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死,成就神劇之巔_風聞
影探-影探官方账号-美日韩剧资深鉴赏员,电影专业老司机12-17 21:20
作者| 甜茶
來源| 影探
近幾年的影視劇關鍵詞,離不了這仨字:
大女主。
一部接一部的拍,一個接一個的上熱搜。
是觀眾的取向,是市場的主流,是營銷的良方,卻也時常成為掛羊頭賣狗肉的造假招牌。

TVB的《新聞女王》火了。
當別的劇還停留在**“我男朋友就是有錢怎麼了”的嬌妻思維,它憑藉羞辱女人最狠的話是“找個男人嫁了吧”**迅速出圈。

女人們的野心與能力咬合,愛情只是調味劑可丟可棄,這樣的劇靠同行襯托讓觀眾如逢甘露。
但。
還差點意思。
社達慕強以苦情做底色,俗了;宮鬥邏輯以peace&love收線,怯了;深挖新聞卻沒有向更深層的結構性問題開炮,淺了。
豆瓣評分從7.9升到8.2,又從8.2降到7.9。
TVB僅向曾經學了七分。

只是看到佘詩曼的臉,我又想到那兩個九分以上——
2004年的《金枝欲孽》與2006年的《火舞黃沙》。
一莖上的並蒂,一枝上的雙姝。
同樣的導演、同樣的編劇,近乎同一班人馬,在女性議題尚未熱烈的20年前,TVB早就塑造了大女主劇的模版。
然後,來者難勝難追。


始·白骨如山忘姓氏
《金枝欲孽》和《火舞黃沙》都以女人的死亡開場。
前者,清朝,深宮內院。
妃子聽聞皇帝快死了、妃嬪要殉葬,便偷離出宮,不料傳聞為假,反被如妃抓住用白綾吊死。

後者,民國,黃沙村寨。
寡婦被指與其他男人有染,族裏人將她處以“點天燈”之刑,即活活燒死。

受難的姿勢,是一種符號。
女人的罪名皆是不忠不貞。
兩部劇在開場就蒙上血色,所有人被放逐進封閉的角鬥場,統治他們的是鏡頭閃過的死物——
皇帝的帽子,御賜的牌坊。


當大多數劇還在確保主角的純潔性,《金枝欲孽》上來便是黑化的完成時態,佘詩曼與黎姿飾演的秀女同入宮。
上一秒義結金蘭,下一秒就互相坑害。
沒有天真之人,都是弱肉強食的信徒。

她們要分食同一人的寵愛。
加之皇后老謀深算,如妃狠辣跋扈,六宮粉黛各顯姿色,誰人手上不沾血,誰人位下無冤鬼。
“讓人奮力一搏的,不是前方的花團錦簇,而是身後的萬丈深淵。”
如果《新聞女王》主打“爽”。
那麼《金枝欲孽》從未向此發力,它是算計交纏算計,陰謀絆倒陰謀,彼一時順風換不來此一時得意,無人暢快。
海報上,四旦兩生,視角變換,沒有絕對主角。

它先講沒有無辜之人,再講**“有情皆孽,無人不冤”**。
既有閻羅面相,又有慈悲心腸。
四位女主愛上太醫、愛上侍衞,卻無人愛上皇權的具象——皇上,肉體獻給野心,靈魂把守情關。
男人的愛四分五裂。
女人的心難有定奪。


鬥來鬥去,皇后仍是皇后,貴妃還是貴妃。
《金枝欲孽》是要解剖一具僵化千年的屍體。

這屍體雖死不滅。
《火舞黃沙》是對《金枝欲孽》的血脈承繼,皇帝都沒了,御賜的牌坊仍然矗立大地。
繁衍是女人唯一的績效。
靈與肉要侍奉貞節祖訓。
佘詩曼與黎姿分飾“上山”的女人春分與明鳳,“上山”是種榮譽,是嫁入高門大户,春分嫁入宋家做妾,明鳳嫁入閻家為妻。

春分天生斷掌,被算命相士批為不詳:
“命硬剋夫,終身難見白頭郎;紅杏出牆,無兒無女病卧牀。”
她對禮教愚忠,對封建執迷,她也參與迫害自己,所以嫁人為妾,丈夫性無能,夫家為了延續香火讓別的男人給她“打種”。
春分是移動的灶台,是性慾的杯皿,是繁衍的容器。
唯獨不是她自己。

春分的命題是下山,明鳳的命題則是上山。
明鳳是異類。
讀過書的女人嫁進封建大族,不求相敬如賓,只求休書一封。
不休,她便放言**:“你明天不休我,我燒你的大屋,你後天不休我,我燒你的工廠。”**
捱了巴掌受了打,她就拔刀相刺,好啊,你狠,我便比你更狠。


很多觀眾不解,為何這樣的女人最後願意與丈夫廝守到老。
因為她愛了。
她的愛不是被降服出來的,而是發乎悲憫,不是被動的,而是自主的,在這段關係中,她是主體,而非客體。

但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二流的劇講邏輯,一流的劇講命運,沒有人如履平地,沒有人順心如意,總是殘缺,總是破碎。
在happy-ending作為國產標配的今日,它拍的是宿命:
“問蒼天,有幾多快樂男女?”
如餘華引用過的希臘諺語:命運的看法比我們更準確。
中·不知風雨幾時休
《金枝欲孽》中不缺野心家,大家都是慾望的奴僕,權力有時比性愛更令人着迷。
比如孔武。
一個向上爬的草根,他太懂**“欲得權力,就要做權力的走狗”**,所以設計焚燒宮殿,自演救火戲碼。

