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國片真敢上,你可別哭啊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12-11 07:57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2018年,網易旗下賬號發表了一篇叫做《請轉告局長,三大隊的任務完成了》的紀實文學,作者深藍。
故事很震撼。
當年刷爆了很多人的朋友圈。

故事講的是刑滿釋放的原刑警隊隊長,萬里走單騎,輾轉七省,追兇四年。
曲折離奇、蕩氣迴腸。
曾被“萬人血書求拍電影”。
一個好消息是,這部電影終於拍出來了,而且主演團隊很強大👇。

而一個值得注意的消息是,本片的監製是陳思誠,導演是和他合作過《誤殺2》的導演戴墨。
幾乎可以想象。
這樣炸裂的故事放在他倆手裏,會如何雙倍的“炸裂”。
但很意外。
Sir看完電影的點映場後發現,陳思誠這次出人意料地沒有做“產品經理”,戴墨也收斂起“技巧”,兩位認認真真地當起了講故事的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或許和那些奇情的故事不同。
這次他不單想説傳奇,更想説,人與人之間,因為一個偶然的機緣,也會發生命運的錯位——
三大隊

01
陳思誠怎麼變了?
2013年9月一天下午,貴州省銅仁市某小區內,一名頭髮花白的送水工,正尾隨着一位高個子的男業主。
下一秒。
送水工突然發難,衝去對高個男一頓拳打腳踢。
那男人先是懵逼、疑惑,後來或許是被打急了眼,猛地如惡煞附體,反守為攻。
可那還擊的表情,不像是泄憤,更像是要殺人……

兩人很快被抓進了警察局,但凶神般的高個男,卻瞬間成了好好先生,不要求賠償,也不追究責任,賠笑討好,只想趕快走。
就在他即將走出警局的一刻。
警鈴大作。
剛剛提取的男子DNA,匹配上了12年前一樁兇殺懸案的嫌疑人資料。
原來,這位改名換姓的男人,竟是2002年,廣東台平市“9·21”姦殺案的逃犯,王二勇。
而剛剛那位衝他下手的送水工,正是當年的案件負責人,刑警三大隊隊長,程兵(張譯 飾)。

好好的刑警隊長,怎麼成了送水工?
他為什麼從廣東跑到了貴州?
故事還得回到12年前。
當時,程兵與他帶領的三大隊,還是台平市的警隊楷模。
但。
一起姦殺案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説好了5天破案時間。
可時間將近,非但嫌疑人之一王二勇一直下落不明。
還因為審訊中的意外導致罪犯王大勇死亡,三大隊全體以“故意傷害罪”被判入獄。
再回歸社會,已是滄海桑田。
三大隊蔡彬(曹炳琨 飾)賣起了文玩,馬振坤(王驍 飾)開起了炒飯攤,廖健(張子賢 飾)賣起了保險,徐一舟(魏晨 飾)訓起了狗。

但程兵,放不下。
兇手王二勇逍遙法外,少女屍骨未寒,三大隊為此散了。
而《三大隊》所説的。
便是這逐漸“放下”的風霜十二載。

沒錯。
聽起來,這是個標準的陳思誠式的故事。
這裏有罪案,一件入室行竊並姦殺未成年少女案;有追兇,原刑警三大隊成員跨越12年,萬里尋蹤;有懸疑,罪犯之一改頭換面,始終藏匿於人海。
聽起來,彷彿是另一個版本的《誤殺》或《消失的她》?
尤其是,導演戴墨和陳思誠合作的《誤殺2》,曾拿下2021年賀歲檔票房冠軍,有什麼理由不復製成功的經驗呢?
但。
讓Sir意外的是,這裏你完全看不到常見的“反轉”、“吸睛”的影子。
影片有一段花絮。
張譯穿着一身保潔工人的衣服出現在火車站,結果,不但路人認不出,連同組演員都沒有認出他來。
過了許久。
合作過很多次的張子賢才發覺是張譯。

