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記得這初代網紅，拿金馬獎了_風聞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今年金馬有一部很特別的大陸電影——

《大山來了》。

獲得第60屆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獎。

同時也入圍“奈派克”獎。

Sir電影的特約作者@趙振江 參加了金馬影展“亞洲電影觀察團”，已經看了這部片，並且極力推薦。

Sir看了簡介後，難道是“唐山版《大佛普拉斯》”？

確實，國產片裏不多見了。

文|趙振江

Sir電影獨家專稿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01

恐懼矇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嗎？

伴隨着獨立音樂人左小祖咒標誌性的“跑調”歌聲響起：

“對於這個世界，你相當的古怪。對於我，你一點也不奇怪。對於這個世界，你是一個麻煩。” 

拉着菜筐的中年男以背影出場，他吊兒郎當地走過塵土飛揚的菜市場。

各攤主都把售賣的東西往框裏放，青菜、蘿蔔、雞毛撣子……

這位叫貓貓的陰狠中年男，一次性收齊了各攤的保護費。

這個長鏡頭帶觀眾看遍了北方小縣城菜市場的百態。

滾滾沙塵中，鏡頭盯着貓貓的後背，也掃過一張張或憨厚、或悲哀、或討好訕笑，或麻木的看客的臉。

百年之後，我在孫杰的鏡頭裏，竟然看到了魯迅先生當年在“幻燈片事件”裏看到的類似的同胞的臉。

下一個鏡頭給了貓貓正面特寫，導演把鏡頭對着他蠻橫的臉，任售票員如何要求，他就是不給錢。

從這裏可以看出導演鏡頭語言的厲害——他不僅能抓到羣像，也能盯着要緊的部分，售票員出聲音，畫面是不斷行進的路邊景色和貓貓的臉。

兩個鏡頭交代了貓貓的身份和荒涼蕭瑟的華北平原小縣城景觀。

第三個鏡頭。

他要去挑戰原有的黑社會秩序，取大山——傳説中在監獄中、曾經的黑社會老大——的位置而代之。

荒野工棚裏，灶上一鍋咕嘟嘟作響的骨頭湯，四個粗壯的中年男人，對着瓶子吹啤酒。

貓貓現身，開着吊車，先把工棚的屋頂掀了，隻身一人，前來踢館。

混社會，狠字是第一要訣。

鏡頭對着鍋裏的骨頭，和四人中説話頂事的二哥，顯出底層社會赤裸原始的權力關係。

一番談判，貓貓坐到了大山曾經坐過的頭把交椅上。

至此，確立新一代黑社會大哥的位置。

看起來充滿主角光環的貓貓，卻很快意外死亡——被兩個路邊搶劫的小流氓弄死了。

出來混，總要還的。

故事的第一階段結束，第二階段起頭。

貓貓的猝死，讓“大山回來了”的謠言甚囂塵上。

在真假莫辨的傳聞中，縣城的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黑社會、商界、政界、延邊來的務工人員、乃至逃課開始混社會的中學生小團伙，這些羣體的秩序開始發生變化。

“大山回來了”的謠言放大了以上各個羣體的人性。

在恐懼面前，各人都露出了真面目。

看起來富態、慈祥供着佛像的商人請二哥出手幹掉大山；

和大山女人同居的小弟也僱兇殺人；

目睹貓貓喪命過程的中學生混混則利用大山的威名報復欺負他的同伴。

各種矛盾交雜在一起，像一個越纏越繞的線團，線頭就是“大山回來了”的謠言。

整部電影真正的主角是大山，他始終沒有出場，卻又無所不在。

導演孫杰採用幾段式的故事結構，層層遞進，一環更甚一環的荒誕。

黑白畫面，節制講究的鏡頭，嫺熟的場面調度，飽滿的羣像，這部劇情長片處女作，一出手就如此成熟，盡顯導演的鋭氣和才華。

02

初代網紅

沉寂十年捧出電影力作

首部劇情長片作如此成功，和其早年的經歷不無關係。

導演孫杰，畢業於青島科技大學美術系。

社交媒體微博興盛的年代，他的粉絲一度達到890萬，獲選2010年度十大微博之首。

2011年，他將微博段子和博客中的文字結集出版，書名為《精神病學院畢業生》。

豆瓣網的該書條目下，作者介紹如下：

著名神經病，白天不見人兒，黑夜東遊西逛，人見人愛的壞東西，花見花敗破玩意，大量媒體、個人、組織八卦調查搜索他均告失敗的高智商人兒，時而憤怒時而温柔，被質疑背後有龐大寫作團隊的精神分裂者。

