985、211大學畢業生原因了。除此之外公司也看重一個人對公司品牌和業務感不感興趣，如果一個人對公司業務感興趣，這個人必定是能夠堅持把工作做下去的。我們在實際招聘中不可能要求每個應聘者都是條件完美的。在篩選候選人時，更多會去平衡教育背景和興趣愛好間的關係。應聘者學校背景不強，但對公司和業務有強烈的愛好，這類人也是我們的目標，因為興趣愛好會驅使一個人堅持下去。同樣如果一個應聘者來自高考大省，大學背景就算不拔尖，我們也會認為這人是踏實的。總之，我們不會把招聘條件説的太死板，但也不代表我們對應聘者沒要求。不過我們也曾遇到過一位完美條件的應聘者小志。小志是上海交大計算機系的畢業生，按道理來説小志這樣的情況會有很多高收入的工作機會等着他。但由於他酷愛運動文化才來投遞我們的管培生項目的。根據他的自述，他高考時選擇報考交大CS專業，存粹是因為他高考分數高不想浪費機會，但他內心其實更喜歡體育文化。小志來公司的那年，不是公司安排他去哪個門店輪崗，而是給了小志一張清單，讓他選最想去的門店和崗位。

 

4.     海歸精英佳琪

    作為一家來自歐美的公司，我們對於有留學背景的畢業生也是比較看重的。大概是公司名氣比較大的緣故吧，我們經常會收到不少世界前一百名大學畢業生的簡歷。在所有接觸過的海歸管培生中，我印象最深的應該是佳琪。佳琪是利茲大學商科專業畢業的高材生，同時也是留學生圈子裏比較出名的網紅。如果有興趣打開微博、人人網、鬥魚、B站、臉書等社交媒體，你就會發現佳琪經常會分享她在海外的留學生活。有時候她還會分享一些學習、生活和時尚方面的攻略和心得。她的加入對於負責校園招聘的Amy來説，屬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地方大概是想不到一個充滿光環的明星畢業生會來我們公司做管培生，情理之中的地方莫過於管培生項目本來就是吸引年輕人加入的。年輕人喜歡管培生項目，説明我們的招聘宣傳工作做的好。就像我之前説的樣，我們招人更看重這個人小時候有沒有好的讀書習慣。對於國內學歷的孩子來説，我們關心這個人的是不是名校統招的背景。而對於留學生來説，我們會關心下這個人的雅思託福和當地的高考成績，類似美國的SAT或英國的A level成績是否拔尖。即便如此，大家還是認為高考統招出來的人更受公司歡迎，因為高考結果更能反映一個人的綜合情況。

 

5.     文藝女青年詩月

    詩月可能是所有管培生中和我們打交道最多的那一位吧。詩月剛進大學的時候就和我們建立起了聯繫。可能因為詩月顏值高天生有親和力的緣故吧，她一進大學就被選舉為學生會外聯部的部長。她所在的大學是一所以服裝設計出名的211大學。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公司特別喜歡去他們學校招實習生。時間久了，我們就發展詩月成為我們的校園大使，負責向她的同學們介紹我們的實習機會。這段關係我們一直維持了三四年時間吧。之後詩月就去澳洲讀研了，和我居然還是大學校友，只不過我比她早幾屆畢業回國工作。詩月和我們負責校園招聘的Amy也是老相識了，所以詩月在畢業回國後順理成章的加入了我們公司的管培生項目。詩月的家鄉在重慶，她之所以來上海發展是因為她喜歡上海的歐美建築，或者説她喜歡上海的城市文化。她租住在一個80年代建造的老破小社區裏，但那個區域周圍是上海歷史風貌保護區。自從我認識詩月後，我一直勸她搬家，但她卻不以為意，始終覺得住老破小可以省錢。她總説花六七千可以在老破小租整套房，但在其他地方花六七千只能合租，租整套房總比和別人合租安全而且事情少。我有時也會想來上海生活可能也是詩月童話夢的一部分吧。詩月和我提到過，她是因為看了《大城小事》這部電影才喜歡上上海的。她也希望自己能過上電影裏王菲的生活。

 

6.     專升本畢業的小陶

    小陶可能是所有管培生中最有故事的那位，他並不是啥名校畢業生，也不是應屆畢業生。小陶是中專畢業進入大專，之後專升本獲得本科學歷的，他所學的是旅遊專業。畢業後他被一所國營旅行社招為澳洲旅遊業務的導遊，之後的工作中也帶領過不少旅遊團去澳洲旅遊。只是後來發生了意外，有一次小陶如往常一樣帶了旅行團前往澳洲，只是這一次團裏大多數人一出澳洲機場就失蹤了，初步判斷那些人是借旅遊團的資質來澳洲非法移民的。小陶也因為這個事情上了澳洲政府的黑名單，以後也不能從事導遊的工作了。給小陶派發任務的領導心裏也過意不去，就一直託身邊人給小陶介紹工作。之後兜兜轉轉就找到了我們這邊，因為小陶在旅遊公司的直屬領導就是我們人事總監祝總的夫人。祝總覺得直接把小陶扔到門店就太可惜了，所以託Amy想辦法讓小陶加入公司的管培生項目。這樣至少勞動合同是和公司總部籤的，以後公司內部有啥機會也能方便調動。小陶加入我們公司的時候已經快25歲了，不過由於長期和旅遊團打交道，小陶是個特別善於和人交流的人，也富有親和力。

 

7.     去招聘會幫場子

當我們的校招組同事前腳剛忙完新員工入職，後腳就要準備秋招招人了。這時候我們的校招組會奔波在各大院校和招聘會做宣講活動。我依舊記得那是個星期五的上午，祝總突然想請人事行政部門的人去招聘會幫幫Amy，因為我們校招組在招聘會的展台爆滿了。我和Lisa等一眾同事吃完午飯後就前往招聘會幫場子去了。到達現場後發現凡是出名的企業都排了好幾百米的隊。像是恒大巨幅海報寫着入職第一年年薪30萬的字樣吸引了不少年輕人駐足，幾個快消行業巨頭的展台也是擠破人頭，我們公司也不例外。到場後Amy給我們分配工作，任務很簡單，首先這個展台只招管培生，其次收下所有人的簡歷，然後告訴他們去我們公司網站登記資料，完成線上題目測試，之後有消息會電話通知情況的。有了我們加入之後，原本兩三個人的展台，一下子有了五六個處理窗口，效率大幅提升。

