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名義GDP被德國反超,真是匯率的鍋?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15小时前
全球報姐

文/關珺冉
編輯/漆菲
面對“日本將被德國超越,跌至世界第四大經濟體”的現實,日本社會遠比想象中更能平和接受。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公佈的最新數據,以美元計算,2023年日本名義國內生產總值(GDP)為4.23萬億美元,而德國名義GDP為4.43萬億美元。
日本媒體一面反思“GDP的跌落、日本的歧路”,一面指出“躍居世界第三位的德國經濟,正和日本一樣在走下坡路”。不少網民調侃道:“如果日本GDP是被韓國超越的話,大家可能才會真正感到危機。”
在東京生活的公司職員佐藤,眼下更關心漲價的雞蛋。“日本政府、媒體、經濟學家都在關注GDP排名、CPI(居民消費價格指數)等經濟指標,但我更關心超市裏的價格。”佐藤向《鳳凰週刊》介紹,“和十年前相比,雞蛋價格已經翻了三倍,漲到300多日元/盒。”
GDP是日本國民再熟悉不過的經濟指標。歷史上日本GDP排名的波動都會給國民心態帶來微妙變化:與2010年GDP總量被人口十倍多的中國超越不同,這一次發生在發達國家之間的較量讓日本有了不同的失落感。
“日本民眾聽到這一消息,第一反應會認為是日元貶值造成的,心裏反而能得到一些安慰。”前日本經濟產業省官員、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津上俊哉直言,“但是,不能再用日元貶值來寬慰自己了。我們都知道,日本經濟已經長期停滯不前了。”
歷史上GDP的超越與被超越
1968年,日本GDP總量接近1500億美元,佔全球總量比重近6%。這一年,日本超越當時的聯邦德國,一舉躍升為全球第二大經濟強國,僅次於美國。

◆1964年9月1日,日本在東京和大阪之間建成的第一條高速鐵路東海道新幹線,在東京舉行開通儀式。
“當時的日本社會多麼謙卑。”日本著名經濟學家、一橋大學名譽教授野口悠紀雄回憶稱,20世紀60年代,日本剛剛擺脱中等收入國家階段,步入發達國家行列。日本政府1963年發佈的經濟白皮書標題是“通往發達國家的道路”,其中寫道:“從現在開始,我們應該集中精力把國家建設得像發達國家一樣”。
那時的日本打着“趕超德國”的口號大力發展出口。昭和時代,德國工業產品備受覬覦,日本製造商以低工資為武器,與高附加值的德國產品進行價格競爭,擴大市場份額。日本深知,雖然規模超過德國,但由於人口多、工資低,人均GDP仍遠遠落後。
與如今的勞動力不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時的日本是靠着人口紅利支撐起經濟高速增長期的。
上世紀60年代,“團塊世代”(出生於1947年至1949年嬰兒潮時期的人)長大成人,開始從父輩手中接過接力棒,成為日本經濟騰飛的“超高能燃料”。在日本電影《三丁目的夕陽》中,1960年代來東京汽車維修廠打工的星野六子就是其中的代表。正是在這些人的努力下,電影中作為背景的東京塔越建越高,象徵着日本從戰爭廢墟走向經濟復甦。

◆電影《三丁目的夕陽》中作為背景的東京塔越建越高,象徵着日本從戰爭廢墟走向經濟復甦。
毫不誇張地説,“團塊世代”塑造了日本新的工作風氣、企業文化、社會形態甚至民族精神。這一代人產生的人口紅利給日本帶來希望,也改變了日本。
此後30年,日本經濟迎來黃金髮展期。1978年,日本經濟迎來首次大跨越,GDP超過1萬億美元。當年,全球GDP總量為8.6萬億美元,日本佔全球的比重提升到12%左右。1995年,日本經濟迎來巔峯時刻,當年GDP總量高達5.5萬億美元,而美國為7.6萬億美元,日本在全球的佔比提升到超過72%。彼時,日本人對於新興產業的突破與革新達到痴迷狀態。
