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牌講師看美國流浪階層_風聞

文 | 嶢嶢

丁胖子金牌講師，AKA北美第一打野、洛杉磯太守(自稱)，一個因走線而在今年年初開始進入大眾視野的人，正在憑藉着其日更的效率，新興的賽道，逐漸成長為一名互聯網大V，目前離抖音百萬粉絲、b站70萬粉絲僅一步之遙。

這裏説新興賽道其實都算抬舉了，更確切地説是一條前無古人的、由金牌講師雷某首先開創的、十分抓眼球的、且短時間內都不會再有競爭者的賽道。

因為這條賽道，是要飯。

還在國內時，雷某曾因偷盜電動車而被抓，後通過走線進入美國，剛到美國的雷某，第一站其實是在著名的華人落腳點丁胖子廣場後廚刷盤子，後來在每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與上廁所需要報備中感嘆起美國的卷，並開始舉報投訴附近的黑心老闆，發現了可行性之後便以教別人投訴敲詐餐廳老闆為生，遂得名丁胖子金牌講師，至於成為一名前無古人的要飯博主，每天標誌性的一句“又要到飯了啊兄弟們！”則是後來的事。

想要要飯，做要飯博主，首先便意味着拋棄現有的人際關係、工作、住所，並做好將來也很難獲得向上發展機遇的準備，其次，便是存在一個定時定點投餵流浪者的機構或環境，作為能要到飯的客觀前提。

▲當代“施粥點”，左一攤，右一攤，攤攤人滿為患

這些既是講師爆火至今，作為國內觀眾的我們的“看點”，同時也是國內外尚無成功模仿者的原因——國內不存在如此數量龐大的流浪者羣體，少量的流浪漢也不具有吸毒、暴力等抓人眼球得要素來託舉出大網紅；而通過各方面的努力走入美國國境的人也大多對未來抱有非常多美好的期盼，這個期盼包括勞動保障、人人平等、高福利以及能讓自身發展遠超國內水平的社會制度，這些人要麼成功躋身想要的圈層絕不至於要飯，要麼，就礙於家人或同胞的眼光不好意思拍攝自己未來歸屬地的另一面。

而丁胖子講師顯然是願意給我們看這些的，而且從來不會不好意思，因為他愛説實話。

視頻中，丁胖子講師總是會隨意展現自己腳部的髒污(東北人稱之為車軸)，並稱其為鎧甲，每天清晨當他在自己的帳篷中醒來後，便會着手安排一天的要飯路線，在一眾當地人、移民、偷渡客中在數量頗多的救濟站與街邊施捨點中穿行，這排排那排排，手裏便有了一些麪包、蘸料、炸雞、夾生飯、小食品、以及固體飲料。

新鮮的蔬菜穀物他是不會要的，畢竟沒有烹飪的條件，遇上不好吃的或不感興趣的食物他會再度施捨給隊尾或馬路邊還未開始排隊的流浪者，有時他正吃的起勁的東西，還會被路邊跟他攀談的陌生人莫名其妙變到自己的手裏，他還碰上過一次有種族歧視的人給所有人發了巧克力蛋糕，只是沒給他。

碰到難吃的東西他會直接説難吃，碰到吸毒的人他會説吸毒，碰到不合理的事情他會説離譜，碰到身上很臭的美國人他會直接説“這人身上一股粑粑味”，除去武力值差距，我在他身上幾乎沒看到過經常為人詬病的華人的“逆來順受”。

在以前，哪怕是再苦再累，華人都幾乎不會甘願被放逐到犯罪與毒品的培養皿中過活，成為居無定所的“流浪階層”，更別説是將之公之於眾了。

以至於我們對於長久以來聽説的美國底層的暴力、毒品、衝突只是有一個大概的邊框，而不是一個具體的實時的影像，於是你就會發現，除卻丁胖子講師視頻中對國內犯罪行為的掩飾，堅稱自己是一名靠收入遊遍歐洲的程序員，以及最近成為大V後突然表現出的討好國內觀眾的行為以外，你幾乎都要把他當做一名深入美國社會基層，帶來一線報道的調查記者了。

而這，也是丁胖講師的視頻能帶來持續流量的真正原因——人們是在看熱鬧，看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潤”人的美國生活，但與之相比更有衝擊力的其實是美國社會的問題，以及他們的解法，是這些共同構成了視頻中鋪天蓋地的culture shock。

當我們看到大量流落街頭的無法參與分配的普通人，身穿全球供應鏈下生產出的t恤衫，卻不得不排隊領着全球供應鏈下生產出的小食品果腹，剩餘時間便在有着世界最全毒品的地方框出自己的一方小世界“向內求”時，我們看到的其實是資本主義晚期屬於普通人的車廂被甩出發展的軌道猛然側翻後，一地狼藉的自救，是除卻美國對外部人民的產業鏈剝削外，對美國自家人民的剝削結果，是那些曾經不被算做美國人民的他們的生存狀態，是一直以來被藏着掖着的美國摺疊。