 

正當我們不折不扣執行Amy要求的時候，突然坐在旁邊的Amy對一個前來諮詢的小男生説你不太適合我們的管培生項目，我們不需要有社會經歷的人，並準備把簡歷退給那個小男生。聽到這話我們都把目光看向Amy。而一旁負責公司日常社會招聘的Lisa接過小男孩的簡歷，並説簡歷收到了有其他機會一定通知。Amy自知自己情緒有點失控，但調整好情緒後接過下個小女孩的簡歷時就是一頓誇，並説小姑娘雖然經歷不豐富，但可塑性強就是我們需要的人才，請務必在參與我們的線上測試環節。

 

事後我把這倆人的簡歷都挑出來，去問Amy為啥看到男生小林的簡歷反應會那麼大？Amy對着簡歷內容指出小林本科在澳洲讀的大學，澳洲的大學入學門檻低但名氣響，參與過的實習項目多，不少都是五百強企業的，眼界開過太多，之後還回國工作一年再出去讀的碩士，這樣的人屬於家裏有條件到處開眼界，而且是會用最偷懶的方式達到自己目的。這種人管培生項目沒辦法管的，不適合做員工，尤其是快消服務行業。並且他工作過一年，已經交過社保了，不能算應屆生了。而這個女生小美，你看簡歷上連高中都寫，上海中學國際部的，在美國讀的大學並不出名，也幾乎沒啥正式的實習經歷，但人家簡歷上有不錯的SAT和GRE成績。這類人屬於聽話有追求，拉進管培生項目方便管理。同時Amy還告訴我們，那個線上測試其實就是個抗壓能力和忠誠度測試。如果你能裸考直接做出那些題目，那説明你是個抗壓學習能力強的人。當然這些題目的通關解題思路能夠在公司校招的公眾號上分散的幾篇文章裏查到，甚至還可以通過學校裏的校園大使知道。如果有人願意將這些碎片資料找齊去完成線上測試，那説明這類人對公司對管培生項目的熱愛程度高。這兩類人都是我們所看重的。不過也有些人我們沒必要讓他們做線上測試就直接招來了，畢竟這就是個忠誠度測試。好比詩月和小陶就沒做線上測試，校園大使們也不用，一般這些人被領導面試後就直接錄取了。最重要一點，公司招沒交過社保的應屆生，可以享受到國家一些優惠政策。這也是很多公司積極籌備校招的原因。

 

8.     管培生們的輪崗與二次分配

管培生們的離職率是很高的，差不多入職半年後就會有快一半的人選擇離職。原因也很簡單，沒多少大學畢業生會真心願意在一線門店長期工作的。而半年的時間也足夠不少年輕人去打聽前輩們的出路。當他們知道留下的前輩大多只能在不同門店當店長當經理時，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辦法給自己換工作。生活很多時候就像西遊記，有背景的妖怪被收走了，沒背景的妖怪都被打死了。家境優越父母人脈廣的孩子不需要自己找工作，這些人也知道我們公司管培生項目的內核是什麼。來我們公司做管培生的年輕人大多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即便如此，這些孩子在公司發展也取決於他們在公司有沒有人脈。

 

當管培生做滿一年的時候，公司會給管培生一次輪崗的機會。對於那些在公司沒人脈的普通人，校招人事Amy會按慣例問他們，工作順利嗎？同事相處愉快嗎？上下班通勤順利嗎？要不要換家門店？如無意外大多數人是不太想換的，畢竟換店鋪意味着好不容易熟悉的工作就要從頭再來。而在公司有人脈的，或者説是被人看重的，這些人就會被相關人員私下聯繫安排好之後的崗位。負責電子商務的主管們希望小志管培生畢業後可以去他們那裏，並許諾以後會給他部門裏一個經理的職位。而詩月因為早年就是公司校園招聘的校園大使，負責校招的人事經理Amy一直想爭取她來人事部門。我們的人事總監祝總也一直在其他部門同事面前推薦小陶。

 

有被人推薦的，就有被人嫌棄的。雖然佳琪一直出現在公司管培生項目的文宣裏，但接觸過佳琪的人私底下都會説這人不好相處。佳琪不完全是個普通員工，同時還是一個網紅。進公司後，她在網上的人設就是在外企工作的海歸精英。她和公司的關係有點像是互相在蹭熱度，而這一年下來很顯然是蹭的有點過頭了，本職工作都沒有好好做，而同事也不能説什麼，對工作怠慢不代表人家沒完成工作。另外，很多佳琪的粉絲經常會打聽佳琪的工作地點，並且送了大量的禮品和鮮花到佳琪工作的門店。只是這個情況讓身邊同事覺得有點受不了。佳琪所在店鋪希望借輪崗的機會把她換走，但其他店鋪也不是不知道佳琪的情況，店長們私下是有串聯溝通的。如果沒人要佳琪的話，那她就只能被公司裁員離職了。不過好在我們品牌的店鋪多，最終Amy幫佳琪找到了一家店鋪。在張家界雲頂滑雪場，那是一家我們公司配合冬奧會在雲頂度假村開的店鋪。原本以為佳琪會主動離職的，但沒想到她真的會答應從上海調到那邊去。

 

9.     佳琪的網紅生活

在我們做出把佳琪調往雲頂度假村的決定後，我們原本以為佳琪會因此辭職，但她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很爽快的答應了。次日她就收拾好行李出發前往張家界雲頂滑雪場。而且她把整個旅途的過程做成vlog在自媒體賬號上公佈，一時間獲得了百萬粉絲量的關注。在佳琪的自媒體平台上，她的人設是海歸留學精英，並且和公司的管培生身份做了聯動，加深了自己是職場精英的光環。公司把她調往張家界的決定反而幫助她增加粉絲和曝光量。

