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直播罵戰，他頂替為新的流量密碼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12-15 07:47
作者 | Haibara
來源 | 視覺志
深夜，當很多人準備進入夢鄉時，有一羣老人走進了直播間。
昏暗的燈光，斑駁發灰的牆壁，破舊凌亂的陳設，身處其中的老人頭髮花白，黝黑的臉上佈滿皺紋。
直播時，老人哈欠連連，困到打盹依舊強撐着，口中反覆唸叨着生硬的直播話術。
整個直播間充斥着濃郁的苦難氛圍，很難不激起人的同理心。
評論區不時有好心網友勸老人快去休息，在提醒多次不見效後，有人開始質疑：“是不是有人強迫的？”
在老人直播間的鏡頭之外，真實情形到底是什麼樣的？
身世相同的苦命老人
深夜直播間，像這樣窮苦的老人不是少數。
然而刷得多了，我們就會發現，這些老人悽慘的身世似乎都是同一套劇本。
比如有位七旬爺爺，老伴失明，兒子精神失常，兒媳離家出走，還有一個小孫女要撫養，家庭的重擔全落到他身上。
一位五十多歲的阿姨上有老下有小，丈夫因病離世，兒子離家出走，兒媳不知去向，留下兩個孫子，上面還有一個七旬老人，一大家子全靠她做環衞工養活。
一位八十多歲的爺爺，老伴和兒子都不在了，留下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孫子要照顧。
總結下來，這些苦命老人都有一個患病或離世的老伴，一個出事的兒子，一個不知去向的兒媳，和年幼的孫輩相依為命，為了維持生計，他們都在駐村大學生的幫助下開始直播帶貨。
直播帶貨時，這些老人也和大多數專業的主播不同，他們操着濃重的方言，機械地説着直播話術，舉着帶貨商品不停道謝：“謝謝，好人一生平安。”
此外，還有一種特殊類型的老人直播，他們大多隻是靜靜坐着，一句話也不説。
有個老奶奶坐在鏡頭前，呆呆地抱着紙板，上面歪歪扭扭寫着：“直播間沒人，希望孩子們停一停，路過的好心人説聲加油，點個贊。”
也有老爺爺半夜坐在門口，對着鏡頭直打瞌睡。
甚至，還有老人家跪在牀上，全程不停磕頭。
離譜的是，這些老人頻繁出現在多個賬號的直播間，賬號IP分佈在全國各個地方，簡介中的身世也各不相同。
有個老爺爺上個賬號寫的是“兒女離世”，到另一個賬號就變成“子女外出打工，五年沒回家。”
這些老人主播櫥窗的商品也十分相似，大多數是零食、日化用品，有的還有美妝護膚品和童裝，單價不超過100塊。
由此可以看出，這類賬號瞄準的用户羣體是富有同理心的年輕女性。
這意味着那些在直播間下單的人多數並不是出於自身需求，而是出於同情。
老人依靠直播謀生自然無可厚非，可問題是，簡介中的悽慘身世是真是假？網友獻愛心的錢最後被誰拿走了？又能否真正幫助到老人？
直播間之外
直播帶貨的複雜操作，以及精準面向粉絲羣體的選品，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卻能運作自如，很難不讓人懷疑背後存在團隊。
而不顧老人身體健康選擇在深夜直播，又讓人忍不住聯想老人是否被操縱。
在社交平台上，已經有網友發現這一跡象。
當有人在評論區勸老人下播快去休息，或是詢問“是不是被強迫的”，就會立刻被當做黑粉，輕則禁言，重則踢出直播間。
並且，評論區疑似有水軍帶節奏。
有網友半夜刷到一個老人三更半夜在外面直播，她只是關心地問了句：“為什麼要讓老人熬夜挨凍，為什麼不上室內直播？”立刻就有人@她，陰陽怪氣地懟她：“那你來直播嗎？”
也有網友刷到深夜直播的老人一臉疲態，隨口吐槽了句：“誰忍心讓老人家這樣熬夜啊？”隨即就有人暗諷：“這麼心疼爺爺的話就多買點。”
與此同時，評論區裏有人反覆提示大家“不要刷違禁詞”“不要舉報”，時不時引導大家下單“趕緊買，買完了就讓爺爺下播”。有的直播間還設置為僅被關注的人可以評論。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些老人直播間背後有團隊在運作，且團隊深諳直播運營之道。
此前，網上有位很火的“堅強爺爺”，因為身世悽慘吸引了眾多粉絲。
他自稱患有口腔癌，沒有老伴，“女兒意外離世，女婿離家，剩下他與外孫一同生活”，村裏派來駐村大學生幫他做起直播帶貨。
圖源：紅星新聞
但經過記者查證，這位“堅強爺爺”並未患癌，所謂的駐村大學生也被村幹部否認，實際年齡已有40歲。
這位“堅強爺爺”所在的江西上饒地區，遍佈和他同類型的老人直播。
