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在誇《新聞女王》？_風聞

文 | 嶢嶢

“多年以後，我大概仍然會回憶起那個在TVB熱門港劇《新聞女王》中看着記者作生作死，鬥天鬥地的那個漫長的下午。”

12月5日，山東省消防救援總隊官方號發佈了一篇名為**“《新聞女王》擅闖火場搞直播，是對新聞的執着追求還是給消防員添堵？”**的文章，文章中對於最近爆火，天天上熱搜的熱播劇《新聞女王》裏的一些關於消防“小細節”進行了一些在我這個旁觀者看來極度剋制的批評，並且指出片中角色涉嫌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消防法》第六十四條關於擾亂火災現場秩序，或者拒不執行火災現場指揮員指揮，影響滅火救援的規定。

文章的閲讀量很低，比起全網鋪天蓋地的營銷跟切片更是不值一提，卻足以反映出大陸這邊的公職人員在看到對岸香港的公職人員被一部電視劇抹黑成這樣時的不滿。

具體怎麼回事呢，在電視劇裏是這樣的，一棟大樓清早起火，並且在當天迅速發展成了最高級別的“四級火災”，有大量人員在困，劇中主角們所在的SNK NEWS星網新聞公司迅速派出記者抵達現場，並在樓外播報火災最新情況，此時在權鬥中敗下陣來的女主角文慧心突然給在場的新人劉豔打了個電話，讓她想辦法進火場拍內部照片，好讓自己在晚上的黃金時段新聞裏能夠一鳴驚人，讓大家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新聞報道”。

按我們正常人的想法，人命關天的事，妨礙消防員救援更是違法，然而這樣的價值觀在劇中是不存在的，全片中的公職人員都是酒囊飯袋，沒有被擔心的價值，劉豔擔心的點是有大火，自己害怕，文慧心CPU的話術是記者就是要站在最近的地方報道，否則你就不是合格的記者，其他的都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一番思想工作與走訪傷者之下，劉豔找到了一處進入火場的方法，也就是通過一架樹在高空中的梯子從隔壁沒有起火的樓爬了進去，可笑的是如此明顯的梯子之前居然沒有任何消防員發現。

剛一進去，劉豔就發現了大量的求救聲，側面諷刺現場的消防員根本沒在救人，在濃烈的煙霧中一些求救聲逐漸變得微弱，然而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劉豔卻只有輕微的咳嗽，並在火場中進行了持續數分鐘的拍攝。

終於，在一間充滿了易燃易爆化學物品的房間，為了拍攝被膠帶封死的自動消防噴水器時，毫無消防知識的劉豔推倒了一整個盛放化學物品的架子，引發了爆燃，巨大的爆炸甚至頂開了外面的房門，擊倒了另一個因為擔心她卻同樣不求助消防員而是選擇闖進火場的男同事。

與架子一同倒下的還有一桶汽油，汽油咕嘟咕嘟地鋪滿了整個地板，火眼看着就要燒到劉豔身下，就在這時噴淋器奇蹟般的運作了起來，小小的水花居然瞬間撲滅了汽油引燃的火，隨後消防員到來，劉豔與男同事毫髮無損，甚至都沒耽誤上班，反而是救她的一名全副武裝的消防員，殉職了…

▲裏面在拍科幻片，外面在做什麼呢？

兩名上司在吵架，互相指責對方沒有職業道德，最後以主角文慧心一句唯心主義的“相信劉豔”作為結尾。

電視台那邊，覺得觀眾看大火看的有些視覺疲勞了，跟前線要“更勁爆”的場面。

而消防員那邊不光不做事，更是被暗示與商界勾結，故意採取防禦戰讓人送命，總之被黑的一塌糊塗。

如果説鬥公職人員，“公職人員的命不算命”是全片一條潛移默化，不言自明的暗線，那麼公司主播間有關權力的無下限內鬥才是劇中真正的明線。

當火災持續到了傍晚的晚間黃金新聞時段，文慧心在現場播報新聞時，公司裏的另一名主播梁景仁查了當時的風向，並故意引文慧心到建築物某處角落報道，結果就這麼巧，該處發生了爆炸，文慧心與攝影師受傷，演播室裏的梁景仁笑開了花，也給了所有消防口觀眾的心靈一記暴擊。

