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撕渣男”“智鬥惡婆”，自媒體人咪蒙拍短劇收入千萬_風聞

文｜王亞琪

編輯｜斯問

四年前，一篇《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讓咪蒙劃下了自己自媒體生涯的句點。

這個誕生於公眾號尚有紅利時期的IP，曾被貼上過很多標籤——它曾吸引1400多萬粉絲，因為《致賤人》《致low逼》《嫖娼簡史》等文章，在一年內掀起過多場輿論風暴；它曾站在自媒體創業金字塔的頂尖，但口碑不佳，“鑽營人性”、“販賣焦慮”、“激化矛盾”是它一直未能撕掉的“罪狀”。如今提起咪蒙，這位初代“毒雞湯”鼻祖，似乎早已在業內聲名狼藉。

但無法否認的是，咪蒙深諳流量密碼。早在2017年，咪蒙本人在接受採訪時就表示，公眾號已為她帶來8位數的年收入。2018年，咪蒙微信頭條的刊例價就已達到80萬/條。

而今，咪蒙不再寫文章，但乘着短劇的東風，熟悉的咪蒙體悄然“復活”了。

11月16日，一部付費古裝宮鬥短劇《黑蓮花上位手冊》在微信、抖音、快手上線，這部帶着《甄嬛傳》和《延禧攻略》氣質的爽劇，很快成為爆款。有業內人士預估，該劇上線24小時內至少有2000萬進賬。但緊接着，11月21日，這部剛露出走紅苗頭的短劇就被全網下架，各平台表示，是因其“渲染極端復仇、以暴制暴的不良價值觀，混淆是非觀念”。

《電商在線》留意到，《黑蓮花上位手冊》的出品方銀色大地，其法人及執行董事正是咪蒙深度綁定的合作伙伴張靜思，而銀色大地此前公開使用的郵箱前綴，也和咪蒙的“mm_hr”相同。這家MCN機構，在咪蒙被封殺那一年成立，是咪蒙退居幕後轉型的新事業、新項目。

但是，從公眾號的圖文時代，走到短視頻時代，一切好像又沒有變。2020年，咪蒙曾用一篇《咪蒙不再製造咪蒙》的專訪回到公眾視野，試圖摘掉自己身上的眾多標籤，但時至今日，如果細究其創作內核，似乎“咪蒙又仍然是那個咪蒙”，極端內容中充斥着狗血、套路。

馬凌（咪蒙IP打造者，咪蒙本名）曾説，自己寫稿原本預設的是和閨蜜聊天，她也的確更懂女人的心思——根據星圖數據顯示，銀色大地旗下的四個頭部賬號，粉絲構成都以女性居多，有三個賬號女性粉絲佔比超過80%。只是，當“閨蜜”茶話會展露到陽光下，從一個私密空間進入公開場合，它裹挾的情緒、表達的觀點、傳輸的價值觀也會被成倍地放大。

已經嘗過一次內容越界苦果的咪蒙，會在短視頻和短劇行業，重蹈自己的覆轍嗎？

爆劇配方，加上咪蒙味兒

《黑蓮花上位手冊》改編自網文小説《昭華亂》，講述了護國公庶女宋昭的復仇之旅，是典型的逆襲爽文——很多人評價其和《甄嬛傳》、《延禧攻略》的風格相似。這種把爆款用“短劇”方式再做一遍的思路，無疑是狡猾的，被市場驗證過的內容，贏的牌面總是更大一些。

而其被詬病的點在於，女主復仇的手段是否過於殘忍？在劇中，女主為了復仇，將父親毒死、主母打死、姐姐燒死，這樣的橋段固然更刺激、更吸人眼球，但也確有偏激成分。

曾有人總結過咪蒙早年寫內容的成功法則：1.標題一定要勁爆、衝突、反差、煽動情緒，像是《正室要像小三一樣活着》《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想犯賤的人》，都裹挾着情緒和觀點；2.選題範圍在夫妻關係、婆媳關係、女性成長、職場問題等大眾話題打轉，比如咪蒙的幾篇出圈文章，都在有計劃地引起共鳴，有的在怒懟男人渣，有的在怒懟女人不爭氣、不獨立，又或是乾脆批判看不慣的現象，比如《孩子小，你不能讓着點麼？不能》。