 

那段時間佳琪白天上班，有時候會錄一些vlog，經常試穿公司的新款服裝展示發社交媒體。晚上她經常會搞一些直播，主題無非是留學和職場生活。她還有個知乎專欄賬號，沒事情經常會寫一些職場攻略心得，也會寫寫留學生活。從評論中就能看出來有不少網友和粉絲會詢問他如何申請國外大學，如何進入我們公司的管培生項目等內容。這個在某種程度上也在幫助我們公司的管培生項目提升知名度。對此，Amy的反應倒是五味雜成，Amy覺得雖然佳琪很多個人行為是在幫助我們公司和管培生項目提升知名度，但是佳琪是個不可控因素，我們沒有和她簽約過什麼條款，或者有什麼能夠約束她行為的東西。如果佳琪在我們公司工作不順利了，她會不會提一些對公司負面影響的輿論？如果公司以後對她的安排不符合她心意，那她會不會利用網紅身份的優勢對我們反向施壓？換句話來説，我們現在被佳琪牽着鼻子走了，誰都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這件事，在沒有不利的後果發生前，大家就當沒有這個事情。畢竟我們是人事行政部門，很多事情也不能管的太寬。

 

不過我們公司的市場和公關部門還是挺有警惕性的，他們也注意到佳琪在自媒體談到公司的很多事情。藉着冬奧會前期宣傳的機會，央視需要採訪我們公司。我們公關部門就把採訪地點放在雲頂滑雪場的店鋪，然後特意讓佳琪代表公司接受採訪。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正好讓佳琪簽署了很多公關宣傳政策上的一些文件，確保以後佳琪會按照公司的宣傳口徑來發聲。這也預示着佳琪以後無論在自媒體還是其他媒體平台發佈的內容，都需要符合公司的宣傳要求。否則，公司也會有一些懲罰性措施。這些條款在簽署後一直到佳琪離職前都是有效的。

 

10.   管培生項目的結束與定崗

公司每年都會招收幾十位管培生，但到了第二年定崗的時候能留下二十個人就已經很不錯了。每當到了定崗的時候，管培生們都會被分成兩撥人。如果你已經被總部的領導給定好職位的，通常總部的人事經理Lisa會來聯繫你籤offer辦理入職。如果總部沒有適合你的崗位，那之前校招的人事經理Amy會來和你做溝通，這時候留給你的選項有兩個，找家一線門店去做當班經理，或者自行離職。服務業是吸納就業最多的產業，只要品牌還活着，一線門店永遠缺人。作為對畢業管培生的一種安慰，我們也會告訴他們總部一旦有職位空缺，會優先考慮管培生項目出來的員工。除此之外，所有人的合同需要重新簽署，之前管培生的勞動合同一共就兩年，管培生合同快到期的日子就是定崗的時候。定崗後，職位定崗在總部的人和總部籤新的勞動合同，職位在一線門店的員工視情況而定，大多會在原有合同基礎上續簽。

 

管培生項目開始前，Amy會拉着大家搞迎新會。但管培生項目結束的時候，可沒有聚會或慶祝。因為大家去的地方不一樣，有些人拿到心目中的好職位，而有些人卻只能繼續到門店去工作。可以説幾家歡喜幾家愁，再把大家聚一起恐怕會產生矛盾。大多數被告知要繼續在門店工作的管培生都會自動選擇離職。不少人會覺得自己被騙了，又或者覺得外面有更好的工作機會。對於自行離職的人，Amy也會盡量安慰他們，降低他們對公司的負面情緒。對於願意繼續在店鋪工作的人，這些人職務關係也就和我們無關了，門店所屬區域的公司會處理後續事情。不排除以後這些人有可能會獲得總部的職位。

 

而那些定崗在總部的管培生通常會提前知道這個事情，如果一個部門的職位有空缺且直屬領導恰巧看上你了，那麼這些直屬領導就會私下來詢問你的意向。小志和詩月在入職沒多久就被預定了。小智被安排去了電子商務相關的崗位，他成了分管Tmall商城業務的一位Assistant Manager（副經理）。詩月就如Amy所説的那樣，成為校園招聘組手下的一位Assistant Manager（副經理）。小陶差點要被安排到一線門店去上班，但在最後拍板做決定的時候，我們的人事總監祝總把他推薦到零售運營部門做培訓師，以後只要有新店開業或者新員工加入，小陶都需要去培訓新員工。這份工作雖然沒有副經理的頭銜，但待遇和責任是差不多的。雖然佳琪是各部門都想踢皮球的人，但在最後時刻負責零售門店市場宣傳的黃經理還是給佳琪留了個位子。佳琪成為這個部門的Assistant manager（副經理），分管自媒體品牌推廣方面的工作。聽起來也算是和她的能力對口。

 

每年通過管培生留下來在總部工作的人不會超過10個，而且這些崗位也不是限定只招管培生的。很多時候也會通過社會招聘的渠道發佈招聘啓事。有時候我經常和身邊人説，如果大學畢業生想來我們公司總部上班，可以直接投簡歷。網上公開招聘的職位都能投。不是説只有管培生項目是進入總部上班的唯一通道，我當初加入公司的時候也是直接投簡歷之後被錄取的。都説管培生項目畢業就能在總部崗位當經理，這個更多時候就是宣傳，但為了照顧年輕人的情緒，很多公司設立了Assistant Manager副經理這個職稱。這是我們公司管理層序列裏最低的職位，更像是一個事務性的主管。需要做的事情多且比較雜，也可能需要和公司外很多供應商的人打交道。Assistant Manager副經理手下不會有團隊，最多會有一個幫手或助理來幫忙處理事情，不少人可能連助理都沒有，就像普通員工一樣做事情。我們對外宣傳會説管培生是通往管理層的捷徑，但其實只要你的資歷足夠就可以勝任工作。現實情況是我們公司的崗位很難在外面招到人。工作累超時經常出差，美其名曰就是靈活工作制度。職場老油條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有剛畢業的大學生，或者長期生活在信息繭房的人搞不懂。