其中,半導體是最被看好的新興產業之一。已退休的一位日本工程師向《鳳凰週刊》回憶説,“1970年代,我在一家半導體公司工作,前輩們一心想着如何超越美國,我們這些年輕人則熱衷於開發新器件、新工藝,提高成品率和可靠性,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1986年,日本成為全球最大的半導體生產國
在日本放送協會(NHK)拍攝的紀錄片《電子立國·日本自述傳》中,一位半導體工程師也流露出相似情緒:“每次芯片試產的兩三個月,心裏非常不安,睡不好。隨時都在想會不會出問題……(如果)邏輯分析儀數字混亂,心情就瞬間落入地獄,沒人願意説話;如果一切正常,人就像到了天堂,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圍繞自己旋轉,我就像是世界之王。”
除此之外,1980年代以前日元匯率較低,勞動力成本遠低於歐美,日本通過價格優勢不斷佔領美國的半導體市場。1986年,日本成為全球最大的半導體生產國,半導體事業也成為相關企業最盈利的部門。
日本企業(中國)研究院執行院長陳言在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親眼目睹了日美微電子領域激烈競爭的全過程。在他看來,技術革新給日本帶來了全面的經濟繁榮,讓民眾真正體驗到作為世界第二經濟體的水平。當時很多人覺得,日本的發展勢頭極可能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
然而,這一勢頭在1990年到達頂峯。緊隨其後的是泡沫經濟的破滅,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腹背受敵的情況下,日本經濟增長不斷放緩。2008年,華爾街金融海嘯席捲日本,當年的GDP增速降至負3.4%。連續的負增長讓日本在2010年痛失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地位。那一年,中國GDP總量超越日本。
2010年,在日本某私立大學留學的王超第一次在課堂上聽到自己的教授談及“中國GDP超越日本”的話題。“他正視了中國的崛起,並沒有太多排斥和緊張感。我周圍的日本學生更是無所謂,他們覺得‘日本經濟這些年一直很差’。”王超告訴《鳳凰週刊》。
不過,據王超説,2010年日元持續升值,100日元相當於8.3元人民幣,所以中國留學生的生活還是比較拮据。“所以,當説到中國GDP超越日本時,我們其實沒有太多實感。”
據陳言回憶,“當時經產省官員對我説,什麼時候中國GDP是日本的四倍時,中日關係會發生重大轉變。當時的日本人看上去對於經濟依然很有自信與底氣,與現在無奈且失去信心的境況截然不同。”
日本經濟在2012年看似又達到一個高峯,當年GDP超過6.2萬億美元。但這更像是一種迴光返照,此後以出乎意料的速度下滑。2021年,日本GDP跌破5萬億美元,降至4.93萬億美元,佔全球經濟的比重僅約5%。2023年,隨着國內經濟危機加劇,加上日元貶值影響,日本名義GDP預計將跌至4.23萬億美元。
如今,日本社會仍有“德國未來將面臨更多衰退”“如果歐元對美元匯率下跌,世界第三大經濟體位置很快會再次變成日本”的聲音。對於即將成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的論斷,德國各界也不那麼樂觀。
德國聯邦統計局11月24日公佈的數據顯示,德國2023年第三季度GDP同比下降0.8%,算上第二季度下跌的0.4%,該數據連續兩個季度出現明顯下滑。德國《世界報》直言,對於德國超越日本,德國人可能比日本人更驚訝,“因為德國正處於經濟危機之中,幾乎所有行業都在抱怨消費不佳、出口疲軟”。
津上俊哉則認為,歐盟體系給德國帶來不少好處,如防止貿易壁壘、加強經濟合作等,強大而穩定的歐元也能對德國經濟起到保護作用。“日本雖然加入如《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等多邊合作機制,積極促進與東南亞國家的合作,但遠不如德國受到歐盟保護那樣可靠。”
排名下降背後:真是匯率的鍋?