是的。
相比於陳思誠以往的電影來説,這部試圖做到的,其實是“寫實”。
於是。
炫技的俯拍與大遠景不見了。
全片有大量紀錄片式的中近景鏡頭。


紅裙、花衣,打扮誇張角色,不見了。
變成了這灰頭土臉,毫不起眼的模樣👇。



濾鏡之下如調色盤般的絢爛場景,不見了。
由發黃、泛舊、灰撲撲的現實主義色調取代。


但為什麼轉變這麼大?
説到底。
和陳思誠之前的電影不同,這是一個現實感極強的故事。
讓你走入真實。
進入那悠長而厚重的情緒裏去。
02
究竟改的怎樣?
陳思誠不止在一個場合説過這樣的故事——
凌晨三點多。
當他改完《三大隊》劇本的最後一版,以至泣不成聲的時候,立刻給李晨與張譯發了短信,邀請這兩位從《士兵突擊》開始認識的兄弟出演。
他説,劇本里的宿命感,讓他立刻聯想了現實。
為什麼?
還得從這次改編説起。
《請轉告局長,三大隊的任務完成了》這篇原作只有七千多字,而且大多是敍述性的描述,這對於改編來説,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處在於發揮空間很大。
可以在人物的行為、台詞方面做大量的補充,豐滿角色的血肉。
比如説,Sir留意到了兩處細節。
第一處。
程兵出獄後,一身舊衣,來到老婆和女兒明亮的新家,小心翼翼打量客廳一圈,手腳侷促地沒地方放。
當年“9·21”發生後,他們那個老小區號召安裝防盜網,但程兵覺得,自家裝了,就是砸了警察招牌,堅決不許。
結果,他入獄,把所有風雨都留給了妻女。
妻女怎麼過的?兩句對白,提煉了所有艱辛。
程兵看向她的工牌,問:換工作了?
妻子答:三年前就換了。
原本的一家之主,成了不被需要的局外人。

第二處。
儘管妻女對他的態度很冷淡,但他在曾經用過的手機上,看到了女兒小時候貼上的大頭貼。
這麼多年來,照片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撕毀了。
模糊的人像裏,是深刻的,卻被錯過的,難以恢復原樣的親情。
但這樣的“擴充”也有壞處。
那就是原本很重要,但也無法明説的情節,到了電影裏只能被捨棄。
比如偵緝的手段。
原作裏提到,程兵差點就能提前抓到王二勇了,那是在重慶時,他得到線索前往一家空調售後服務部入職,這恰恰是王二勇離職的同一天。
這裏顯然是和他專業的公安偵破手段相關的。
但這樣的能力,原著裏沒有細説。
電影裏更不能細説。

但。
Sir覺得,他之所以聯想起現實,給張譯、李晨發消息,是因為他找到了另一條路——
他為這“孤勇者”,加入了“兄弟情”。
這樣的改變,直接為原本“萬里追兇”的故事,注入了“命運與選擇”的厚度。
正如《士兵突擊》裏的“不拋棄不放棄”。
《三大隊》裏也有“不放棄”。
真實事件裏,出獄後的程兵是孤身一人尋兇,影片中,則有三大隊重新集結,共同行動。
哪怕脱下警服。
也要把兇手緝拿歸案。
電影結合原型的真實經歷,通過羣像,為原作裏一帶而過的敍述填充了血肉。
一路上,他們賣炒飯,開出租,當網吧網管,做小區保安。
這些工作能讓他們每天都接觸到各行各業的人,一邊賺錢,一邊打探消息。

一個細節。
張子賢飾演的廖健偽裝成保安,原本是百無聊賴地待在保安室。
但突然聽到有人喊搶劫。
立馬換了一個人似的衝了出去,嚇旁邊的人一大跳。
哪怕場場撲空。
也不曾有過一刻鬆懈。
但城市那麼大,他們沒支援,沒門路,怎麼辦?
電影裏設計了一個有意思的情節,那就是程兵想到了另一個法子:他在獄中結識過一位叫“紅中哥”的江湖大哥,很講義氣,原先正好在這一帶活動。

程兵把紅中哥的骨灰帶給他的小弟,表明身份。但走“暗路”,得先納投名狀。
於是電影通過一個有趣的角度呈現了他們的訓練有素:讓他們去做“壞事”。
他們得到的指示,是到郊區一幢廢棄的樓裏找東西。
怎麼行動的?
到高處的最佳觀測地點,通過望遠鏡摸清樓內地形和人員情況,派有訓犬經驗的徐一舟去制住守衞的狼狗,程兵和馬振坤打配合,入內勘測不同樓層,蔡彬到另一側門觀望,廖健留在原地“放風”。
拉開抓壞人的架勢。
果然,有了意外收穫——搗毀了一個人口販賣團伙。

警察變身“羅賓漢”,其中是滿滿的荒誕感。
但回過頭來再想。
當年那個讓他們陷入深淵的錯誤的起點,又何嘗不是造化弄人?
三大隊對王大勇動手的導火索,是以為他們的師傅張青良(楊新鳴 飾)在追捕王二勇的過程中負傷,腦溢血住院不治。
後來,師孃不忍程兵為了執念放棄重新開始的機會,告知當年實況,他才得知,師傅是年紀大了,想站好最後一班崗,但追不到犯人,力氣又使過了頭。
而王大勇之死,責任也並不全在他們身上,因為抓到他時,他已經被圍觀羣眾打成了重傷。
命運如一張巨大的網,網住了三大隊的所有人。
所以。
《三大隊》註定不是一篇勵志、解恨的爽文。
它説的是命運。
人的命運在時代面前總是那麼無能為力,也許一次選擇,就可以造就人生的錯位。
就像影片裏的程兵和楊局長(李晨 飾)。
原本是主力和輔助的關係。
可一次死亡事件之後。
前者鋃鐺入獄,哪怕最終抓住了兇手,也無法譜寫一曲激昂的讚歌。
後者卻平步青雲。
無論認命或者不認命,他們都將按着這樣的軌跡繼續走下去。
而這樣的命運際遇。
也發生在,大多數的我們身上。