 

我曾經和Amy打趣道，現在外面管培生的名稱都臭了，要不考慮換個叫法吧。Amy很直接的回答説，那就叫助理班、服務員班、收銀員班？管培生東西都已經搞了這麼多年了，有些東西一旦要改，會牽扯到很多崗位的變動，裁員重組都是輕的。我自知這個話題是在刺激Amy，於是我便不繼續追問了。 

 

11.   選擇跳槽的佳琪

佳琪所在部門是零售運營部一線門店宣傳小組，他們需要支持全國的零售門店在宣傳方面的工作。而且還需要確保門店的宣傳工作符合整個集團的宣傳策略。由於是快消行業，我們公司也很注意品牌宣傳，所以每條業務線上都有自己的市場宣傳團隊。這些團隊需要配合自己部門的工作，同時也需要直接和集團的市場部門彙報，確保所有的宣傳活動符合集團策略。而佳琪所在的小組一共有四個人。黃經理負責領導整個小組，他手下有兩個Assistant Manager（副經理），分別負責線上社交媒體宣傳和線下實體物料宣傳。兩個副經理手下分別有一位專員做具體細活。而佳琪是的工作就是審核門店的線上社交媒體宣傳，小何是她手下的專員。

 

佳琪升職後的工作並不順利，我經常看到黃經理帶着整個團隊留下來加班。他們的每件事情難度都不大，但是需要審核不少資料，要確保這些東西發佈出去後不能有錯誤。否則的話，會給公司形象造成尷尬。我雖然不清楚他們團隊內部氛圍是怎麼樣的，但可以看到佳琪經常痛斥怒罵小何總是粗心大意犯錯誤。有天晚上，我正好有事情需要回一趟公司拿資料。我發現小何一個人正在寫公眾號需要發佈的文章。這個其實是很反常的事情，因為我們公司社交媒體運營工作是有分包商的。總部崗位的人不應該去做這些具體事情，而是讓分包商按照我們要求提供物料，之後我們負責審核並讓分包商發佈符合要求的宣傳資料。小何説出了實情，佳琪和黃經理覺得分包商寫的文章太爛，所以就想讓總部的人自己寫，寫好的文章再交給分包商負責發佈。

 

聽完小何的話，我瞬間明白黃經理的團隊是如何把一份正常上下班的工作，變成需要天天加班996的工作。感情這羣人天天在琢磨無意義微操。而且你讓員工去做分包商應該做的事情，這顯然有點説不過去。不然公司付給分包商的錢豈不是白出了。我們公司零售業務的公眾號一週會更新三四次，每次會有四五篇圖文內容會發布，細算一下小何在我們公司職責從物料審核變成了公眾號寫手了，而負責團隊管理和宣傳策略的黃經理和佳琪在做小何應該做的工作。

 

佳琪和黃經理審核通過後，小何主筆的文章終於發佈了，但結果是一些文章中出現好幾處信息錯誤。我看着那些文章，只有不停的冷笑和嘆氣，腦子裏只有離譜兩個字。然而類似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團隊了。可事實上也不能改變什麼，其實marketing部門的宣傳不在於多少華麗，也不需要啥一腔熱血，核心工作只需要提供正確的物料就好。佳琪和黃經理也許是真心喜歡編輯宣傳物料，但這些事情你就讓分包商去做，哪怕內容單調也不會有人在乎的，因為不會有多少人仔細看公眾號。你非要自己整那麼多華麗的物料，結果基本信息還是錯的。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為什麼要做？

 

整件事情的結果最終還是要小何承擔所有，那天我的領導Lisa突然約我中午外出吃飯，吃飯時她告訴我領導們都同意要炒掉小何，讓我回辦公室後準備相關材料，之後交給佳琪。讓佳琪自己去和小何談離職的事情。Lisa讓我務必提醒佳琪，一定要等到下班同事都離開後，再去找小何籤離職協議。炒掉小何的當天，辦公室的所有人都收到口信要早點離開辦公室，整層辦公室就剩下零售部門總監、佳琪和小何，連黃經理和團隊剩餘人員都很早離開辦公室了。不過那天的談判異常順利，小何很爽快的簽字了。當天晚上我們這些曾經和小何有過業務來往的同事，也收到了小何發來的告別信。零售部門的總監也很客氣的回覆了小何的郵件，説是公司業務最近滿負荷運轉沒法培訓新人，祝小何前程似錦。

 

小何也是大學畢業沒多久的人，這也算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前後加一起也就做了一個多月的樣子。Amy一直很好奇為啥小何會走的那麼爽快，我直接回答因為小何多拿了一個月工資作為遣散費，這是我準備資料時就知道的事情。如果要説第二個原因，那一定是小何也不爽這份工作，人家可能早就想走了。裁員炒魷魚這事情，有時候對於走掉的人來説會是一種解脱，而對於留下的人來説也未必是好事。

 

小何走後，所有工作的壓力都到了佳琪身上。她嫌棄小何在工作中拖她後腿，現在小何走了，工作的成果是否應該有改善了？面對此情此景，佳琪直接選擇了擺爛，她因為剛和男朋友結婚領證，直接休了婚假出國旅遊了，而黃經理這邊似乎也沒對接好。這一下子導致很多零售加盟店找不到對口人要宣傳資料了。加盟店不是直營店，他們沒有內部溝通管道。很多加盟商甚至都把電話打到小何那邊求幫忙了。

 

佳琪休假回來後又踉踉蹌蹌的在崗位上做了一段時間，之後她便提出了離職。從她LinkedIn社交賬户得到的消息，她跳槽去了另外一家服裝品牌公司做marketing工作。然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就從新公司離職了。當我在辦公室得到這個消息時，我便用開玩笑的方式詢問Lisa，這份新工作不會是你們這些領導幫忙介紹的吧。Lisa很邪魅的對我説不該問的別問，但有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別和其他人瞎傳。