直播期間，他們常常會做出同樣的行為，例如，每隔一段時間拿起紙巾低頭擦淚。
幫“堅強爺爺”開直播的人稱，他們一開始也是模仿別人直播，後來互相模仿的人越來越多。
圖源：紅星新聞
去年，B站博主“康喲喂”曾來到江西上饒為此暗訪，結果令人震驚。
一位爺爺自稱兒子車禍去世，兒媳婦跑路，留下一個患有唐氏綜合徵的孫子，為了供孫子上特殊學校，他在駐村大學生的幫助下直播帶貨。
博主以粉絲的身份來給老人送禮品，一位聲稱駐村大學生的女性將他們送到老人住處。
所謂的住處雖然和直播間背景一樣，但這棟兩層樓的房子年久失修，一看就是無人居住的廢宅。
圖源：B站
按照“駐村大學生”的要求，他們將禮品放到一處地方。
等他們離開後，離奇的事情發生了。
沒過多久，一名男子開着無牌照的車匆匆趕來，將禮品帶走。
事後博主經過四處查證才發現，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騙局。
老爺爺的身世是假的，患病的孫子是從隔壁借來的，實則他有三個在外工作的兒子，有車有房，根本不缺錢。所謂的駐村大學生，她的身份也是編造的，實際是老人的親戚。
圖源：B站
由於老人直播變現很快，很多MCN機構已經將老年人當作“流量密碼”，他們的業務遍及全國，專門去偏遠地區尋找符合賣慘形象的老人主播。
然而，很多老人能拿到的分成比例只有10%，MCN機構捲走了大半的收入。
圖源：B站
至於那些頻繁出現在多個賬號直播間的老人，壓根就不是直播，而是錄播，有人專門銷售各種老人賣慘的錄播素材。
老人賣慘式直播，顯然存在一條成熟的產業鏈，而那些老人也在有意無意間成為不法機構賺錢的工具。
隱藏在騙局中的另一種苦難
雖然那些大同小異的悽慘身世是假的，但不代表老人沒有生存困境。
他們身上藏着另一種苦難，是真實的。
B站博主暗訪的另一位老人，對外簡介是兒子身患癌症，兒媳婦跑路，留下一個5歲的孫子。
事實是，他的兒子沒結過婚，自然也沒有兒媳和孫子，兒子也沒患癌，只是受了點腰傷。
圖源：B站
但隨着深入瞭解，這位老人身上的另一種真實困境緩緩鋪展開來。
兒子因為腰傷沒法下地幹活，老人家承擔了家裏所有農活，白天下地種菜，晚上回來還要做直播，他直言：“太苦了，我都不想幹這個。”
家裏的廚房因為電線老化燒燬了，沒有屋頂，一直沒錢修，遇到下雨天吃飯都困難。
圖源：B站
據這位老爺爺所説，在這裏，和他一樣做直播的老人基本沒有被脅迫的，“大家都是為了賺錢。”
這就引出一個矛盾，這些老人蔘與直播騙局固然有錯，可如果為此將他們的賬號封禁，那或許能改善生活的一成利潤，他們也得不到了。
圖源：B站
但我們還是要看到其中隱藏的巨大隱患——當老人賣慘式直播演變為一種收割愛心的工具，勢必會釀成不可挽回的悲劇。
因為人們的愛心是有限的，而黑心團隊的貪婪是無限的。
當騙局傷害到的人越來越多，終將會上演“狼來了”的悲劇，而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老人，也會被連累成為犧牲品。
這種狀況已經初現端倪。
一位老人因為家人患癌直播帶貨，有好心網友擔心老人被騙，去求助當地警察，警察上門求證後發現老人情況是真實的，且直播也是自願的。
但因為直播騙局太多，他們常遭到不明真相的網友舉報。
對於一個常人來説，分辨這些真假交織的直播間代價太大。
很多網友乾脆遠離屏蔽，還有被騙過的網友説，以後見一個舉報一個。
老人以直播謀生沒錯，富有愛心的網友更沒錯，錯的是那些誘導老人編造劇本、收割愛心的不法機構。
這種賣慘式直播騙局透支了社會對老人的善意，長此以往，老年羣體的日子只會更加艱難。
更何況，我們已有前車之鑑，摔倒老人沒人敢扶的悲劇頻頻上演。
令人無奈的是，直播騙局背後的始作俑者幾乎不會為此付出代價。
上文暗訪的博主發現直播騙局後曾諮詢過律師，得到的回應是很難構成詐騙。
只依靠平台封禁賬號效果是有限的，這些團隊換一幅馬甲又會死灰復燃。
如何設立懲罰機制？如何設立有效的第三方監管機制？如何通過直播真正幫助到處於生存困境中的老人？
互聯時代下，這是整個社會面臨的挑戰。
部分參考資料：
1.紅星新聞《自稱患口腔癌老人熬夜直播帶貨被質疑，本人回應》
2.鋅財經《深夜直播間裏“賣苦”的老年人：熬夜賺下100塊，90塊給了MCN》
3.卡思數據《凌晨直播的老年人，賣慘也賣貨》
監製：視覺志
編輯：Haibara
微博：視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