11月15日,東京伊藤洋華堂大森店“黑色星期五”的促銷活動正式開始。一位65歲的家庭主婦在購物車裏裝滿了價格103日元(約合4.9元人民幣)的炒麪和嬰兒奶酪。她激動地説:“這比平時便宜了40%左右。由於食品和生活必需品都漲價了,我平時購買的數量也少了。今天要多買點東西。”
伊藤洋華堂銷售運營部總經理齊藤義明表示:“今年有超過230件商品價格比去年漲價超50%,是七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漲價。價格上漲使得每位顧客消費的平均價格上漲,但他們的購買量減少了。”

◆日元貶值導致的物價上漲,也衝擊着日本普通人的生活。
幾年前,日本知名冰淇淋企業“赤城乳業”因為冰棒上漲10日元,高管在電視廣告裏集體鞠躬道歉。而截至今年9月,日本已有超過3.1萬種商品漲價,但再也沒有商家會道歉了。
去年4月,當日本食品企業Yaokin將其旗艦食品umaibo玉米棒漲價2日元升至12日元時,該公司在推特上發佈了一條相關消息:“我們需要盈利,這樣我們才能繼續確保在零食行業生存下去。”該公司還援引一名零食批發商的話説:“現在不是在道歉廣告上浪費錢的時候。”
在日本生活的中國人李想放棄了今年去北海道旅遊的想法。他告訴《鳳凰週刊》:“別説出境遊,即使在日本國內遊玩,因為物價、燃油附加費上漲,旅行的支出也大幅增加。我的旅遊預算還停留在疫情前的水平,現在很難滿足了。我不得不推遲旅行計劃。”
去年10月,日元對美元匯率跌破1美元兑150日元,創下自1990年以來的新低。150被外界視為日元一個重要的心理關卡,突破這一水平可能會觸發民眾對政府宏觀政策調控的質疑。

◆2023年10月底,日元對美元匯率再度跌破150關口。
日元貶值導致的物價上漲,也衝擊着日本普通人的生活。雖然消費者物價指數上漲3%左右,但名義工資僅上漲1%至2%,導致個人消費比疫情前下降約2%。“日本人傳統觀念會認為,‘日元貶值有利於製造業、對經濟有好處’。但如今日元貶值給民眾生活帶來了較大影響,大家漸漸意識到,這不是好事。”津上俊哉説。
不僅如此,日元貶值還迫使日本縮減其野心勃勃的防衞計劃——未來五年43萬億日元的軍費支出面臨縮水約1萬億日元的風險。日本防衞省在採購美國“戰斧”巡航導彈和F-35隱形戰機時,無法解決成本上漲的問題。
當看到“德國名義GDP將超越日本”的消息時,日本網民將“悲慘的日元貶值”話題送上熱搜。日本經濟產業大臣西村康稔在10月下旬點出這一影響:“日本的經濟增長潛力下降或低迷是事實,但在通貨緊縮的背景下也有匯率的影響。”
不少媒體極力解釋道,“IMF的名義GDP預測是由本國貨幣使用市場匯率(年平均匯率)換算成美元得出的數值。德國使用的是歐元,歐元對美元今年基本沒有貶值,日元對美元今年到目前為止貶了15%。按照這個匯率計算,相當於日本GDP較德國的GDP縮水了15%。這種情況下,日本名義GDP被德國超過也是正常的。”
《日本經濟新聞》特任編輯委員滝田洋一選擇使用購買力平價(PPP,根據各國不同的價格水平計算出來的貨幣之間的等值係數)的標準來比較日本和德國,他得出的結論是:2023年日本名義GDP預計約為590萬億日元,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為6.50萬億美元,比德國的5.54萬億美元高出近1萬億美元。
然而,日元貶值真的是導致日本被超越的主因嗎?