 

 

12.   團建活動

由於零售運營部出現了不少人事變動，我們的外籍高管們也感受到了緊張的氛圍。他們不斷的向中方管理人員提建議，希望改善公司員工之間的團隊文化，尤其是零售部門的同事關係。經過一番討論和安排，零售總監決定搞一次團建活動來改善大家的關係。這場活動主要針對總部零售團隊的同事，一共20多人。我原本不需要參加這個活動，但在活動前一天祝總突然找我和小陶談話，希望我能夠代表人事部門參加，如果感到陌生的話，就讓小陶帶着我去認識下零售團隊的其他同事。

 

整個團建活動耗時一天時間，從早上九點多要搞到晚上七點。上午的第一個活動是密室逃生，這一整套活動下來已經快下午一點多了。午飯後我們去迪士尼組團遊玩，剛開始大家還是在迪士尼樂園裏閒逛，但後來我發現很多同事居然在飯店咖啡店裏拿着筆記本電腦辦公。我原本想上去問個究竟，但小陶攔住了我。他告訴我遇到這種事情就當沒看到吧，零售運營部門的同事經常需要修改ppt和excel向上級領導彙報情況，有時候還需要凌晨和北美那幫老外開會。如果不是因為上面大領導要搞個團建活動，週末大家一般會在懶覺睡醒後根據領導意見修改ppt和excel。我便反問小陶，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上級領導們自己騙自己？然後底下人遭殃？小陶反饋説，他們部門就是這個情況，頂層領導對基層不管不顧，提的要求離譜，那手底下人就只能配合演，把ppt和數據整的漂亮讓領導們滿意。就像今天的團建，外國佬覺得我們部門不團結、風氣不好，就讓手底下的頭頭腦腦演一出團建大戲彰顯部門團結。對於我們這樣的公司，PUA的事情可以做，但外界的形象一定要好，就算演也要演出來。

 

好在小陶是培訓師，經常出外勤，也沒有需要加班的理由。到頭來小陶這種經常出外勤的人反而是最清閒的。不要看我們這種快消外企如何強調生活工作平衡，那都是包裝出來的企業形象。把朋友圈整的漂亮，到處顯擺自己上班不忙、宣傳自己假期休息很多，動不動就打卡各種網紅場所。這也是很多同事上班工作的一部分。現實情況是我們很多同事是24小時工作制，活着就是工作。那次團建在大家晚飯聚餐後結束，我望着大家疲倦的背影，也不知道大家心理真實想法是啥，也許是為了還房貸，也許是為了孩子教育經費，總之成年人沒有容易倆字。

 

13.   裁撤校園招聘團隊

2019下半年的新冠疫情，對全世界來説都是一場災難。雖然這是一場全球大流行疾病，但最初是在武漢被披露出來的。這使得很多人有了個錯誤的判斷，那就是疫情是中國特有的問題，與其他國家無關。而當時美國尋求與中國脱鈎的意願非常強烈，無論是製造業還是其他行業，美國都希望拉着盟友同我們國家脱鈎，並希望把產業轉移到其他國家去。2020年年初，我們就聽説了公司可能要裁員的消息。而裁員的目的可能是為了把業務遷移到其他國家去。我們的供應商以及很多代工廠已經陸陸續續去東南亞發展了。現在可能連業務部門也要有所牽連。大傢俬下普遍認為這類裁員應該不是產業轉移，而是為了搞降本增效。畢竟留在中國的業務都是以賣貨為主，沒有生產研發一説。在疫情的大背景下，最有可能的裁員方式應該是關閉一些直營零售門店。但具體的裁員措施，我們這些執行層面的人很難提前瞭解到情況。

 

2023年的3月開始，中國的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而世界上其他國家的疫情正在愈演愈烈。當國內的經濟開始慢慢復甦的時候，我們的裁員計劃也在慢慢的開始。這種做法很符合快消行業的作風，疫情猛烈時不裁員凸顯公司實力和對員工關愛，經濟復甦時悄悄裁員可以減少外界的關注，一切都是以公司形象為主。首先需要裁員的部門就是我們人事部門，優先裁撤人事部門也是給公司其他部門作表率，方便之後開展其他工作。而人事部門被裁掉的是整個校園招聘小組，包括Amy和詩月在內的七八個人全部裁撤。與其説是裁撤，不如説是整個小組轉成外包。以後我們校園招聘的工作將由外包人力資源公司負責策劃招聘。而那些被裁員的同事，將會在人力資源公司繼續幫我們做校園招聘工作。我沒有問他們轉外包後的待遇如何，但可以確定新公司的辦公環境不會太好。不過好在這些人的工作還是被保住了。

 

Amy他們小組離開的那一天，我也幫他們打包了行李和資料。Amy整個人的狀態並沒有那麼差，她和我説其實當初準備升職做校招經理的時候，祝總提醒過她這是一個季節性的工作，不排除以後有被裁撤的可能。不過能擁有這種類似創業帶團隊的經歷是很難得的機會，Amy從最初的一個人搞校園招聘，到後來整個團隊發展成七八個人。這個過程也是挺不容易的。他們每年有一半的時間都不在辦公室，會去全國各地的高校和招聘會路演布展，還需要上台演講開宣講會。這種工作量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臨別前，祝總召集Lisa、Amy和我一起開了個小會，告訴我以後校園招聘的工作由我代表公司負責和Amy對接，有任何問題直接和我的直屬領導Lisa彙報。然後大家稍微梳理了下工作的流程和細節，之後所有人吃了頓告別飯，也算是慶祝校招組的所有同事順利從我們公司畢業了。

 