03
只是個追兇的故事嗎?
但顯然,作為一部陳思誠180度大變身的電影,《三大隊》想説的不止於命運二字。
而是命運下人的行為。
有意思的是,往常我們看這些“萬里追兇”的故事,看的基本上就是“刺激”,它們大多都有一個強烈的驅動力(比如復仇),或者激烈的動作場面。
比如《颶風營救》裏。
男主的女兒和友人到巴黎遊玩,遭到賣淫團伙綁架,身為前特工的男主,隻身前往巴黎,和匪徒開展96小時的生死較量。
或者《生死狙擊》裏。
退役的狙擊手被原上司所騙,成了殺死主教兇手的替罪羊,他被權力機關構陷,被警方和FBI通緝,只能自己找出幕後真兇,洗刷冤屈。


但《三大隊》,不一樣。
它説的,其實是追兇的不必要。
是的。
這整場行動都“毫無必要”。
在看片的過程中,Sir就一直在想,支持程兵繼續追查下去的支撐是什麼?明明這件事已經和他沒關係了,不但不再是警察的他,沒有追兇的責任,警方也一直沒有放棄過追查嫌疑人的下落。
後來想想。
也許這只是一種“執念”。
這並非是一種否定,就像那句話,“人間正道是滄桑”,為什麼滄桑?是不是意味着,這實現“人間正道”的過程,本就有着諸多的曲折與磨難,才會有滄海桑田之感?
而那些為了“正道”,寧願歷經磨難的人,是不是,就靠着某種執念?
正如主題曲裏所唱:我要這朗朗乾坤下,事事有王法。

就像我們在新聞上經常看到的。
某某警察幾十年契而不捨,終於抓住兇手,或者某某案件許多年後,才最終平冤昭雪。
正是由於這不為外力所作用的“執念”。
才使這天地間多上了幾分凜然正氣。
笨嗎?
笨。
就像電影裏,程兵追查兇手,靠的也是“笨”辦法。
警局記錄王二勇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在湖南長沙,他就去長沙,聽説王二勇去了四川德陽,他就又去德陽,猜對方有可能去了瀋陽,他不遠萬里去北方。
原文裏這樣描述他在水站工作時的狀態:
當時,程兵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詳細記錄着他打聽來的小區居民信息,從姓名、年齡、電話到外出時間、經濟狀況、愛好特長一應俱全。有一次,他的筆記本被水站老闆發現,問他記錄這些東西做什麼,他説是為了更好地向住户推銷水站的飲用水。
“程兵也是個人才,他給老闆説,記錄客户的姓名、年齡是為了接電話時方便稱呼對方,記外出時間是為了儘量避免送水上門時家中無人,老闆還真信了他,後來王二勇被抓之後,我們找老闆做證人材料,他説程兵當送水工的這九個月,他的桶裝水銷量漲了50%。”另一位同事説。
他努力去看清每一張臉,去探究每一個名字。
但也正是這“笨”。
才終於在幾年之後,使得兇手終於伏法,使得死者終於瞑目。
“惡人還得犟人磨”。

世上精明的人太多了。
我們需要更多的“笨人”和有“執念”的人。
這才能換得人間清明。
可是。
這樣的“笨人”自身的命運呢?到底又有多少人關心?
理性來看。
為了實現這“人間正道”,讓程兵失去了太多太多:家庭、工作、體面,乃至作為”正常人“的生活。
而那些“更”應該操心的事:健康、生活、未來……他也不管不顧。
從入獄到抓到王二勇之前,十多年來,他頭髮灰白,皺紋橫生,但他的世界卻長久地停滯在了過去。
乃至於電影結尾,當他走出警局,面對現實中的茫茫人海,一時無所適從,手足無措。

顯然。
他需要重新開始,需要從零做起,撿起這十幾年來他丟掉的一切。
就像現實中的程兵。
他也是個相當低調的人,作者深藍在撰寫那篇文章時,他甚至都沒有接受採訪。
他後來和妻子復婚,如今一家三口生活在北京,過着平靜的日子。
Sir不想稱他為“英雄”。
就像電影裏,最後一個因罹患癌症離他而去的蔡彬,對游到河對岸的他喊的那樣:
人要往前看
不能總活在過去啊

程兵,只不過是個長久溺水,好不容易浮上岸來的普通人。
只是他一路千辛萬苦,完成了不可思議的壯舉。
今年的國產片裏,我們看到了各種各樣的惡。
殺妻、詐騙、殺豬盤……
所以在看到賀歲檔的《三大隊》,居然是一個關於善的故事時,Sir很意外。
因為它不源自童話、幻想、雞湯。
而是源於一個真實的普通人,彌補,贖罪,最後終於向前看的經歷。
或許。
這是一個恰當的年終總結。
他讓我們心生敬仰、暖意與希望。
嘆一句,這世間,值得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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