“將日本經濟在世界排名後退的原因歸罪於匯率,這樣的分析站不住腳。”陳言向《鳳凰週刊》解釋説,進入21世紀以來,日元匯率從2000年的107.77日元對1美元,上升到2012年的79.79日元,之後下滑到2022年的131.50日元。日元匯率在變,但日本經濟規模在世界佔比逐漸下滑的趨勢未變。“2012年是日元匯率最高的一年,當年日本GDP為6.27萬億美元,佔世界總量的8.34%,比2022年要高,但和1989年的15.45%比,已經接近腰斬,減弱態勢非常明顯。”
津上俊哉則用德國、日本、韓國的人均GDP進行了比較:2022年德國人均GDP是日本的1.4倍,韓國是日本的0.95倍。而十年前的2012年,日本人均GDP是德國的1.1倍,是韓國的1.9倍。“十年間,日本人均GDP排名從第13位跌至27位。即使去掉匯率因素,日本經濟停滯現象還是很明顯。所以,德國GDP超過日本不只是日元大幅貶值的因素造成的。”
解決勞動力不足才能迎來轉機
2025年大阪世博會能否如期召開已成懸案。日本建築材料、人工費上漲以及建築行業人手不足等問題成為困擾場館建設如期完成的重要因素。據日本共同社民調,半數以上受訪者認為應該想辦法控制成本,26.9%的人認為有必要取消世博會。

◆為2025年大阪世博會打造的懸挑最大、面積也最大的木屋頂結構建築,施工工作已正式開始。
勞動力不足讓日本經濟長期陷入停滯。根據日本帝國數據庫公司的調查,截至2023年10月,日本以人手不足為主要原因的破產企業數達到206家。
幾乎所有行業都存在勞動力短缺的問題,有52.1%的企業表示正式社員人手不足,是201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非正式社員短缺也達到30.9%。所有行業中,旅館酒店企業缺人的比例最高,達到75.6%;其次是信息服務行業,達到72.9%。而由於日本將於2024年實施工作方式改革,對建築和物流行業設置了加班上限,這兩個行業的勞動力短缺情況恐將更嚴重。
如何增補這一龐大的就業人口來提振日本經濟?日本嘗試過爭取外籍勞動者:大幅擴大外籍勞動者獲得永住權的在留資格,廢除技能實習制度,創設以留住人才為目的的新制度等。
但受到日元貶值等因素影響,日本的吸引力正在減弱。共同社評論稱,日本正在告別“廉價外籍勞動者時代”。多位受訪對象也提到,“日元貶值逼走了一些來日打工的外國人。因為辛苦打工賺的不是日元,更像是一堆廢紙。”
在各地勞動力短缺的情況下,日本熊本縣菊代町卻迎來一波招工熱潮。
2022年,在只有21公頃的空地上,24台起重機全天候施工。全球最大半導體代工企業台灣積體電路製造(TSMC,下稱“台積電”)的新工廠在這裏落地。據悉,台積電將在當地僱用至少1200人,佔到全廠總員工的七成。隨着台積電的到來,約有80家半導體關聯公司將在熊本建立新基地,當地就業人數預計將增至8000人。
這一消息讓當地人無比興奮,他們稱之為“百年難遇的機會”。此外,台積電開出時薪3000日元招聘派遣員工,是當地其他企業的三倍以上,員工每月還能領取最高2萬日元的交通補助。日媒認為,台積電高薪搶人才,導致熊本縣的半導體設備商飽受衝擊,如果這些公司不上調薪水,就無法與台積電競爭。
熊本縣的案例給日本經濟界帶來新的啓示。日本最大行業工會聯盟UA Zensen 11月6日表示,將在明年春季的勞資談判(當地工會稱為“春鬥”)中尋求6%的薪資上漲。
