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決定論與宿命論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12-04 17:48
有一位以前指導過的辯論隊員問我:
“當你做出了自認為改變命運的舉措,會不會也是命運註定的一部分?也就是説面臨一個選擇a和b時,你本來想選a,然後選了b認為自己改變了命運,但是這個可能還是命中註定的。因為平常對哲學這方面的學習實在有限,我知道宿命論肯定是不科學的,所以想請教一下您。”
我回答:
“宿命論問題,俄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家普列漢諾夫認為,如果承認決定論的因果鏈條中,我們的意願與行動是其中的一個必要環節,那就不是宿命論,因為那還是承認了我們的決心與行動的必要性。
至於決定論問題,德國哲學家康德認為你要把人看作在本體界與現象界的雙重存在:你在現象界是完全被決定的,在本體界則有自由。
而我個人感覺它涉及到我們對物理世界的一些基本設定。
我認為(不一定對):
1.按照決定論,A充分必要地決定B,意味着B也可以充分必要地決定A(如果A可以充分不必要地決定B,也一定可以找出A中充分必要決定B的那一部分即A’,那麼A’與B仍然構成互相充分必要決定的關係,那將以下的A換成A’,道理是一樣的);
2.那也就是説A與B是互相決定的;
3.那A與B誰在前、誰在後都是可以的了;
4.這就意味着A與B的次序是可以顛倒的,是不確定的;
5.但決定論恰好又認為,在某一時刻只能發生A,在之後的時刻只能發生B;
6.所以決定論包含着內在矛盾:因完全決定果,會導致因果也可以倒置,而這就等於説因又沒有決定果,而是有待於果來決定。”
我並不認為決定論是錯的,而是想説它有內在矛盾。如果為了“解決”這個矛盾,我們就説因果關係是可以倒置的,那麼整個因果鏈條就會成為一個循環的圓圈,世界的發展都是可以反向進行的,但這就與我們通常所持的“時間不可逆”的信念有衝突。
而我相信的是一種唯物主義的決定論。這種決定論,不是那種遊離於事物之外的抽象邏輯,而是更加具象和實際的。它認為“A實際發生了,才能決定之後的B”,而不認為“A還沒有發生之前,A對B的決定關係就已經存在了”,因為這必然導致“宇宙產生之前,宇宙的規律就已經存在”的觀點。而這個“宇宙產生之前”就已經存在的“規律”,當然就只能是物質世界之外的東西,是類似黑格爾“絕對理念”那樣的東西,或是某個神或創世主對整個宇宙的設計圖了。如果我這樣想的話,就成了唯心主義,而且很容易成為宿命論。
這裏的要點在於,我所理解的辯證唯物主義的決定論認為A對B的決定作用發生在不可逆的時間之流中,A需要實際發生一段時間,才能決定B——A對B的決定作用,包含了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而唯心主義宿命論則認為不需要這段時間,甚至A都不必實際發生,但A對B的決定關係早已確定好了:整個宇宙像一出大戲,是按照它產生之前就寫好的劇本在演出。而我們認為,沒有劇本,一切情節都是在時間中自然發生的,規律性是在這一實際過程中呈現出來的,而不是預先“設計”的。
這種規律以自然的方式呈現於人們面前時,表現為一種不以我們意志為轉移的盲目必然性,而這正好決定了我們的意志要去與它打更多的交道,讓它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出來,成為被認識的必然性,成為人們獲得自由的前提。
宿命論,是把我們認識到的必然性抽象化、絕對化,與具體物質條件割裂開來,並放置到整個世界之前、之外。這樣一來,他們一方面空談“因果”、“決定”,貌似最尊重“客觀規律”;可另一方面呢?他們對一切真正的、現實的、有條件的因果聯繫又視而不見,對發現和確證這種因果聯繫所絕對必須的實踐活動也不屑一顧,根本無助於對這個世界進行任何有意義的認知。
北宋魏泰《東軒筆錄》卷十四(《宋元筆記小説大觀·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777頁)載:
“章郇公(章得象——筆者注)慶曆中罷相知陳州,艤舟蔡河上。張方平、宋子京俱為學士,同謁公,公曰:“人生貴賤,莫不有命,但生年月日時胎有三處合者,不為宰相,亦為樞密副使。”張、宋退召術者,泛以朝士命推之,惟得梁適、呂公弼二命,各有三處合,張、宋嘆息而已。是時梁、呂皆為小朝官,既而皇祐中,梁為相,熙寧中,呂為樞密使,皆如郇公之言。”
宿命論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喜歡像章得象、張方平、宋子京這樣主觀臆造因果關係,把能不能當高官這種事歸結到生辰八字等其實並不相干而且是人力不可改變的事情上。
這也是認識的辯證法:
徹底的消極被動性與完全的主觀隨意性,看似相反,實則相通,有其一,必有其二。
可是話又説回來,宿命論背後的這種“預先設計”的思想,又是我們人類改造客觀世界的實踐活動的某種反映。人們在實踐中總是預先確定目的與計劃,然後努力讓客觀世界實際進程按照自己的目的與計劃來發生,也就是將“自在之物”改造成“為我之物”。當人們習慣於這樣做以後,就很容易將這種目的與計劃投射到自然界本身,以為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將自然規律在實踐中的逐步顯現,當作自己在服從和受制於某個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超級意志的預先設計,乃至將整個自然界像人工製品一樣當作這個意志所製造的結果。總之,唯心主義宿命論是無限誇大了人的主觀能動性的作用範圍,然而在這一誇大過程中又使這種主觀能動性異化為了一種比現實的客觀規律性更為神秘和不可捉摸的東西,成為了人在認識與改造客觀世界中的障礙,因而又在實際上壓制了乃至取消了主觀能動性。
我們辯證唯物主義的決定論,是立足於實踐,直截了當地談論對客觀規律的認識與利用,是歷史地、具體地分析主觀能動性與客觀制約性的相互作用,是實事求是地討論在每一個歷史場合中,例如在長征或新中國建國初期的建設中,哪些是當時我們可以做到的(例如三大改造可以做得更好些),哪些是不可能做到的(例如“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以此不斷豐富與推進我們對這一問題的總體認識。而唯心主義宿命論與其它唯心主義、形而上學思想一樣,不知道或不承認對這一問題只能有歷史的、具體的解決,而是在純概念或“思想實驗”中兜圈子,企圖將主觀能動性或客觀制約性中的一方取消掉來成全另一方,以為這就算“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實際上他們這樣做不但沒有解決這一問題,反而讓它以越來越混亂、荒唐、無意義的方式表現出來。
我們一定要進入具體、歷史、實踐的視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