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一半內娛男星,她該上春晚了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46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誰能想到,最近飛昇一線的新“老公”,不是鮮肉,不是大叔。
是她。

浙江小百花越劇團當紅女小生,陳麗君。
憑《新龍門客棧》演的“玉面修羅”賈廷公子,從線下火到線上,更以一己之力,帶火整個劇團。
據説現在《新龍門客棧》的票全是一秒售罄,超過70%觀眾之前完全沒看過越劇,就是衝着陳麗君去的。
總之,網友已經瘋狂暗示——

難怪網友嗑得瘋狂。
別説女人了,Sir一個男的都看呆了。
打戲利落。

公主抱又颯。

只是搖個扇、推個門,都是荷爾蒙超標的節奏。
從此,邪魅一笑不再是貶義詞,風度翩翩也有了完美範本。


在陳麗君的降維打擊下。
觀眾終於悟了——
張瀚,當年真不怪眼影。


幾乎所有嗑過陳麗君的人,都知道她的一句名言:演男人不能學男人。
於是很多人也説——
果然只有女人,才最瞭解女人想要什麼。
但如果僅僅把陳麗君的出圈歸結為性別取勝,那麼或許就背離了事實,也埋沒了她的付出。
在Sir看來。
這是藝術創作跑贏了今天的內娛。
為什麼這麼説?
因為陳麗君的表演,並不是單純鑽研女頻趣味,定點投餵。
她首要的是塑造人物。
雖然網友容易被一個挑眉,一個壞笑迷得神魂顛倒。
但這些動作不是孤立的,不是為了耍帥,而是來自賈廷這個角色的行為邏輯。

用陳麗君師父茅威濤的話説,越劇相當於戲劇界的“偶像劇”。
故事都是才子佳人,受眾女性居多,尤其會迷上女小生。
哪怕是從不看越劇的觀眾。
也直接能感受到對比的慘烈。
就當陳麗君在努力練功,爭取在舞台上表現出男性的風流倜儻、英氣逼人時。
我們的古裝劇在做什麼?
一眼可見的贗品。
要麼管這叫“俊美公子”。



要麼管這叫“瞞天過海”的女扮男裝。



看到沒。
不是隻要女人,扮起男裝來就有陳麗君的效果。
關鍵在於——
演員自己,以及背後的行業,在用什麼態度來對待創作。
當年的《上錯花轎嫁對郎》。
小李琳換上男裝後,活潑天真,像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小夥。

但新版《花轎喜事》呢?
只會往油膩上靠攏,通過調戲女子來表現男性特徵。
——但明明,你的妝比人家小娘子還要濃啊。

內娛審美降級,短視頻的傳播,都是陳麗君爆紅的天時與地利。
但更關鍵的是——
陳麗君和她所代表的傳統戲劇,正在乾涸的土壤上,準備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今天我們從短視頻裏看到的,是陳麗君的肢體張弛有度,彷彿從畫卷裏走出來的翩翩公子。
但陳麗君最早唱戲,練的是花旦。
直到有一天,老師覺得她身材高挑,氣質中性,應該去演女小生。
陳麗君直接拒絕三連。
因為傳統戲劇要中途轉型,可不是像電影反串一次那麼簡單。
而是意味着你所有的肌肉記憶,全部都得推倒重來。

但演花旦的經驗,其實沒有白費。
因為在一門由時間釀造的藝術裏。
更多的刻苦十年功,就意味着,更多的驚豔一分鐘。

陳麗君之前演過梁山伯、賈寶玉、還有《步步驚心》裏的四爺。
但他們本質上,都是同一類——
才子。
年輕俊美,温柔深情。

這個類型的角色,在《新龍門客棧》裏,就是帥氣儒雅的周淮安。

陳麗君原本被定下來的,也是這個角色。
但茅威濤卻建議——
如果你想挑戰,想突破,就應該去演陰鷙孤傲的賈廷。
排練時,她有幾天嗓子壞了,老師讓她休假。
陳麗君去了北京。
只不過不是去玩,是從人藝的嚴肅話劇到新興的沉浸式情景劇,都跑了一遍。
我就是覺得自己不夠,我對這個世界、這個行業、這門藝術的儲備不夠,我就心虛。

這種對於事業和藝術的敬畏心,在浮於表面的娛樂圈幾乎絕跡。
原聲台詞都要被吹上天。
猙獰的哭戲,就是“演技炸裂”。
而陳麗君卻始終明白,藝術沒有止境。
哪怕今天已經帥出了圈。
同樣一個推門動作,陳麗君做的和師傅茅威濤做的,還是能直觀讓你感覺到什麼叫薑還是老的辣——