津上俊哉評價道,過去二十年,日本經濟飽受通縮之苦,經濟一直處於低增長;但近期由於日元貶值以及能源、穀物等價格大幅上漲,日本經濟時隔四十年遇到進口型通脹,使得企業不得不提高員工薪資。
“它會帶來兩個變化,一是國家經濟可能擺脱通縮,二是生產效率較低的企業自然會被淘汰。”津上俊哉指出,這將讓稀缺的勞動力流向效率高、薪資高的企業,日本社會的經濟效率也將因此得到提高。“大家目前的關切在於,明年的工資是否能再次大幅提高。”
部分產業從遲疑轉為進擊
潛在經濟增長率被不少學者看做增強經濟實力的關鍵。它指的是一國(或地區)經濟所生產的最大產品和勞務總量的增長率,或者説一國(或地區)在各種資源得到最優和充分配置條件下,所能達到的最大經濟增長率。這裏講的資源包括自然資源,也包括人力資源、技術和管理,還包括制度安排和經濟政策。
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數據,2022年美國潛在增長率為1.8%、法國為1.2%、德國為0.9%,而日本始終維持在0.5%。
但在最近,日本首相岸田文雄破天荒提出了1%的新目標。日本政府向“新資本主義實現會議”提交的資料中明確提出,“自本年度起,通過三年‘變革期’,至少應爭取使潛在增長率達到與其他發達國家同等的1%左右。”
面對人口不斷減少的現狀,日本該如何提高潛在經濟增長率?
陳言認為,技術革新才是關鍵。“日本企業在電池、電動車、工業互聯網、IT通訊、尖端醫療等方面有充足的技術。但不開發產品,不開拓市場,失去了技術革新、市場開拓後,企業經營創新嚴重不足,日本經濟走向停滯成為必然結果。”
日本七家汽車製造商今年4月至9月的上半年財年決算顯示,隨着半導體芯片不足的解決以及日元貶值的影響,七家企業的銷售額與上年同期相比都有兩位數的增長。其中,豐田、本田和馬自達三家企業更是創下歷史最高效益。
不過,日系車在中國的銷量並不理想。日本《朝日新聞》指出,中國新能源汽車市場是一個快速發展的市場。“日產銷量下降20%,本田和馬自達銷量下降10%左右。中國製造商也專注於向東南亞出口新能源汽車。日本汽車製造商將其視為一種‘威脅’。”
日本經濟界也密切關注中國新能源汽車產業的動態。“現在,日本新能源電動汽車正在努力追趕中國。但由於之前車載半導體以及零部件短缺被迫減產,日本汽車行業發生了很大變化。”津上俊哉分析説,“目前汽車行業的從業人數超過500萬人,但勞動力依然短缺,很難滿足新能源汽車領域的需求。”
但總體來看,一些汽車廠商正從遲疑轉為進擊。以豐田為代表的各大企業紛紛加強研發和生產能力建設,積極佈局被視為“明日之星”的全固態電池,目標指向“改寫電動汽車(EV)版圖”。日本政府則大力推進蓄電池產業本土化,用高額補貼引導大規模投資,以“保障供應鏈安全”。

◆2022年5月19日,在三菱汽車岡山縣倉敷市的水島工廠生產線上,工人們正在將電池組安裝到全電動迷你車上。
日本經濟新聞社最新的調查顯示,電動汽車車載電池、操作系統等方面的投資帶動汽車業計劃投資金額同比增長16.6%,領銜各行業增長。豐田汽車的計劃投資金額為1.86萬億日元,較上年增長15.8%,為2017年以來最高;松下計劃將投資額增加 2.3 倍,達到7000億日元,其中約一半將用於增加車載電池的產量。
在地緣政治環境趨緊的情況下,日本汽車產業也開始“脱離中國”。松下旗下的電池企業松下能源正與加拿大石墨企業推進量產負極材料的聯合研究。今年9月,日本經濟產業省與加拿大政府針對強化蓄電池供應鏈簽署了備忘錄。在燃油車方面,三菱汽車也決定從中國撤出,轉戰東南亞開拓新市場。