最後，此次能夠讓大陸觀眾給電視台寄刀片的自殺式新聞報道以超高的收視率、觀眾零意見獲得了圓滿的成功。

筆者不知道大家怎麼看這段對火災以及公司內部權利鬥爭的呈現，但作為一個既沒去過香港，也很少看TVB電視劇的普通東北人，**我甚至在劇裏面感受到了一種culture shock的感覺，**劇情對消防人員的極度不尊重説明了香港社會的整體認知跟我們大不相同，對火災的零認知及不準確的詮釋就相當於對新聞工作者專業性的負面詮釋，而幾個平時工作就是互關提詞器，在合作直播新聞時讓對方下不來台，甚至希望對方消失的主播，真的像宣傳中那樣是在拍“事業劇”、“職場劇”，而不是在拍“袋鼠打架”嗎？如果職業劇不談戀愛便是免死金牌，那麼職業劇本身的存在意義又是什麼呢？

TVB也許是想拍日劇《非自然死亡》，或是美劇《新聞編輯室》那樣的職業劇，卻奈何能力差的太多，比起後者的惡往往都是外生性的需要被解決的，《新聞女王》的惡卻都是內生性的、同事之間的、沒有來由的惡。

邏輯不通順以及常識性缺失，便導致最終填充在這部所謂的都市快節奏劇裏的就只剩下了對公職人員的惡意以及封建遺毒般的上下級關係，在劇中，曉薇CPU一般同事，文慧心CPU曉薇，方太CPU文慧心，“人不好看，就得靠衣服咯(説別人)”，“上帝一思考，人類就發笑，所以拜託你不要思考(上司就是上帝)”。

片中甚至出現了大量的下跪情節。一名被利用後便辭退的女同事跪甲方跪上司，最後為了保住工作甚至跑到男上司樓下暗示做什麼都可以，另一名女同事則當着全部門同事的面向文慧心下跪，劇中還有一句台詞便是下屬三字訣——聽話、下跪、認錯，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大清已經亡了。

▲其他諸如動不動就露胸，送內褲的事就不提了

邏輯不通順以及常識性缺失使得《新聞女王》並沒有如宣傳與營銷中的質量，便只能不斷以“不談戀愛，只搞事業”作為最大的、卻同樣立不住腳的宣傳，然而真正讓大陸觀眾逐漸產生不滿的卻不在於此，而依然是劇中與我們南轅北轍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

在普通大陸觀眾看來，片中人物的行事邏輯，價值內核以及社會認知就如同吃餛飩時先扒皮，吃韭菜盒子先開褶，看完之後感想大概也只有三個:一、香港的僱傭形式是地主包身工；二、香港人都跟公職人員有仇；三、媒體最好控制在政府手裏。

不只是消防員。片中但凡涉及到警察、救援、事故等公職人員的戲份，除卻火災這一集，也都是儘可能地把他們描寫成草芥的。

比如第一集上來，一輛滿載乘客的巴士由於零件故障，以及鬧事乘客搶方向盤而當街側翻起火，許多乘客受傷被困，而當側翻事故在網上發酵，公司從手機上看到相關消息並派出家妍一行人前往現場，中途他們又歷經了堵車徒步跑到事發地，而到達時現場居然還沒有任何救援人員，他們就看着渾身是血的乘客在地上自救也沒有上前幫忙，而是追求“有反差、有衝擊力”的新聞。

這在從小被教育人命關天互幫互助的我們看來本身便是不可理喻的。更別提後來象徵理性與正義感的主角之一家妍扛着攝像機不聽勸告堵住救援通道，自己腳部卡住受傷，在車輛爆炸前五六分鐘耽誤救援進程的事了。

在作為大陸觀眾的我們看來，是角色草菅人命，特殊時期不聽指揮，而在片方看來他們想要呈現的畫面卻是記者的工作很危險很不容易，觀眾與編劇的體驗本身便是極度錯位的，這也讓家妍那句“記者的職責是記錄而不是參與”的人物亮點成為了一個黑點，畢竟她自己就是參與者甚至是破壞者。

比如關於網紅思覺大叔的劇情。患上精神疾病的網紅思覺大叔因為附近設備的高頻電波頻繁發狂，手持槍型物體與刀在陽台揮舞，在現場被警方封鎖，屋內有一名渾身是血的警員倒在地面(事後發現是警察自己撞鏡子撞的…)的情況下，主角團一名記者從後門偷偷帶其女兒進屋刺激“犯人”險些遭遇不測。