如今，進入短劇行業，這種套路化的“咪蒙成功學”，依然能看到熟悉的影子。

在《黑蓮花上位手冊》之前，銀色大地製作的另一部熱門短劇《腹黑女傭》，更能體現出這種熟悉的“咪蒙感”。咪蒙自己也承認，標題轉發率最高的無非是“熱點、金錢、性、暴力”，《腹黑女傭》的投流就緊扣着這些元素，比如第9集的投流話題是“婚姻裏最刺激的一刻，不是新婚之夜，是捉姦當晚”。而在劇情上，《腹黑女傭》開頭即出軌，劇情一路往奪人眼球方向狂奔。女主8歲説出“你這個壞女人，我要殺了你”的言論後，又開啓熟悉的復仇戲碼。

這些短劇也確實因刺激，博得了流量。下架前，《黑蓮花上位手冊》免費觀看的第1集播放量近千萬，需要付費的第120集播放量近10萬，主演馬秋元的抖音賬號則漲粉超4萬。

如今短劇洶湧，為什麼又是咪蒙，抓住那些人性中的弱點和幽暗，進而攫取流量？

這或許也和自身的親身經歷相關。在《咪蒙不再製造咪蒙》一文中，曾提及咪蒙本人的童年。因為原生家庭，咪蒙是典型的討好性人格，“小時候是老少皆宜的小太陽。嘴甜，成績好，還是大隊長，出盡風頭。但考進重點高中，排名下滑，自卑攀至上風。爸爸出軌，父母鬧離婚，青春期很撕裂。她講話小心翼翼，在人羣裏怯怯的”——這和咪蒙的文字很是不同，為此咪蒙曾解釋，自己寫的文章是她的理想人格：“我不是故意假的，我希望自己是那樣”。

歸根結底，成長經歷疊加曾經圖文時代的經驗，不管是《黑蓮花上位手冊》還是《腹黑女傭》，這些短劇的內容創作始終沒有離開咪蒙的舒適區，本質都是“販賣情緒”的生意。

只是，當內容被推向公眾，被攪碎、重組，會帶來什麼影響，就必須被慎重考慮。11月下旬，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開展為期1個月的網絡微短劇專項整治工作，下架大量違規微短劇，《黑蓮花上位手冊》就是其一。而從平台側的公告來看，未來對短劇的管束也會越來越嚴格。一夜暴富、天賦異能、速成神功；鼓吹炫富拜金、渲染貧富對立，打造浮誇極端“富豪人設”；展現下跪、掌嘴等封建腐朽思想行為……涉及這些情節的短劇，都將會屬於違規。

拍短劇，瞄準的受眾依然是女性

《黑蓮花上位手冊》下架了，但銀色大地還會生產出更多新的短劇。

早在今年3月，就有媒體報道，銀色大地旗下已經簽約21個達人，總粉絲量超7000萬。其中，銀色大地官方抖音號重點圈出來了四個賬號，分別是“姜十七”“浩傑來了”“喬七月”和“聶小舟”，這四個賬號的總粉絲量當時就有5000多萬。

時隔大半年，銀色大地似乎有意將達人矩陣收窄，重點培養幾個核心達人。

據最新的星圖數據顯示，目前銀色大地旗下的簽約達人減少到了14人，總粉絲量在6800萬左右。不過，雖然達人數量和總粉絲量下降了，但“姜十七”“浩傑來了”“喬七月”和“聶小舟”四個核心賬號的粉絲量，明顯還在增加，目前已經超過6000萬，影響力進一步提升。

這些達人的報價也在持續上漲。曾有媒體計算，“姜十七”“喬七月”“浩傑來了”三位粉絲過千萬的達人，90天預估總收入大約在4600多萬，一年下來將會為銀色大地創收超過1.8億。

以粉絲量最多、報價最高的“姜十七”為例，3月時，其20秒內短視頻報價達到每條35.8萬元，21秒以上每條38.8萬元，而目前價格已經分別漲到53.8萬元和55.8萬元。僅10月單月，“姜十七的”頻文案就陸續出現了C咖洗面奶、C咖小罐膜、小度添添閨蜜機、松下大白pro、紅色小象小學霜、韓束紅蠻腰、英式兔子潤唇膏、ulike脱毛儀等多個商品。

其中，C咖合作的短視頻和短劇《我猜你愛我》深度綁定，該短劇共發佈16集，每一集的話題發佈中都帶上了C咖的相關產品，更像是品牌直接冠名或者定製了該短劇。

加速吸金的背後，這些短視頻、短劇的內容，更像是咪蒙早年文章的視頻版。

銀色大地為四個不同的賬號都精心設計了人設。

“姜十七”的人設是一個經常遭遇渣男劈腿、職場霸凌等麻煩事的都市女性，在視頻中她邂逅了帥氣多金的男主，在和男主的合作過程中逐漸成為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峯。