為什麼現在的流量鮮肉演偶像劇,容易被嘲油膩、自戀?
原因在於自我滿足。
而陳麗君扮演賈廷的成功就在於她不滿足。
因為她本身不是男性,她才需要時時審視自己的每個細節,到底有沒有那感覺。
因為她在挑戰一個從未演過的角色,所以懂得要打碎過去的習慣,從零開始。
開始鑽研角色:
我對賈廷這個角色是有憐愛和喜愛的,我本無家無親人,像那山水似星辰,我覺得有一種非常乾淨的孤獨感,他雖然一天到晚説着陰陽怪氣的話,但是他做的全是豁出性命的事。
越劇版的賈廷,用編劇的話來説,是病嬌男孩,而內心,則是中國人最永恆的衝突:
賈廷儘管忠於朝廷、忠於義父,但是,周淮安曾經救過他。忠,是整部劇的主題。賈廷在周淮安和曹少欽之間,是要忠還是要義,或者是忠義兩難?
事實上,當小百花劇團看中徐老怪的電影底本。
也就意味着——
他們不再背對年輕觀眾,抱着傳統不放。
而是要打破因循守舊的套路,為日落西山的越劇開創一片全新的天地。
這部戲的編劇是95後。
她從沒打算要對標傳統戲劇的架構,而是要按照自己的理解,寫一部年輕人能共情的越劇。
儘管茅威濤一開始看不懂:為什麼要把反派寫得這麼有魅力?這種價值觀真的沒問題嗎?
但最後,她還是選擇了相信和放手。
如果是我自己去創作,可能我不會走這樣一個路線,但這正是我們現在特別需要的。有時候自己覺得有點落伍了,有失落感,我會有的,但是我很高興,我這個選擇沒有做錯,我跟着他們成長了。
畢竟她自己,曾經也是從心比天高、桀驁不馴中走過來。
才成就了一代名角。


傳統戲劇舞台,演員站在高台,觀眾必須仰視。
但《新龍門客棧》卻主打真實與沉浸——
在與觀眾幾乎零距離的小劇場上演,還設置了互動環節,能挑選幸運兒上台一起演。
表達形式是新的。
價值內核也是當下的。
這部劇的結尾,周淮安、賈廷、金鑲玉有一段三重奏合唱,有些觀眾表示壓根沒聽清。
但編劇卻説,她要的就是這種幻滅感——
角色的氣質和表現手段可以往傳統靠,但是人物的價值觀,應該是當下的。
古典戲劇有一個價值觀指向,一個戲演到最後,講了一個什麼道理,主題性很鮮明,但是今天的年輕人可能很難接受。三個人重唱的時候,我認為是歸於虛無,因為他們的價值觀其實都幻滅了。
其實,説到《新龍門客棧》。
Sir又想起了當年接過傳統武俠的棒,卻給香港電影注入了光怪陸離,鬼魅之感的徐克。
提起他,是因為今天國產銀幕上已經逐漸低幼化,乃至低智化的女扮男裝,都已經成了笑話。
可在當年,徐克刻畫的女扮男裝,哪怕再過三十年,大概也是無人能超越的經典。

△ 《刀馬旦》
經典是靠什麼成就?
恰恰是對上一代經典的叛逆。
今天我們已經習慣了東方不敗可以是個女人。
但這其實是因為——
林青霞在《笑傲江湖》裏的扮相實在驚鴻一瞥,已經讓人忘記了他本來的樣子。


在《笑傲江湖》沒開機之前。
徐克提議找一個女人來演,幾乎得罪了所有的前輩。
金庸更是揚言:你要是這樣拍,我就把你拉黑。
金庸先生來找我説,徐克,當初我寫《東方不敗》時,不打算讓林青霞飾演這號人物,我希望是由某個不像林青霞的人來演,你這是錯誤的決定。
但徐克還是倔:你愛認不認,我愛拍就拍。
金庸依舊錶示最初的概念不是這樣,徐克説:“那我該怎麼辦?我該找個男演員來演女人嗎?我知道該怎麼拍,這會是一部與眾不同的電影。”
距離徐克《新龍門客棧》上映,已經過去三十年。
內娛上一次能讓你留下記憶點的女扮男裝,是《狄仁傑之通天帝國》裏李冰冰演的上官靜兒,《龍門飛甲》裏讓周迅成為“周公子”的凌雁秋。


你可以説徐克過時了,武俠也沒人看了。
但現在,你能找到比他更擅長雕琢出女星多面性的導演嗎?
網友瘋狂嗑賈廷,嗑的不僅是一個充滿禁忌感的反派,一個性張力溢出的老公。
還有曾經存在於華語影視劇裏,大膽顛覆的中性美,恣意飛翔的想象力。
還記得今年在一檔戲曲節目上,何賽飛悲憤交加的發言:
振興戲曲真的不是喊的
這樣的藝術家不保護,不給予基本生存
給誰
你們口口聲聲梅花獎、文華獎
幾百萬幾千萬花那麼多錢排一台戲
得了獎之後放在倉庫裏,老百姓也看不到
戲呢?錢呢?到哪裏去了?

也許是老天開眼。
幾個月後,我們就從陳麗君和新式越劇的出圈,看到了傳統戲劇的爆發力。
哪怕沒錢,沒戲。
但身在其中的,仍是一批不願固步自封,始終對藝術赤誠的理想主義者。
**他們還想竭盡所能,與魔幻的時代對話,**走進年輕觀眾的心裏,留在下一代的血液裏。
他們還想讓曾璀璨一時的民族藝術,挺過大數據的風暴,闖進更大的世界,抵達更遠的未知。
今天的網友都愛説——
“中國觀眾,終於也有自己的天海佑希和寶冢劇團了。”
但其實早在80年代,小百花劇團就到過日本做巡演,當年日本人的狂熱程度,一點不比現在的網友低。
可他們絕不會説,小百花是中國版的寶冢。
而是會記住——
小百花,來自中國浙江,它是屬於中國人的越劇。
陳麗君的爆紅,其實是觀眾年輕觀眾的轉向。
他們開始轉向自己的傳統文化。
他們開始在虛假的內娛之外,尋找可見的光。
一個陳麗君爆紅了。
但不夠,我們期待的是百花盛開。
也許流量想要覆蓋一切,沒關係。
觀眾的心,始終會找到舞台上的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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