這不得不提到岸田政府的經濟安保政策。2022年5月,岸田政府通過《經濟安保推進法》,旨在確保關鍵基礎設施和重要物資供應鏈的安全穩定,與西方國家合作以降低對中國經濟的依賴。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中德產業合作正在實現雙向奔赴。2023年10月,中德汽車大會在吉林省長春市舉行,德國汽車業界眾多知名專家、企業代表和商協會團體來華參會。
“德國儘管沒有多大的技術革新,但在與包括中國在內的海外市場合作中實現了勞動生產效率和生產規模的提升。”陳言認為,相比之下,日本的全球化步伐正在收縮,勞動生產效率降低、大型設備投資也在減少。“可以説,脱離中國、去風險化,成為日本在包括電動車產業等方面不作為的口實。類似呼聲越大,就越發顯得政治正確。”
強弩之末的政策,政客更在乎選票
雖然日本經濟萎靡,但房價和股票在一路飆升。尤其東京都地區新建公寓價格上漲,成為當前最熱門的話題之一。日本不動產經濟研究所公佈的數據顯示,2023年1至6月東京23區新建住宅樓的平均價格為1億2962萬日元(約合626.98萬元人民幣),同比上漲約六成。

房地產服務機構仲量聯行日本市場研究主管赤城威志指出:“縱觀今年迄今為止的日本房地產投資市場,明顯比其他國家的房地產投資市場要活躍得多。今年上半年的數據顯示,全球房地產交易量下降了54%,而同期日本的交易量增長了52%。”
日元疲軟和海外投資者的資金湧入被視為誘因,但不可忽視的是,受限於疫情、俄烏戰爭的原材料供應緊張,房地產建材價格暴漲。需要警惕的是,越來越多從事建築業的外國人也因日元疲軟而離開日本。
日本股市近來也格外火熱,日股的上漲吸引大批海外投資者湧入,年內資金流量創下歷史新高。有分析師認為,2023年日本股市基本可以碾壓美國股市。日媒評價稱,日本股票可能是一種“世界想要的財產”。換句話説,“便宜就多買”的選擇是日股“一騎絕塵”的原動力。
不過對於普通日本人來説,面對不成熟的經濟措施,只能通過進一步儲蓄來保護自己。
近10年來,日本打着“擺脱通縮”的旗號,推行安倍經濟學。雖然眼下已不再處於通縮的狀態,但工資卻沒有上漲,利率也無法提高。因此,日本央行高利率買入美元、賣出日元的趨勢日益明顯。而無論是安倍經濟學還是後續岸田政府的經濟政策,恐怕都是強弩之末,難以刺激經濟增長。
日本不是第一次因為錯誤操縱匯率,導致經濟政策失敗了。日本央行前行長黑田東彥2004年曾撰文《日本匯率政策失敗所帶來的教訓》,總結日本應對1985年《廣場協議》的教訓和經驗:“造成嚴重通脹和資產泡沫的並不是日元升值本身,而是當時政府失誤的經濟政策。”
泡沫經濟後,日本經濟增長長期處於停滯狀態。面對嚴重的經濟和通縮形勢,日本從1999年開啓了長達二十年的創新型“異次元”寬鬆之路。
1999年2月至2001年2月,日本央行首次宣佈實施零利率政策,宣佈在通縮壓力消除之前維持零利率政策。2001年3月至2006年3月,日本開始實施量化寬鬆政策。此後政策有過收緊,但於2010年10月開啓全面貨幣寬鬆政策,推出資產購買計劃、貸款支持計劃。
黑田東彥是日本任職時間最長的央行行長,2013年上任後不久就承諾兩年左右實現2%的通脹目標,但直到十年任期結束也未能達標。外界悲觀認為,無論誰接任行長,日本央行都將難以應對眼下的困境,將在黑田留下的負面遺產中苦苦掙扎。日本經濟評論員齋藤滿更是直言:“歷史評價已經確定,非常寬鬆的政策是徹底的失敗。”