14.   維權大亂鬥

校園招聘小組的離開也預示着我們之後會縮減招聘規模，縮減招聘規模不代表日後的工作會好做。相反有一大堆爛攤子需要處理。我們的校園招聘活動依舊會繼續，Amy帶着原來的團隊依舊會以我們公司的名義，去全國各大高校開展宣講活動，這些宣講活動更像是一場公關活動，突出公司重視應屆生招聘，也在向社會各界宣告我們承擔的社會責任。可事實上我們不太會進行真正的招聘，因為我們壓根就沒有那麼多的職位缺口。在這段時間裏，我們關閉了不少店鋪，原本空出來的職位都會率先安置閉店的員工。2020年開始校園招聘的不少工作內容從招聘變成了應對維權。

 

我們在業務擴張時期，佈局了不少大規模招聘活動。好比發展各個學校的校園大使配合宣講活動，又或者是鼓勵高校學生參加我們的實習項目。學生之所以願意參加這些項目，是因為我們承諾只要做滿一定工時，就可以提前鎖定管培生職位，甚至可以為在定崗的時候獲得優先分配。可現在我們沒有那麼多職位了，不光不需要招新人，而且連轉正這些校園大使和實習生的崗位都不夠。到了四五月份的時候，還有很多校園大使和實習生沒有辦法被安排崗位。Amy對於這些人的答覆就是繼續等待，然而這時候不滿的情緒已經彌漫出來了。

 

那些還沒有被錄取的校園大使和實習生開始私下串聯，他們不但建立了微信聯絡羣，還在知乎上發佈各種維權的聲音。公關和市場部門的同事也將這些輿情整理給我們處理。雖然公司的做法沒有違反法律，直接拒絕這些應屆生不會有法律後果。但由於我們之前確實承諾了一些無法兑現的條件，直接拒絕這些應屆生會讓我們在輿論上處於不利。鑑於我們是一家特別看宣傳的公司，這些應屆生想要靠輿論維權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合作關係了，而是敵對關係。他們更像是我們急需解決的公關問題。

 

於是我們討論出來一個兩全齊美的結果，給想要來達到要求的校園大使和實習生髮明年的工作offer。對外的輿論宣傳就是今年我們實在沒有空缺的職位了，但明年發佈的職位可以提前鎖定名額。話説到這個份上，那些應屆生也就沒有繼續維權了。確實我們公司沒有違法，我們只是沒有兑現口頭承諾而已。我們也只能祝願這些應屆生求職順利了，現實情況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接受這種明年的工作offer。沒有人願意在家等8個月不上班，畢竟我們公司管培生項目不是啥性價比特別高的崗位，他們在社會上完全能找到更好的職位。

 

15.   求職培訓機構的黑吃黑

之前政策埋下的地雷可不止校園大使和實習生制度，一些培訓機構搞出付費實習和內推服務，也是我們比較頭疼的事情。培訓海外留學生通過我們公司的招聘考試可以是門的生意，這種生意因為我們公司獨特的校園招聘文化形成了產業鏈。這種產業在招聘職位供大於求不容易被發現，而一旦供不應求的時候就會有不少人上門維權。按理説那些花了好幾萬通過培訓機構造假的人，應該願賭服輸沒臉來找我們公司維權。但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首先要説這些人做假也未必如此，求職培訓機構熟悉我們公司的校招流程，知道如何獲取我們線上考試的內容，更知道我們想招什麼樣的人。求職培訓機構就負責把上門的學生包裝成我們理想的求職者通過招聘。

 

説白了那些所謂的求職培訓機構在和我們玩黑吃黑的遊戲，我們是為了讓更多大學生們願意去一線門店做服務員，包裝成一個管培生項目吸引更多人。而求職機構是利用我們包裝出來的成果去坑大學生家裏的錢。這些機構特別喜歡去發展留學生客户，究其原因在於留學生的水平層次不齊，絕大多數留學生還是很有實力的，但有些留學生從小就沒好好讀書，他們靠假成績單進入海外高校，並且在就讀期間一直靠論文代寫考試代考的方式獲得文憑。這些人對自己能否就業是缺少信心的。留學生家裏或多或少有點錢。所以就想故技重施用花錢作弊甚至行賄的方式獲得職位。這就有了求職培訓機構的市場。經濟形勢好的時候我們公司對這些事情早就有所耳聞，但我們不會受到太多影響。雖然我們名義上招聘管培生精英，但實際上招聘的是店鋪打雜、倉庫幫手和辦公室助理。這些職位並沒有對學歷和技能有太多説法。可一旦經濟形勢不好縮減崗位，這些參加求職機構培訓但沒有通過招聘的人就會出來維權了。

 

上半年校招工作結束後沒多久，公司樓下突然出現一堆拉橫幅維權的人。橫幅標語大多説我們公司勾結一家叫“職業鴨”的求職培訓機構騙錢。一來二去驚動了地方上的媒體，甚至還在抖音上有了傳播。我們作為一家要臉面的公司，我們的公關部門盡全力聯繫了各路官媒和自媒體，想辦法降低這件事情的影響力。由於這些人維權的事情和校園招聘有關，人事總監祝總讓我先去找維權學生那邊瞭解下事情大概經過。

 

於是我帶着打聽來的消息回到了辦公室，查了下職業鴨這家公司的資料，一打開網站就看到公司創始人Jenny的照片，這人就是之前離職的佳琪。而天眼查信息也顯示佳琪就是這家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大概清楚了，佳琪利用自己管培生和市場宣傳工作的經歷，開辦了這家求職培訓公司。她利用自己對管培生招聘流程的瞭解，為想要加入管培生項目的學生進行培訓，並一定程度利用公司的內線關係幫助學生獲得職位。至於公司內部誰幫助佳琪做這些事情，目前不得而知，需要進一步調查才能知道。如果佳琪只是搞什麼管培生招聘考試培訓，那這個可能並不違反法律。但如果涉及我們公司內部人員泄露消息串通錄取，那肯定會有違反規定的地方。我先把這些消息口頭彙報給祝總監。祝總監直接要求我寫郵件彙報這件事情，並且讓合規部門的介入調查。

 