▲美國亞利桑那州，街頭流浪的懷孕女性

這些人曾經也都是學生，是誰的姐姐或妹妹，哥哥或弟弟，父母或孩子，如今卻和數百名流浪漢一起在街頭排隊換取麪包和蔬菜，晚上就睡在一攤尿漬上，上廁所要登記姓名，為了一個從太平洋對岸過來的中國偷渡客那裏得到的聖誕小玩意開心的手舞足蹈。

在從上個世紀下半葉開始的美國產業空心化以前，在河對岸的工廠遷往海外並被改建為商場、超市之前，他們原本可能會是一名工人，他們的家人中可能會有工人，使得年幼時的自己可以不用擔心家用的好好唸書，將來成為一名白領，構成階級流通的一分子，從而反哺家庭，然而越來越少的崗位導致越來多的人根本無法參與分配，連被剝削的資格都沒有，在AI時代到來很久以前便成為了一名無用階級。

有數據顯示，在1987年之前，如果你在威斯康辛州的阿利斯——查莫斯公司的老工廠當一名機械工人，可以獲得少説11.60美元的時薪，然而若是在工廠舊址上重建的購物中心裏當店員，那麼每小時便只能賺到5.23美元了。

伴隨更低的時薪，是更少的工作機會。

▲炸雞煮米飯芹菜通心粉

1979年到1983年之間，光是在威斯康辛州的最大城市就有56,000個工作機會憑空消失，情況比20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那會兒還要嚴重，但由於機會不是消失，而是轉移至成本更低、約束更少、工會力量更差的地帶甚至海外，資本家與企業主們並沒有因此蒙受損失，反而利潤大幅提高，於是吶喊只能淪為無聲。

一個人淪為流浪漢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也許是因毒返貧，也許是生育返貧，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參與分工的途徑急劇消失。

▲被雞腿感動落淚

而當一個人在工作上完全喪失了穩定性時，那麼他幾乎會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去供養屬於生活上的穩定——一棟不至於讓自己淪為流浪者的房子，於是在工業落寞的同時，房東行業在幾次經濟大蕭條中崛起，並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由於窮人的資質更差，更有可能揹負犯罪記錄與驅逐記錄，能夠租住的社區有限，貧民窟的租金比上城區的租金還要更高。

直到2011年，美國同一座城市裏最便宜跟最貴房子的月租差距也不會超過270美元，這意味着即便你不想住在最好的社區，甚至犧牲了大部分生活品質住到很差的地方，也幾乎不會省下房租，租給窮人的搖搖欲墜的房屋對於職業房東來説仍然是投資回報率最高的一種，因為後者會抓住一切稻草，做任何讓自己不至於去流浪的事，哪怕是犯罪。

在今天的美國，大多數的貧困家庭都得花費超過一半的收入用以支付租金，至少有1/4的家庭花費了七成以上的收入支付房租和電費，過重的生活壓力同樣導致窮人孩子過早輟學打工補貼家用，卻由於不斷上漲的租金和越來越多的窮人房客的競價而始終距離收容所一步之遙。

下一步就是教堂、收容所、流落街頭、破舊汽車。

大量的貧窮人口導致了整個廉租房市場的價格火熱，幾乎每棟門窗破損，橫樑搖搖欲墜，下水道堵死，衞生與安全狀況均不符合出租房規定的房屋背後往往都有幾十個家庭正在排隊，按照資本主義市場規律，房租價格水漲船高，這些已不適宜居住的房屋的租金價格便被牢牢卡在窮人的收入與救濟金的百分之八十左右——剩下的，便是一個他們能活下去的養活一家老小的下限。

這也使得他們幾乎無法抵禦任何的突發情況。任何一點意外事件的發生，諸如被僱主辭退、家人離世的治喪費、必須治療的疾病，都會讓他們被掃地出門，從而成為下一任房客必須努力從而避免成為的反面教材。

過高的房租甚至幫助房東們繞開了法律的制裁，如果房客並不拖欠租金，那麼房東便需要滿足法律上賦予房客的有關房屋安全、衞生等等合理需求，而如果房客永遠處在一個不得不拖欠部分房租的處境裏，那麼不僅房東可以維持一個善人的形象，那些應有的，法律賦予的房客的權利也會由於這樣的理由而被拒絕執行，如果房客被逼到不得不訴諸法律的境地，那麼最先上門的可能不是修理工，而是房東填寫的強制驅逐令。

窮人不再是一個羣體，而成為了一樁生意。

從某種意義上講，丁胖子講師鏡頭中的流浪漢本身也成為了一種必要的對窮人的威懾，貧困人口越多，流浪漢生活越邋遢，就越是能促成窮人的危機感，去償付昂貴的房租，而在這樣的痛苦支撐中，毒品便成為了唯一的能夠逃離現實的安慰，大麻、快克可卡因、芬太尼，偏偏這些會讓人迅速陷入貧窮的東西在美國又是如此的常見跟便宜。