截至今年9月,日本消費價格指數(CPI)漲幅已連續18個月超過日本央行調控目標。即使10月底日元對美元匯率再度跌破150關口,政府也沒有採取行動阻止日元貶值,導致日元拋售和美元買盤的增加。日本央行日前宣佈,將日本2024財年核心CPI漲幅從此前預期的1.9%上調至2.8%。
自上任以來,首相岸田文雄以各種理由不斷增税,這讓國民忍無可忍,甚至給他起了“增税眼鏡男”的綽號。
眼下,由於自民黨派閥“黑金”醜聞持續發酵,岸田內閣已從“危險水域”跌入“下台水域”。日本《每日新聞》12月17日公佈的民調顯示,岸田內閣的支持率已經跌至16%,刷新自民黨自2012年年底重新上台以來的最低紀錄。
在近期的施政演説中,岸田連呼“經濟、經濟、經濟……”,宣佈將重點關注經濟政策。
一直以來,提振經濟是岸田保住執政地位的“救命稻草”。他推出了將國內財富重新分配的計劃,並將其稱為“新資本主義”。這一框架中,政府要與民間朝着未來經濟社會變革的同一願景共同發揮作用,而非將一切交予市場和競爭。在增長方面,將把數字化、氣候變化、經濟安全保障、創新與科技等社會課題化作成長引擎;在分配方面,將正面應對貧富分化,通過企業提高工資和加強面向人的投資,讓分配帶動新的增長。
基於此,岸田提出了促進人力投資、實現漲薪、促進初創企業發展、加強旨在保障戰略物資穩定供應的供應鏈體系、激發地方活力、實現“2030年減排40%、2050年碳中和”等政策。
2021年10月26日,由岸田主導的第一次“新資本主義實現會議”召開,就經濟成長和分配的良性循環展開討論。兩年內,這一會議已經召開過23次。

◆一直以來,提振經濟是岸田保住執政地位的“救命稻草”。他推出了將國內財富重新分配的計劃,並將其稱為“新資本主義”。
今年6月,“新資本主義”實施計劃的修訂草案已編制完成。草案指出,相關政策正取得穩步進展,但僵化的勞動力市場和滯後的投資是新挑戰。
為了刺激經濟,日本政府於11月2日通過一項包括減税在內的計劃,總額超過17萬億日元。這項經濟刺激計劃包括減税並向低收入家庭發放補貼。日本政府將編制約13.1萬億日元的補充預算,為經濟刺激計劃提供資金。加上地方政府和私營部門的投資,日本政府期待將經濟刺激計劃總規模擴展至約37.4萬億日元。
岸田在當天的政策説明會上表示,除非徹底打破削減成本和經濟規模收縮的惡性循環,否則日本經濟不可能重回增長軌道。
然而,日本民眾對此並不買賬。日本經濟新聞和東京電視台10月29日聯合發表的輿論調查顯示,58%的受訪者表示對經濟政策“沒有預期”,不少人説,這更像是一場“臨陣磨槍、裝模作樣的表演”。而在位於永田町的官邸,很多人更將突然宣佈的減税之舉視為提前解散眾議院的前奏。
“日本經濟政策之所以出現問題,還是因為政治家追求的是一張選票,而不是國家長遠的經濟戰略。”陳言總結道,由於早前民主黨(注:2016年與維新黨的一部分合並組成民進黨)的革新失敗而引發整個社會不滿,所以自(前首相)安倍晉三2012年上台以來,日本整體的政治經濟都非常保守,只在少數政策上有所改良,但那些不是真正的革新,國民也長期處於一種失落狀態。“但眼下,日本社會開始意識到落後於其他發達國家的現狀。”
(應受訪者要求,佐藤、王超、李想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