為了應對外界對公司潛在的不利輿論，公關部門計劃聯合官媒記者來帶一波節奏。於是某官媒網站上出現了一篇文章，題目是《四五萬元就能“內推”“保offer”？小心求職平台的“坑”！》。文中強調求職機構炒作內推可以走後門獲得職位的概念，並在宣傳上求職中介搞撒網式推銷。文章主要指出求職機構所謂的名企實習、內部員工輔導、“保offer”都有“坑”。最後重點指出招聘企業大多否認與這類求職平台有合作 求職機構涉嫌虛假宣傳。此篇文章一出，經過各大媒體公眾號大量轉載，有些直接將標題改成了《起底職業鴨如何誘導應屆生求職》。事情到了這一步，大家的焦點也從我們公司轉化成求職機構涉嫌欺詐的話題中去了，一時間也算是幫我們公司在輿論上解圍了。

 

佳琪那邊也不是吃素的，她也通過關係運作，出現在一家官媒的直播節目中。她在節目中暢談應屆生求職存在的問題，並介紹自己公司業務運作模式。佳琪上節目的目的也很簡單，她能出現在官媒的直播節目裏，就説明之前網上的文章只是一種觀點，不是啥官方定性，暗示有關部門也沒有介入調查。在節目中她強調自己公司的業務沒有違反法律，並且對應屆生尤其是留學生回國求職是有很大幫助的。總的來説這就是一場很平淡的直播，主要是為了回應外界對付費求職服務的質疑。

 

雖然佳琪的生意看上去沒啥運營成本，前後也獲得了好幾千萬的投資，但是佳琪的生意獲客渠道特別單一，需要將大量資金投入進互聯網廣告中。尤其是SEM（搜索引擎營銷廣告）廣告開銷。同時為了防止學生維權帶來的負面效應，佳琪還需要將大量資金用來刪帖。這個開銷隨着客户越多維權人數的增加而增加。換而言之，佳琪的這門生意就是智商税，就業情況好的時候，不用有償求職培訓也能找到工作。就業不好的時候，你報了求職培訓課程也難找到工作，這時候佳琪就要應對各種維權問題了。佳琪也在客户合同上做了不少文章，保錄取工作崗位清單中會加入了一些P2P網貸公司和房地產銷售的工作崗位，最終學員都會被這些崗位錄取。這麼做的目的也是為了規避法律風險，構不成欺詐。雖然天眼查上顯示佳琪每年面對很多官司，但都是民事糾紛。可見佳琪也是做了不少防火牆應對風險的。

 

16.   抓內鬼

在一個平淡無奇的中午，當我在公司附近吃午飯的時候，我突然接到祝總監的電話。有一件緊急的事情需要我幫忙處理。要去開除一個員工，這個人已經被查實受賄十多萬元，具體資料合規和法務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祝總監讓我拿到資料就可以去找那個人談開除事宜了。原本這件事情應該是祝總監親自去對話的。但祝總監目前在外地開會，而我的直屬領導也不在公司。所以要我代表人事部門親自去操辦這件事。由於這個員工的性質過於惡劣，公司管理層都認為這人不能多留一天，甚至一個小時。

 

接到電話後我便馬不停蹄的回到公司，在一間會議室裏同合規部門的同事交接資料。去之前我就大概知道被開除的人應該和佳琪的公司有關係。當我打開資料信封袋的一瞬間，謎底便解開了。那個人是零售部門的市場經理老黃，他也是佳琪曾經的直屬領導。資料證實他與外部求職中介合作，由外部中介負責招募實習生，其利用公司員工身份安排實習生進行虛假的遠程實習，並從外部求職中介處分得實習應聘者支付的部分費用。其實很多事情我之前就覺得有問題了，很多應該讓分包商做的事情，比如微信公眾號的文章，老黃偏偏要自己部門的人做，而且總是提些奇怪的要求。就這樣前後趕走了不少下屬。原來老黃是在找機會把付費實習那羣人的作品，通過這種方式在公司公眾號上刊登，這也算是變相幫助付費者完成了所謂遠程實習。老黃這波操作每次可以收穫幾千或上萬元不等。前後合作的求職培訓機構有好幾家，佳琪的公司只是其中的一家

 

按理説這種運作模式很難被人抓到把柄，但問題偏偏就出在分包商這邊。自從維權事件升級後，很多參與遠程實習的學生，通過公司公眾號後台找到了分包商。畢竟我們公司公眾號都是外包給第三方公司運營的。這樣公司可以省不少成本。運營社交賬號的分包商原本就對老黃的做法不滿。老黃每次都拿自己這邊的文章讓分包商去發佈，這出了事情的責任難免會算到分包商身上。而這些公司之所以能成為我們公司的分包商，多少也是有點自己的人脈關係。在整個關係鏈中老黃倒是那個不太重要的人，他就是一個負責具體業務的接口人。於是維權學生與分包商彼此整合了資料，湊成了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讓有關部門順藤摸瓜找出了很多問題。

 

在瞭解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合規部門的同事以及律師提醒我，我不是去和老黃談條件的。他今天就兩個選擇，要不在律師準備好的文件上簽字，體面的離開公司。要不就是頑抗到底。如果頑抗到底，我們這邊按照最定格的做法，走司法流程。如果他今天如果能夠簽字走人，並且日後不對外妖言惑眾，那我們也可以減少追償，甚至既往不咎到此為止。在我看來這個事情比普通的裁員談判要簡單太多了。準備完所有材料後，我便找老黃去一間會議室攤牌。當老黃得知我會面意圖後，他還想找理由軟毛硬泡討價還價，並説公司做這類事情的人又不止他一個……諸如此類的話。我一句話都沒聽直接來了句，這事情是你做的吧，是你做的就簽字吧。簽完記得做到紙上的承諾。你要不想簽字，那我只能讓穿制服的人來和你談了。語至此，老黃也看到自己沒有路可以走了，他也只能把字簽了。

 

 