比如佘詩曼飾演的女領導文慧心，原本只是一名非常普通的記者，在一次外出蹲點時她與攝影師遇到了當時香港著名的持槍搶劫犯走進了一家小賣店，她掏出手機想要撥打999報警電話，卻在按到一半時又放了回去，轉而打算拍下這一切。

在路過的警察表達對了文慧心主持新聞的喜愛時她也依然沒有提醒警察旁邊近在咫尺的危險，導致未能及時布控或是安排狙擊，從而造成了四到五名警察的犧牲，而文慧心也憑藉着這份錄像拿到了台裏主播的位置。

同樣的，編劇想表現的也是文慧心如何從一個小記者成長為了台裏的當紅主播，可作為內地觀眾的我們，卻已經完全無法代入了。

諸如此類錯位的價值觀跟與跟我們意識形態的差距不勝枚舉，以上這些例子也都是這部全長26集的電視劇前10集的內容，筆者本來受到安利以為得到的是一部下飯好片，結果卻是氣的吃不下飯，之後連續幾天做噩夢都是這幾個場景。

不得不説，優酷的宣傳還是做的很足的，同時也非常清楚國內的觀眾想要什麼，在海量的“吊打內娛”、“看得我乳腺都通了”、以及“搞事業不談戀愛”的拉踩宣傳下，如今到處都是這部劇的好評，無數觀眾在第一集的快節奏氛圍裏甘願掏出了會員費。

吊打內娛嘛確實沒有在騙人，國內任何一家影視公司如果敢這麼拍警察跟消防員，絕對會在大陸遺臭萬年，所謂“看得我乳腺都通了”，也有可能是先氣出的結節然後才又通了，至於搞事業不談戀愛倒也沒説錯，只是連人性也給一起搞沒了。

▲筆者發在知乎上的劇評得到的評論

最近這些日子隨着看過的人越來越多，就像筆者當初料想的那樣，許多觀眾都在這部所謂的黑馬身上感受到了水土不服，並在鋪天蓋地的營銷宣傳中扯開了一方口子，讓我不再存有那種只有我一人不適的楚門世界的迷幻感，豆瓣分數也從8.3落到了7.9，然而還是太高，能看到的長短評也都是一水的好評，只能説在熱度過去之前，片方的資源支撐還是會讓人源源不斷的點進這部電視劇，感受來自香港社會的震撼。

TVB的所謂台慶佳作，無論如何，肯定是得不到我跟身邊人的認可了，可假若這真的是一部佳作，便能像傳説中那樣是TVB的大翻身麼？

好像也很困難，飾演女一的佘詩曼今年48歲，女二張家妍的扮演者李施嬅今年42歲，男一梁景仁的扮演者馬國明今年49歲，觀眾肉眼可見老演員的堅挺，以及公司內部的青黃不接，何況傳説中的佳作尚且如此，説明哪怕連這樣的作品都是不可持續的。

而隨着最近《新聞女王》劇終的爛尾，也證明了TVB連這樣不太好的故事，他們都沒有完整講下去的慾望，未來尚不可知，但如果這是TVB最後一部在大陸火爆的作品，那麼除了讓內地觀眾鮮有的認識到審核的重要性以外，充其量也只算的上是一次不太體面的****退場。

而這樣的TVB，被用來與近年的內娛相比，説實在的還是有點辱內娛了，別説跟今年以來的諸如《漫長的季節》、劇版《三體》相比，其誠意、內核、格局查的都不是一點半點，哪怕是跟近年來同類型劇，豆瓣評分只有6.6的《三十而已》相比，也相差甚遠，至少後者還能夠讓內地觀眾看得下去。

誠然，面向普通人，內娛確實也需要更多更專業、更下飯的職業劇來服務內地的觀眾羣體，但無論如何，我們都還沒有文化貧窮到需要一部跟警察鬥智鬥勇、跟消防員鬥智鬥勇的、講述資本主義新聞公司運行邏輯下的封建式職場關係的劇，來就一盤媽媽包的韭菜雞蛋蝦仁餡的餃子。

這樣的劇，還是留給他們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