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舔”説起,聊聊互聯網的“大詞小用”和“壞詞滑坡”_風聞
新之AKIRA-观察者网编辑-《新之说》主讲人,在观网陪您聊文娱12-14 10:28
張雪峯鋭評文科又一次火了,誕生了“文科=服務業=舔”這樣一個層層遞進的公式。

我其實理解,互聯網時代的傳播主打一個對人注意力的強刺激,不用“舔”這麼扎眼的詞怎麼讓你情緒波動、受到刺激從而本能地因為激烈的情緒而認同這個觀點呢?
但是,你仔細想一想,“文科=服務業”“服務業=取悦別人”“取悦別人=舔”這三個等號都是有問題的。
第一個咱先不説,但“服務他人=舔”你代入“公務員為人民服務”顯然就出問題了,難道人民公僕是“舔人民”嗎?
其實問題就出在“舔”這個既誇張又形象的詞上,這個詞在今天這個時代顯然是被濫用了,當大家為了吸引注意都説着玩兒的時候好像很幽默沒有什麼問題,但一旦大家都習慣了事情就不那麼好笑了。
“舔”其實是一個縮寫,作為動詞它代表着“跪舔”,作為名詞它指代“舔狗”——太有畫面感了,是不是腦海中立刻就浮現出一個一臉諂媚沒有人格尊嚴的人撅着跪在地上給一個上位者舔鞋的畫面,真的是太噁心了。
這個詞可以用,它的正確指代是指為了利益毫無原則和自尊的逢迎和取悦,以致喪失了人格自尊。現在由於在互聯網傳播中越用越濫,包括張雪峯在內,和那些“他説得沒問題啊,現實就是這樣的”文科生都默認了,只要是“取悦別人”都叫“舔”。
那我就覺得很好笑。人是社會動物,你學啥專業、做啥工作、是啥背景,誰能做到一直“不求人”“遺世獨立”,不用服務他人、取悦他人、迎合他人?如果這樣就是“舔”,就是錯的,是不應該做的,是活得失敗,那這個世界上古往今來所有的人都不配活着了,都“選錯專業了”。你孝敬父母、取悦父母叫“舔父母”嗎?你對同事和領導笑臉相迎,説幾句恭維和誇讚的話叫“舔同事”“舔領導”嗎?非要擺個臭臉對誰都冷冰冰的才是高貴獨立嗎?你帶孩子説實話也得“舔”呢。“舔”可不是底層文科生的專利,太子在成為皇帝之前不也得小心地“舔”皇帝、“舔”老臣呢,功夫不到家可能還活不到順利繼位(歷史上的太子成為皇帝的比例大概1/2吧)。那皇帝也得“舔”,劉備三顧茅廬按照現在的邏輯也是做了“舔狗”了(介於諸葛亮會做木牛流馬,算不算文科生註定要舔理科生哈哈),唐太宗李世民剛繼位時也不得不“舔”突厥人立下渭水之盟……
最好笑的是戀愛中的“舔狗滑坡”現象:本來,“舔狗”形容的是戀愛中一方明明拒絕了,另一方還要熱臉貼冷屁股無原則迎合,感動自己最後人財兩空,這種確實是令人鄙視的舔狗行為。但是現在“舔”的標準不斷提高,變成了正常的一方追求另一方,送送禮物哄哄對方就叫“舔”,再後來哪怕是相親中一方主動聯繫另一方都叫“舔”了,甚至一方喜歡另一方,連互動都沒有,只是另一方對自己沒感覺,沒有主動“察覺到心意向我示好”,暗戀的一方都能給自己封個“舔狗”噹噹,好像自己多麼不容易,多麼被錯付了一樣。同理還有“接盤”這個詞,短短几年,在互聯網上從“和懷了別人孩子的女人結婚做便宜老爸”一路滑坡成為“我喜歡的女生曾經喜歡過別人”。同樣被濫用的還有“卷”這個詞,本來那種資源總量不變,惡性競爭導致大家都沒有好處的才叫卷,現在變成了你只要努力了、競爭了、奮鬥了,哪怕沒有侵害到別人的實際利益,都有可能被人陰陽怪氣地叫一聲“卷王”
以上這些例子,都是毫無意義地把一些非常負面的形容詞在運用中不斷滑坡到很正常很普通的,甚至是正面的行為當中,“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開始大家只是自嘲給自己解解壓,久而久之卻無緣無故給大多數人的正常行為套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鎖,讓本來就壓力很大的現代人變得更不快樂,活得更有負罪感——我就談個戀愛,咋就成接盤俠了;我就social一下,咋成了舔狗了;我就學習充實一下自己,咋就成卷王了?
之前在唸本科的時候,我們的語言學老師曾經説過,大眾用一個好詞來指代負面的東西,然後被濫用之後一定會找一個更好的詞來代替前一個已經被“污染”的好詞,如此循環,壞的意向總是在不斷地“污染”和侵佔正面的詞語。比如説,“小姐”這個詞,小姐被默認指代妓女後,又有了“公主”,後來公主都變成KTV服務員了,“仙女”這個詞又拿來醜化女性……在自媒體時代,這種演化速度和誇張速度只會越來越誇張。
舉幾個最近流行的“大詞兒”:
讚揚你做得好,貢獻大不能説“幹得漂亮”,得叫“配享太廟”
得到了好處和利益哪怕其實也不算什麼,都得叫“潑天的富貴”
大家嘴裏不拽點大詞兒好像不會説話了,那詞兒用得嚇死老祖宗的程度。讓我想到了南朝鮮隨便拉一個女明星都得吹“宣揚國威的美貌”,北朝鮮罵人動不動就是“萬古逆賊”……
都長點心吧,收着點,別給自己找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