17.   裁員和重組

21年對我們公司來説是糟糕的一年，那也是中美貿易戰最激烈的一年。由於公司參與了新疆棉事件。公司品牌在華的口碑遭到了急劇下滑。公司內部從上到下都認為，發表抵制新疆棉的言論是不理性的，但礙於國際局勢和美國政治的現實，我們公司又必須配合美國政府的政策。抵制言論發表後，為公司代言的明星率先終止合作，我們公司的業績遭到了重大打擊，那一年整個大中華地區的銷售額下降超過30%。很多部門藉機擺爛，將完不成業績的事情歸功於公司抵制新疆棉。在這樣的背景下，公司也開始醖釀了一系列的裁員計劃。

 

歐美高層領導們意識到了中國人民的情緒。為了更好的將公司本土化，創造就業，展現出為中國經濟做出貢獻的姿態。高層們決定給予大中華區一定的自由度，我們可以建立一整套本土化的生態運營模式。就拿我們的線上商場做比方，原本我們公司全球市場有統一的網站和應用app，你在不同國家打開網站和app會顯示當地的內容。每次我們要上新產品和搞活動都需要通過北美總部來更新內容。不少人因此需要凌晨和北美那邊開會。公司之前為了維繫這個體系也派了不少外籍和港台高管來貫徹這些政策。而現在我們中國區可以有自己的網站和本土開發的app來完成這些事情。現如今因為本土化政策，不少外籍和港台高管也要捲鋪蓋跑路了，這也是裁員的一部分，那些高管在華的房租飲食以及子女教育都是公司報銷的，這部分人被裁員可以省不少錢。取而代之的是提拔本土人才負責管理這些業務。網站和app的製作方和供應商也會是中國本土企業。正因為如此，我們的小志升職了。現在不能再叫他小志了，要叫他志總監。他現在負責公司線上app的管理和運營。

 

同樣被升職的還有小陶，他現在是零售部門的市場經理，我們也應該叫他陶經理。不過，他不光要做原本市場經理的工作，而且還要繼續做原來培訓師的活。換句話來説公司為了節省開銷，將原本兩個崗位的工作變成一個崗位來做。但好在小陶現在有自己的團隊了，培訓師的工作職能不需要他一個人去完成，他可以通過團隊運作來完成工作。這對小陶來説也是一件好事情吧。

 

 

18.   後記

又到了一年校招的季節，Amy邀請大家一起去參觀她現在的工作環境。那天下午我們先到了一所大學舉辦的招聘會。Amy帶着詩月和我們在招聘會的門口碰了頭，並且告訴我以後我們公司的校招工作以後將全權由詩月負責。換句話説詩月現在成了校招經理了。而Amy現在成了人力資源公司校招業務的總監，她將會負責外包人力資源公司所有的校招業務。Amy帶着我們逛整個招聘會，告訴我們整個招聘會里大多數企業的展台都是他們公司負責管理的。現在很多公司都會把校園招聘管培生招聘的工作外包給人力資源公司來做。Amy手底下至少管理着幾十家公司的校園招聘業務。這其中實力雄厚的公司會讓Amy組建一個團隊做招聘宣傳，而實力一般的公司只是租個展台僱一個人負責收簡歷撐門面。Amy現在的業務重心已經不是招人了，而是搞校園招聘的展會。不少學校為了彰顯自己在乎學生就業率，他們會出錢請Amy所在的人力資源公司來搞招聘會。這類公司一邊拿我們公司的資金去做招聘，另一邊賺學校的錢搞招聘會，真可謂是兩頭吃。其實像我們這樣的公司搞校園招聘也不是為了招人，更多是為了企業形象和響應國家對應屆生就業的重視。我想學校花錢請人來開招聘會也是這個目的吧。

 

晚上我們五六個人一起吃了頓飯，吃飯時大家無意間聊起佳琪，詩月曾經和佳琪關係還算不錯。她告訴我們自從上次內部反腐後，她的公司就很難有啥客户了。巨大的成本開銷，尤其是購買線上廣告，應對維權者刪帖的費用，把佳琪的公司拖入無盡的成本黑洞。後來佳琪的公司就破產了，現在都在應對各種客户要求退錢的官司。目測她要虧個幾百萬，不過好在她有點家底，不至於流落街頭。聽完後，大家都惋惜佳琪當年沒有走對路，但也吐槽在公司上班不是一帆風順的。大家也各自説了自己在公司的苦衷。他們也好奇我這個海歸為何甘願在人事部門做個文員，我對他們説可能因為我在崗位上看到太多起起落落一場空的事情，今天誰裁員明天誰離職，整個人有點不相信所謂奮鬥了。就拿管培生來説，這前前後後就像一場戲，少部分人站在演講台指點江山，大部分人只是過客。我自己能力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認清現實活在當下，無慾無求開開心心過每一天。 

 

飯後我突然回想自己求職經歷，我父親沒退休前幫很多人的孩子安排實習和正式工作，起初我心裏是有那麼點意見。但後來我自己去混社會才理解父親的做法，我自己的求職道路並不順利，甚至還被辭退過。我也有難過沮喪的時候，但經歷一圈後反而成長了，覺得人生無常，一切事情都是有規律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同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承受能力。你不自己去混社會，你容易在家在學校做夢，甚至高估自己的本事。只有經歷了失敗和挫折才能知道能力的邊界。很多人説管培生項目是騙人的也不完全對，至少小志和小陶通過管培生項目獲得了今天的職位。但公司搞管培生的初衷也確實是為了填補一線勞動力，還有彰顯對應屆生就業的重視。總的來説任何平台都可以是個工具，但怎麼用好工具就看個人了。

 

到此管培生的故事也就暫時結束了，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還在繼續，大家都在為更好的明天而奮鬥。不少人會問我應屆生求職的問題，我其實很難回答這些問題。這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説清楚的。而且一千個人裏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的觀點都有自己的道理。但如果不結合當事人的處境，我們可能很難去明白事情原委。這就是我想寫這些故事的原因，把我這些年聽到看到的故事寫下來做個記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