如果説流瀲紫在寫《甄嬛傳》時借鑑了《金枝欲孽》,人物設定均有對應之處,卻難尋孔武蹤跡。
甚至説,孔武這類人,在古裝劇中近乎絕跡。
他護駕有功,又欲顛倒乾坤。
貴妃難產,烏鴉撞碎送子觀音像,卻因烏鴉在滿清地位崇高,便由在場的小宮女替罪喪命。
命不如畜牲。
孔武便將小宮女的笛子藏在奉先殿的牌位後,他要紫禁城的主子每次祭拜老祖宗時,都要向這宮女磕頭。



《金枝欲孽》是要衝擊震碎舊有的堅固的——
秩序、等級、皇權。
而甄嬛氣死雍正,處理皇后,撕扯至尾聲,仍難逃權力浸染,當甄嬛“黃袍”加身躺在牀榻,閃回往事幕幕。
權力霸佔靈魂,任由軀體疲倦。
對皇權的複製模仿,講的是勝者為王。

而《金枝欲孽》已擺脱成王敗寇的邏輯,它要講:
走出去,莫回頭。
所以才有了妃嬪奔逃出宮這般大膽的走向。
而選擇留在宮中的如妃,她十六歲入宮,只學會謀算逐鬥,不是不想走,而是沒本事走:
“這兒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墳墓。”





如妃如此複雜。
她不知害了多少人,曾經不信神佛報應,後來在雪地長跪不起,祈求蒼天用自己的壽命換女兒一命。
但女兒一死,她接着用暖爐加熱女兒屍體,就為了抱到皇上跟前做戲,讓皇上感受體温的消散,從而對她心生愧疚。
親身骨肉也要為她的野心買單。

如妃的原型實則活到74歲。
可編劇卻不認為她是贏家,便將結尾定格在兩幕,遠離皇宮的馬車,以及遠眺宮牆外的如妃。
她喃喃:
不愛宮牆柳,只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無從去,住也如何住。若得江上泛扁舟,妾願隨君往。
她得到的並非她想要的。

欲使其滅亡,必使其癲狂。
《火舞黃沙》後半段有一個瘋癲老人,她誓要消滅所有淫邪男女,最後倒在牌坊下死去。
她是舊秩序死亡的化身。
只是現在,沒有對強權的鞭笞,全是對強權的意淫,常有封建的維護者,而難有摧毀者。

尾·枉入紅塵若許年
作家毛尖曾有段演講,她説:
“影視劇是全中國最封建的地方,永遠是按地位、按財產來分配顏值,按顏值來分配道德和未來。”

深以為然。
從《香蜜沉沉》到《三生三世》,從《蒼蘭訣》到《寧安如夢》,男女主顏值四海最高(設定上),地位八方無敵。
正出壓庶出,有錢勝沒錢。
她接着講:
“窮人是不是更容易敗壞,可能是的,但一定是富人先開始墮落的。”
在《金枝欲孽》最後一集,天理教起義,皇帝出逃,平民殺入宮。
此前所構築的宮鬥權鬥轟然倒塌,只剩斷壁殘垣,又如夢幻泡影。
這是對權力最狠辣的掌摑。

早有伏筆,在第一集,秀女入宮,遇上天理教,為保命便將馬車上的貢品丟下讓他們搶奪。
一箱香茅能換一車人命,主角們在車上歡呼慶幸。
他們尚未看懂流民的飢餓,直到民怨射中乾清宮。


而《火舞黃沙》呢?
馬賊入寨,日軍虎視,四散奔逃,曾經的信奉與秩序脆弱不堪,祖宗的規矩敵不過快槍利炮,暴力被暴力制勝。

天地風雲轉變,鬥獸場已然坍塌。
這一層,本就少有劇集能做到,下一層,更難有來者。
解讀《紅樓夢》,常有人愛去比對歷史,最熱門的説法是説曹雪芹暗寫君王、隱喻朝廷,金陵十二釵,這釵是個官員,那釵是個將軍……
曹雪芹雖用史筆,但早表明是為閨閣女子立傳。
竟不願相信,難道立意於“閨閣”格局就小了嗎?
同理。
不論《金枝欲孽》,還是《火舞黃沙》,歷史滔滔,最後依然落筆於女子,是為女子而書寫。
《金枝欲孽》,駛離宮廷的馬車上,坐着爾淳、安茜兩位貴人,爾淳內心惶惑,只覺天地浩瀚自己無所歸處,安茜背中一箭,危在旦夕,她告訴爾淳:
自己的故鄉就是她的故鄉,自己的鄉親就是她的鄉親。








《火舞黃沙》,當馬賊意圖強姦春分,正被侮辱的小琴喊她讓她快跳崖自盡,好保住名節。
春分曾視貞節如命,那座牌坊審判她、懲罰她、壓住她,但在此刻,她向天地嘶吼,撕開衣衫。
寧受辱,也要活。
這一幕震顫靈魂。





千紅一哭,萬豔同悲。
這裏沒有為“大”而“大”的女主。
大女主不是靠金句堆砌,不是靠發狠開掛,是既着筆於她們的野心、手腕、聰敏,也不避諱她們的孱弱、多思、猶疑,以及失敗。
王國維在評《紅樓夢》時曾寫**“彼於纏陷最深之中,而已伏解脱之種子”**,可以拿來解讀這兩部劇的結局。
爭鬥的最高潮是索然無味,反抗的最巔峯是“忽地頓開金繩,方知我即是我”。
最末尾是最源頭,乘馬車而來,乘馬車而去。


《金枝欲孽》原聲帶中最好聽的一首,有曲無詞,如同劇中紅塵女兒的命運,一唱三嘆,無需再言。
金枝欲孽,徐美瀾 - 金牌影視只是。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下一部這樣的劇,我們還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