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快樂的時刻，已經結束了，還是在未來？_風聞

張愛玲有句著名的“成名要趁早”。

而村上春樹則在哪本書裏——我不記得是他寫跑步那本書，還是《大蘿蔔和難挑的鱷梨》了——説過類似於：“成名早也不好”這樣的話。

——當然咯，村上春樹到快三十歲才寫完第一本小説，張愛玲則在三十歲時，已經寫完了她大部分的著名小説。

——大概，二人各自由自身經驗出發吧？

不過細論的話，也不矛盾。

張愛玲“出名要趁早”那話，出自《傳奇》序言，前後文裏説，她沒出書時想：“出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到出書後，“已經沒那麼容易興奮了”。那時她身處1940年代，對未來沒安全感。“快，快，遲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畢竟她著名的《傾城之戀》裏，最圓滿的故事，也不過是傾覆都市之下，成全了兩個人離亂中的感情。

村上春樹認為成名早不好，理由也很簡單：

人若年少成名，之後的人生難免全是下坡路——話説，吃青春飯的行業（歌星、球星、影星）早早達到人生巔峯，然後慢慢湮沒於人羣中、偶爾還有相當不快樂的經歷：

這樣的故事，我們知道的也不少……

當然咯，我們普通人不一定求出名，但大概都渴求快樂。

所以，人生最巔峯的快樂何時來比較好呢？最好的人生結構，是什麼樣呢？

許多人的危機感，也許來自於對衰老的恐懼。但衰老這件事，卻又不是硬性的。

比如，蘇軾“老夫聊發少年狂”時，還不到四十歲；朱自清先生寫那蒼涼的《背影》時，自己不到三十歲。

老不老，其實很看心態。

即便是上古年代，巔峯年齡也有的説。古希臘是最崇尚身體健美的時候了，斯巴達是最尚武的城邦了，但好像也不盡是崇奉少年。

斯巴達人過三十歲才能娶妻生子，兵役從二十歲到六十歲，兩個王以下的長老會議，需要六十歲以上公民方可入選。

大概不同的年齡，長處也不同：少年適合上陣打仗，老年適合運籌帷幄，三十來歲生孩子最好——這還是公元前斯巴達人的認可。

村上春樹有個小説《游泳池畔》，裏頭的男主角35歲。雖然在實實在在地變老（他自己也承認），但因為保持鍛鍊，身體爆發力雖不及少年時，持久力卻還要好些。

而且到35歲，他經濟也優裕了，見識也廣了：大概，只要身體還成，理論上，35歲比20歲時，要好得多了。

阿部寬和夏川結衣有部劇《不能結婚的男人》，裏頭男主角是個虛構的典型人物：四十歲了，有錢，有事業，雖然孤僻且偏執，但自己生活得有滋有味。喝酒、吃肉、聽音樂、看宅電視劇。身體保持得也還行。女主角也是類似年齡，自得其樂看漫畫、打小鋼珠，平時當醫生，自由自在。

只要身體機能還行，理論上，四十歲甚至往後，才是巔峯期吧——甚至，更往後？

我自己工作時，偶爾會遇到些年齡相仿的女士。有時候聊起來，自然會感嘆老了老了不行了。但真讓她們回到20歲時青春年少但懵懂未知而且沒啥消費能力的時代，她們好像也不太樂意——實際上，她們中間頗有幾位，事業有成、手頭寬裕，也能哄得小男朋友們團團轉，於是自得其樂。

其中一位編劇老師説得好：

“年輕時沒啥好處，就是能靠年輕的體力奔忙；現在自己有點錢了，人又沒變成老醜八怪，可以用錢給自己買這買那，這才開心對不對？”

還真是。

我覺得，按現有的人類營養攝入和醫療條件，不用着急覺得自己老了，巔峯期過了——老這種事，等真來了的時候，再考慮好了。

像，王小波寫出那些最有趣的小説時，人其實也四十多了，但我們不太會覺得。《紅拂夜奔》裏，王小波説：李靖是在放棄跟人證明自己很聰明時，才一瞬間變老了。

大概，人只有在服老放棄了的時候，那才是真正老了。

《我愛我家》裏，賈志國有過句感嘆：“人生的路啊，為什麼越走越窄？”

我卻有一點別樣想法：

人上了點年紀，如果可以只為自己活，理論上是可以更自如的：

年輕時除了血氣與天真，其實一無所有，有的只是“未來一切皆有可能”的幻想。

年紀長了點，經濟比年少時寬裕，也沒年少時容易被亂七八糟的東西誘惑、相對可以專注自己的喜好；如果身體保持得好，那時才是真正的巔峯期，樂趣也最多。

但太多人並不如此，多是因為人際關係的牽扯：家庭、人脈、“典型的社會人應該怎麼生活”的無形條框。

畢竟許多人所處的氛圍，並不鼓勵單為自己活，還得在各色網絡裏扮演種種角色；於是本來可以很寬廣的可能性，慢慢規範成了日復一日的演出，“今天我也要扮演好一個社會人。”

——人往往是這麼磨老了的。

知道根由之後，也比較容易了：

“成名（巔峯）要趁早”與“晚成名（巔峯）也挺好”這兩種態度，不算矛盾，甚至不妨合二為一。

可以按張愛玲的邏輯：

把握時光，及時行樂，趁着來得及，讓自己快樂。

也可以按村上春樹的邏輯：

如果人生巔峯期，沒身邊人來得早，就不妨安慰自己：“快樂來得晚一點，下坡路也會來得比較晚嘛”。

保持好身體，簡化一點社會角色，稍微多專注於自己一點。

大概就相對容易，等到屬於自己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