而與窮人們掙扎在懸崖邊相對的，是美國有產者的財富溢出早已足夠包裹丁胖子等流浪漢的日常開銷，讓其享用無盡的嗟來之食，就像如今國內雨後春筍般開設的室內動物園裏的金絲猴或者水豚，供人釋放愛心，然而一旦後者想要成為一個堂堂正正，參與分配的人，那麼不僅是房租，可能連一點餅乾渣都負擔不起了。

▲打工可能是買不起的，但一旦開始要飯，你反而就吃“得起”了

成功的窮人掙扎在温飽線上，用打零工的錢換來臨期食物，失敗的窮人流落街頭，吃着同樣臨期，可能還要更好的食物，後來者的雞湯與，他們各司其職，既支撐着擁有幾十上百個出租單元的房東所代表的食利階層的豪華生活，供養他們的海濱別墅，也清理着富人怎麼都吃不完的食品，滿足着他們的愛心。

這些還差一步便滑落到流浪漢的羣體與流浪漢本身共同構成了一座城市中截然不同的生態位——被極度壓榨的對象與需要安撫的救濟對象。

如今，作為這種景象長期以來的持續結果，便見於丁胖子金牌講師的每日要飯vlog的每一幀畫面之中，然而這顯然並不是丁胖子講師當初拋棄在國內的一切，選擇前往美國的目的，甚至連丁胖子，原本指的都是另一名華人。

當他隱約感受到了這條路走的通，他便走了，僅此而已。而由於中國這邊他沒有退籍，去美國的行程也是偷渡，於是雷某依然持有國內的銀行卡、身份等可以讓他作為一名在美國的中國網紅生存下去的前提。

也正如一百個人心目中有一百個哈姆雷特，如今，縱觀整個互聯網，我們大概都很難再找到像他這樣一個能讓各個陣營都滿意的up主了。

自幹五面對滿街的流浪漢，看到的是美國的經濟結構將窮人不斷擠出的問題，精英階層與公知則是誇讚美國對窮人的救濟，是“連流浪漢都吃的比中國人好”，是“人擁有不工作的權利”。而金牌講師本人則更像是一個摸清互聯網脈絡人肉攝像機，從這一點來看他比將辱罵祖國作為為數不多精神支撐的王偉恆要聰明許多，除了吹吹牛以外，講師基本不做價值判斷，也不攻擊任何羣體。

他讓我們看到了最最真實的美國底層的無產者，或是打破或是建立了大家對於美國的濾鏡，而無論是何者，它的前提都是真實。

筆者有一位親戚，逢年過節都得一起吃飯的那種，哪哪都很好，但只要一涉及到美國相關的事，就是美國都對，中國都錯，種種臆想的言論甚至能讓同桌從美國短暫回來的親戚歎為觀止。而上一次我見到他時正好是APEC時期，他又發表了關於美國人做流浪漢是一種興趣，一種職業的看法，並表示只要他們想，隨時都可以住大房子，或是出國度假。

説實話，這是我迄今為止所聽到過的最不尊重美國人的觀點。

曾經他們也有過美國夢啊，就像是沒收到醫療賬單之前的王偉恆，或是沒開始養鎧甲的金牌講師，他們沒有離開祖國，而是尋求各種能賺錢的機會，只是為了有一個能不被趕出去的家——這裏推薦大家閲讀《掃地出門》這本書，瞭解一下美國人為了住在像樣的房子裏的努力——卻還是因為種種原因流落到了這樣的境地，最後落得靠毒品尋求安慰。

如今有人兩眼一閉一睜，就決定了他們是自願成為流浪漢，這既是忽視了資本主義晚期所導致的貧富急劇分化的客觀環境，也完全不理解什麼是新自由主義對弱肉強食邏輯的默許，這話沒良心。

▲不是要飯更有性價比，而是正常生活真的負擔不起

不過，如果説能為這位還要相處一輩子的親戚找補點什麼的話，那大概就是他口中那個“靠興趣要飯的流浪漢”，某種程度上來説可能只在丁胖子們身上實現了。

如今，龐大的粉絲羣體、巨大的曝光量以及因此獲得的人脈已經完全足夠他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流量費讓他既可以回國，也能夠轉型，甚至許多人寧願為他提供工作崗位跟住處也希望他能在鏡頭前消失，然而他還是在直播，成為了全美可能是唯一一個靠興趣要飯的人——而且還是個中國人。

明天，金牌講師也依然會拉開他的“防盜門”，用他的小貓巾擦臉，隨後開啓新一天的體驗生活，他會給兄弟們展示剛要到的飯，晚上繼續吃着喝着華人粉絲送的魔芋爽跟依雲，但除了他以外，什麼都變了。

衞星圖上看到的獨棟房屋不再那麼令人嚮往，它的橫樑與門窗可能早已破爛不堪；美國的普通人也會像中國的老一輩那樣牴觸醫生，把小病拖成大病；相伴終生的潔白牙齒並不屬於所有人，反之，擁有它們的美國人正在變得越來越少。

當橫亙在美國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間的巨大裂痕以一種我們未曾設想的方式被展現在我們面前時，再去看他們對人羣的豎切，對烏克蘭的援助，對中國的制裁，對底層人的毒品撫慰。

只能説，啥也不是。

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