“喬七月”則是一個獨立女性，她既可以在丈夫的“媽寶”屬性發作時，冷靜地面對婆婆的“蠻橫不講理”，解決問題，又可以在男友念念不忘前任的時候，瀟灑地轉身離開。

而“浩傑來了”則是一個理想中的完美男友，帥氣體貼，且能幫女友處理一堆麻煩事。

不難發現，這三個粉絲過千萬的賬號，本質瞄準的都是女性受眾。星圖數據顯示，“姜十七”的女性粉絲佔比是65.2%，“喬七月”的女性粉絲佔比是88.1%，“浩傑來了”的女性粉絲佔比是82.4%。這三個賬號的粉絲年齡構成基本以20—40歲居多，佔比都能達到60%左右。

做“女性生意”本質並沒有什麼問題，據短劇自習室整理的數據，今年1—7月的爆款短劇中，90%的題材仍然以“爽”為主，如戰神、穿越、逆襲、重生等。但是數據顯示，今年1月時，女頻內容佔比只有20%，到了今年8月份，佔比已經上升到45%，男頻則下降到55%。

但是，不管是面向男性市場還是女性市場，內容的角色刻畫過於臉譜化，都會陷入極端——比如性騷擾上司、吸血鬼親戚、惡婆婆、出軌男、“綠茶女”等角色，如果只是為了推動爽點而刻意設置，沒有人物的邏輯和成長的軌跡，那麼單純好和壞的判定，則容易走向偏激。

畢竟，現實中沒有那麼多“爽文”劇情，也沒有那麼多“非黑即白”。既然瞄準的受眾是女性，至少要從女性的真實困境出發看待問題，而不僅僅是用割裂現實的方式做情緒的宣泄。

姜十七 視頻截圖

從自媒體到短視頻，不能忽視的邊界

儘管有着不少爭議，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咪蒙確實選了一個適合她的賽道。

2019年，《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發佈，將咪蒙推上風口浪尖。咪蒙本名馬凌，畢業於山東大學古典文學專業。畢業後，咪蒙在南方都市報工作了12年，做到了首席編輯。人們首次留意到這個作者，是在2007年韓寒創辦的《獨唱團》上，她寫了一篇《好疼的金聖嘆》，解構了歷史人物金聖嘆。但她後來就不再寫類似的文字，原因是“那樣的文章太難了”。

2014年，咪蒙第一次創業，開了一家萬物生長影視公司。10個月後，公司就耗盡了400萬的投資，宣告失敗。2015年，咪蒙來到北京，進入到自媒體行業，開啓二次創業。

自媒體剛剛起步時，和如今的短劇行業很相像，同樣是混亂生長，容易讓人忽略了邊界。給咪蒙當頭一棒的，也正是非虛構寫作的邊界。然而，和自媒體相比，短劇不存在真實和虛構的問題，人們本就是將它當成故事看——相比之下，這似乎是給了咪蒙更大的權限，可以放開手腳創作純虛構故事。但問題在於，虛構的故事同樣會傳播，傳遞什麼，才是新的問題。

去年11月開始，廣電總局集中利用3個月時間，組織開展了“小程序”類網絡微短劇專項整治工作。截至2023年2月28日，共下線含有色情低俗、血腥暴力、格調低下、審美惡俗等內容的微短劇25300多部、計1365004集，下架含有違規內容的“小程序”2420個。

近期，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發文稱，專項整治工作結束後，對網絡微短劇治理工作將轉入常態化。未來將加快制定《網絡微短劇創作生產與內容審核細則》，推動網絡微短劇APP和小程序納入日常機構管理，建立小程序“黑名單”機制、網絡微短劇推流統計機制。

擅長在故事中製造矛盾和衝突，是咪蒙的強項，而戲劇本就該有“起承轉合”，這也是咪蒙為什麼能在打造短劇時如魚得水的原因。咪蒙曾説過，“大多數人在朋友圈點開一篇文章是基於本能，而不是思考。”當時的她對文章帶來的負面影響毫不在意。

但時過境遷，當她再次面對龐大的、多元的、擁有獨立思考能力和不同態度、立場的讀者、觀眾時，或許也應該正視自己的影響力，學會敬畏。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尊重讀者，是創作最基本的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