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中國導演在拍“外國片”?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19分钟前

作者|魏妮卡
編輯|李春暉
點映期間就掀起輿論高潮的《我本是高山》,真正上映後反而啞火了。“黑紅”的巨大關注度未能給影片帶去票房紅利,以目前的票房預測,恐難破億。
回頭再看《我本是高山》上映前的宣發勢頭,誰能料到這部在短視頻屢創數據新高的準黑馬,居然就在點映上翻了車。點映不但沒能把口碑點出來,還差點把電影給“點”沒了。
或許直到現在,《我本是高山》的主創也未能真正理解、接受問題出在哪。面對觀眾提出的性別與信仰問題,尤其針對“酗酒母親”一角的合理性問題,主演海清的回應是有做調研。編劇袁媛則發文列舉電影刻畫的女性正面例子,回懟網友是“女權對抗女權”。

而拋開各執一詞的社會議題,僅從專業角度看,硬糖君認為這部電影之所以如此擰巴,問題還是出在創作方法上——它套錯了“國外”的敍事模板。
商業電影“套”國外商業電影的模板,藝術電影“套”國外藝術電影的模板,日韓近年代表性導演是枝裕和、洪尚秀的作品更是被“抄模板”的重災區。這種現象早已是國內影視行業的通病,只是《我本是高山》因其題材特殊性,集中暴露了問題。
因為太糊而比較隱蔽的另一個典型案例,是胡歌今年出演的另一部電影《不虛此行》——胡歌參演電影犯這種“洋為中用”毛病的概率未免過高,還是找個瞭解中國國情的助理幫把關劇本為宜。
《不虛此行》和《入殮師》導演瀧田洋二郎來中國拍的《我爸沒説的那件事》完全是同一個水土不服的味兒,我們中國人的婚喪嫁娶,有墳頭蹦迪的,還真沒專門寫悼詞的。
但是,如果你把這些中國電影的故事背景移去日本、移去美國,一切就都合理了——當然,咱也不知人家美國人、日本人是不是就愛看。
百家借鑑獨缺本土
有網友戲稱,《我本是高山》裏的很多角色像是跑錯片場。“酗酒母親”應該是美劇《大小謊言》裏的白人母親,“逃課去網吧的學生”應該是日片《墊底辣妹》裏的棄療差生,“學校裏的老師”應該是《死亡詩社》裏的奇葩老師。

**一部國產片裏,能看到這麼多國外影視角色的影子,就是看不到國內真實人物的樣子。**你要非細究真實不真實,以中國14億的人口基數來看,廣袤的農村大地一定是能找到酗酒母親、網吧學生、奇葩老師的。但這絕不是普遍現象,不具有任何代表性,因此也很難讓觀眾理解、共情。
而主創之所以順利成章把這類“非典型”角色表現出來,並委以“有調研”的藉口,只能是因為——“劇情需要”。
一位編劇朋友告訴硬糖君,編劇創作的確很難擺脱“順撇”思維。明明真實資料就擺在那,但編劇很容易遵循那套西方戲劇理論,為了所謂的張力與吸引力,強行製造二元對立與衝突,製造不真實的人物。而人物的原型,自然也是習慣性參考國外影視作品。
明明張桂梅的事蹟被廣泛報道,人人都知道她信仰的是一種絕對理念,電影卻偏偏要改成她信仰的是一個具體的人——胡歌所飾演的亡夫。因為西方戲劇理論就是這麼教的,那麼多經典外國電影也是這麼演的,一個有偉大理想的人,也會困於自己的私慾,最終都要回到個人問題上來。

開頭提到胡歌的《不虛此行》則更離譜,男主角從事的寫悼詞行業在國內壓根不存在。很多看完電影的觀眾都發出了質問,“真有寫悼詞行業?”更有觀眾直言,明明“道士包場”才是喪葬行業的普遍現象,但凡識字、有手的普通人,都不會專門找人寫悼詞。
連胡歌自己都曾質疑這個職業。在《人物》雜誌採訪裏,胡歌稱看完劇本就問了導演劉伽茵這個問題。胡歌自己還去淘寶搜了,幫寫悼詞的都是套用模板,不會像電影裏呈現的有采訪調研環節。
他和導演討論了很多次該職業的現實性問題。後來,他顯然是被導演説服了,現實性問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需要這樣一個人物”,參照的是意大利影片《幸福的拉扎羅》裏“天使”拉扎羅一角。

但依硬糖君看,《不虛此行》可不止參照了這一部。胡歌的人設和影片拍攝風格完全在復刻是枝裕和的電影,胡歌更像是《比海更深》裏靠家裏救濟的頹廢作家。但有一説一,把北京的景兒拍出東京的味兒也是種能力,去小紅書絕對能打出一片天。
今年還有部拼盤電影《長沙夜生活》,同樣也是參考了大量國外電影模板——包括《真愛至上》《愛在黎明破曉前》等等,唯獨沒有參考真實的長沙人生活。
有觀眾吐槽,誰大晚上去嶽麓書院,莫名其妙跳湘江大橋?電影裏,男女主角在書店相遇,對談哲學、詩歌問題,像極了很多歐洲愛情片的開場。嗐,讓咱網友出個“長沙版”《花束般的戀愛》,都比這劇情靠譜。