彼時現實生活中，孫杰曾在青島的廣告公司任職，辭職後做自由職業者，寫專欄，也花大量時間寫微博段子。

《精神病學院畢業生》一書的書目介紹裏提到：

這本隨筆語錄集，劍指社會萬象，寄希望於嬉笑怒罵，藴温暖於犀利幽默，濃縮中國網絡語文指向，展現草根議政語錄精華，是眾望所歸的民意範本，千萬粉絲口口相傳的段子之源，當代中國社會映像最精彩的百姓旁批。

如今依舊可以在網絡上尋到這本書，翻過這本書也大概能瞭解《大山來了》這部電影的黑色荒誕其來有自。

他在140字內對時政熱點、社會萬象，展開詼諧辛辣的點評，其中不乏幽默與荒誕。

在看似無厘頭的評論中，底子卻有獨立知識分子的關懷。

説城市化進程中打工者的命運：

“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滿城蓋樓者，不是住樓人。”

△ 紀錄片《三姐妹的故事》

時間回到2012年，他參加過由眾多微博大V參演的電影《神探亨特張》。

該片在第49屆金馬獎獲得最佳劇情片、最佳攝影和最佳剪輯獎。

導演是高羣書，而高羣書正是孫杰首部劇情片《大山來了》的監製。

成為網絡大V後，有不少導演請他參與編劇工作，如今可以搜到的就有兩部微電影《因情圓缺》、《因情圓缺2》，一部電影《我想和你好好的》。

2017年10月19日，電影《大山來了》劇組在新聞網站搜狐網發佈組訊公告。

公告顯示，開機時間為當年11月20日，拍攝週期30天，拍攝地點在河北省唐山。

在選角要求中特別提到：“本片所有角色均要求唐山籍演員，非唐山籍演員暫不合作。特殊標註除外。以上人物小傳不分角色輕重，專業演員非專業演員都可以參與選角。”

唐山位於華北平原東北部，南臨渤海，北依燕山， 離北京178公里。

看完電影《大山來了》，同行的朋友問我，電影描述的社會狀況還存在嗎，當地的情況如何？

我説，你參考“唐山燒烤店打人事件”就可以瞭解。

電影拍攝於2017年，唐山燒烤店打人事件發生在2022年，社會土壤不變，生活邏輯依舊。

生活為電影做了註解，這也是我為什麼能從菜市場眾人的臉看到百年前魯迅看到的同胞的臉。

03

只差臨門一腳的黑色電影

北京電影教授郝傑在《不在場的人：黑色電影研究》一書中提到：

黑色電影反覆絮叨的，是人性中的邪惡、理性的失敗、現實的荒誕、生活的絕望，它絕不是光明向上的鮮美雞湯。

他也進一步指出，從敍事上分析，中國沒有真正的黑色電影。

孫杰的《大山來了》也屬於他描述的範圍之內。

一方面他毫不避諱陰暗、下沉、充滿無意義和荒誕感的敍事。

另一方面，電影中，試圖混社會的中學生最後還是穿回校服，新上任的縣委書記宣佈：“我們對黑惡勢力絕不手軟。”

官方打壓黑惡勢力依舊頗有效率，出現光明的尾巴。

如小説家雷蒙德·錢德勒所言：

這不是一個芳香的世界，但這是你生活於其中的世界，一個出了毛病的世界，它的文明創造了自取滅亡的機器，並在學着使用它……街道上出現了比黑夜還黑的東西。

△ 黑色電影《幻影女郎》

郝健在書中寫到：

某個國家的電影有沒有檔次，不是看你有沒有亮堂堂的正能量、主旋律，而是要看你有沒有拿得出手的黑色電影。

黑色電影處理人性中的邪惡幽暗。

它的形式上也最精細、講究，有一種典雅氣質。

看不到或者不敢正視人性中的幽暗邪惡，是一個人或者一個民族心智孩童化沒能成熟的最明顯表現，更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愚蠢幼稚心態。

抄錄這段話送給電影《大山來了》，和所有人，共勉。

備註：

文章部分內容參考以下資料，謹致謝忱

孫杰：《精神病學院畢業生》

郝建：《不在場的人：黑色電影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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