學院派的“原罪”
那麼,貴圈誰最容易犯這種拿來主義的毛病?根正苗紅的“學院派”作品,可以説是“套模板”的重災區。
《我本是高山》導演鄭大聖是上戲畢業、芝加哥電影學海歸,編劇袁媛畢業於中傳電影碩士,《不虛此行》導演劉伽茵畢業於北電,還是北電文學系老師。
可以説,他們不僅是資深的“學院派”代表,還帶出了很多徒弟。子子孫孫無窮盡矣,也就不難想象,有多少中國導演在拍“國產外片”。
更何況,作為一名電影學子,進學校學的教材或者考學參考書,幾乎一半都是美國人寫的。比如編劇常用參考書有《劇本結構設計》《基本劇作法》《戲劇與電影的劇作理論與技巧》《電影劇本寫作基礎》等。剩下一半參考書,則大多是本學校老師寫的。這些書很像是他們近些年被分配的任務,研究出來的“成果”,實際參考價值並不大。

硬糖君的編劇朋友透露,**國內許多編劇在實際創作中,更喜歡參考那本《救貓咪》——被很多人奉為編劇實用寶典,出自好萊塢編劇、導演布萊克·斯奈德之手。**除此之外,老師們開給電影學子的片單,外片佔了80%以上,很多片被老師拿來逐幀拉片分析,是影響學生甚遠的樣本。
當然,這不是中國獨有現象,全世界電影學子都是如此。因為電影雖然起源於法國,但是美國人最先在全世界建立起商業發行體系,研究出一套經過市場驗證的敍事模式,比如連貫流暢的零度剪輯、縫合敍事體系等等。這些基礎理論,深刻影響着世界電影的發展。
但這並不意味着,經典的敍事理論能夠直接放之四海皆準。往深了看,中西戲劇的起源以及所承載的文化與思想,都是有本質區別的。看看老美拍的華人故事,哪個能被我們本土觀眾接受?

北美爆火的《摘金奇緣》,對中國觀眾來説實在老套,在晉江閉眼點都能找到更好的“灰姑娘”和更好的“小時代”。事實上,《摘金奇緣》完全是拿“美國夢”女主,來和華人老錢傳統家長對抗,最後“美國夢”險勝,完成世紀大和解。好萊塢大銀幕現在一遍遍重複着這樣的故事,從《青春變形記》到《瞬息全宇宙》,傳統刻板的華人家長如何一步步走向妥協,放飛子女去擁抱自由世界。
咱也明白,老美不是拍給我們看的,是拍給在美的華人ABC看的。但對我們來説,這種海外華人電影的“獵奇感”往往比純粹外片更強。我們能對一部純粹的美國白人電影感同身受,但美國人拍中國人,真的怎麼看怎麼彆扭。由此推論,大概一些中國導演按西方模板拍的中國片,比如早年的中式大片《夜宴》《長城》,在外國人看來也是古怪得要命吧。
何以有“中國敍事模板”
總的來説,老美研究出的敍事模板,雖然是在全球應用最廣的模板,但畢竟有文化差異存在,每個國家都需要辯證使用,令其符合自己的文化特色。比如,任何敍事模板到了印度,必須要融入“一言不合就跳舞”的情節。
回顧今年的國產電影市場,明顯有兩個趨勢:一是好萊塢類型電影的式微,觀眾對經典的敍事模板進入了審美倦怠期。二是國產電影的類型也在迭代,出現了被市場驗證成功的東方敍事模板,最典型的兩個例子就是《流浪地球2》和《長安三萬裏》。

《流浪地球2》可謂是東方文明下的詩意科幻。西方科幻故事大多圍繞着抗擊外敵與人性善惡展開,幾乎都是在二元對立的衝突下推進情節,戰爭與廝殺是必不可少的橋段。而《流浪地球2》卻開闢了另一種可能,科學家圖恆宇和馬兆倆人雖有對立,但最終都是為了人類與集體利益。説起來主角們所面臨的最大敵人與困難都是“自然災害”,解決問題的辦法則是號召人類團結,尋找生存的可能。
電影也戲劇化隱喻了東西方文明與價值觀的衝突。當地球面臨生存危機,西方講究個人主義,決定號召每個人躲進虛擬世界,像《黑客帝國》所呈現的一樣,安享虛擬的永生。中國則是我們熟悉的集體主義,希望全世界人民能團結起來,一起去創造一個人類生存的可能。
從《流浪地球2》到《封神》,讓不少觀眾開始重新審視中西神話體系,重新發現農耕文明和海洋文明的底層差異。我們的神話故事裏,神仙都是因為心懷天下而去做某件事,比如女媧補天、后羿射日,都是為了造福百姓,強調的是捨身忘我的奉獻精神。西方神話強調的則是自我與理性,比如北歐神話中知識之神奧丁為了喝到“智慧的泉水”,甘願犧牲一隻眼睛。

《長安三萬裏》的成功,絕對不是追光動畫進程中的一個偶然。從《小門神》到《長安三萬裏》,追光之所以能在票房上實現量級“大躍進”,是因為他們的敍事發生了從量變到質變的改變。追光終於拋棄了西方敍事模板,明白了中國傳統故事該怎樣講。
追光早期動畫《小門神》《阿唐奇遇》等等,個個都是在講中國傳統文化故事,但實際呈現出來的效果卻是:套了一箇中國人物殼子的好萊塢動畫電影。後來追光努力探索將古典文化融入現代語境,做出了《白蛇》與《新封榜》系列,但最成功的作品也只能賣到4億多票房。

直到《長安三萬裏》出現,追光啓用新導演,放棄了海歸派、香港派,冒險創造出一個新的動畫類型、一套新的敍事體系。上映之前,誰也沒想到一部全程唸詩,沒有我們熟悉的核心衝突與故事線的電影,居然能賣到18億。
《流浪地球2》《長安三萬裏》的成功都在告訴圈內創作者,別盲目迷信教科書、奉西方敍事為聖典,咱得開發自己的敍事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