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報丨歐洲的未來:戰爭還是和平?專制還是民主?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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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12日,波蘭首都華沙,新當選的總理唐納德·圖斯克在議會發表演講後獲得掌聲喝彩。圖源:Wojtek Radwański/AFP/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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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的未來:戰爭還是和平?專制還是民主?
蒂莫西·加頓·艾什(Timothy Garton Ash)
今年,我去了二十多個歐洲國家,看到了兩個歐洲。
在大陸的廣大地區,你仍然身處的那個歐洲,有高速列車載着你穿越你幾乎沒有注意到的邊界,你在高度一體化的自由民主國家之間無縫旅行,它們決心用和平手段解決所有殘存的衝突。
但乘坐老式慢車,只需要幾個小時,到東部後,你就可以在防空洞裏度過一段時間,與受傷嚴重的士兵交流戰壕裏的故事,那裏讓人想起第一次世界大戰。我將手機裏的應用“烏克蘭空中警報”(Air Alarm Ukraine)維持在活動狀態,所以它的烏克蘭城市空襲警告每天都讓我想起另一個歐洲。
我們的政治生活中存在一種相關的二元性。許多歐洲國家的政府仍處於政治光譜的中左翼和中右翼之間,通常有複雜的聯盟,但所有政府都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致力於自由民主和歐盟同時發揮作用。在波蘭,我們本週可以慶祝,在唐納德·圖斯克(Donald Tusk)領導下,一個這樣的政府在推翻了一個曾危險地威脅到該國民主的民粹主義民族主義政黨後迴歸了。
另一方面,從去年喬治婭·梅洛尼(Giorgia Meloni)出任意大利總理,到德國新選擇黨在地區選舉中令人憂心地攻城略地,以及海爾特·威爾德斯(Geert Wilders)最近在荷蘭選舉中獲勝,一些極右翼的民粹主義民族主義政黨大獲成功。匈牙利領導人歐爾班·維克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咄咄逼人,他一方面違逆歐盟的利益和價值觀,另一方面利用了作為歐盟成員國的所有有利條件。(英國的退歐派至少還有離開他們所厭惡的俱樂部的那種誠實。)
在週四*(12月14日——譯註)*於布魯塞爾開幕的歐盟重要峯會上,這兩個歐洲之間將展開政治較量。它們的決定將極大影響到一個更加重大的問題,即:我們正在邁向一個戰爭還是和平、獨裁還是民主、解體還是一體化的歐洲。
2022年2月24日,弗拉基米爾·普京對烏克蘭發動的全面侵略結束了後柏林牆時代。這個時代始於1989年11月9日柏林牆倒塌,我們眼下正處於一個新時代的形成期,而我們還不知曉這個新時代的名字和性質。在政治中,就像在人際關係中,起點至關重要。1945年之後的最初幾年決定了一個歐洲秩序的基本面貌,這一秩序此後持續了幾十年,1989年後的最初幾年也是如此。
在思想層面,歐洲領導人明白這一點。那是一千個政治家演講和智庫網絡研討會的主題。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戰爭顯著改變了德國和丹麥等國對安全的態度,更不用説芬蘭和瑞典了,它們從長期的中立立場一躍而起,成了北約成員國。但在情感層面,以及在更廣泛的社會層面,情況就相當不清楚了。
今年早些時候,哥廷根大學一名學生問我,是否我認為歐洲會出現新一代的“2022年人”(22ers)?他們致力於建設一個更美好的歐洲,但1945年以來的這場歐洲最大規模戰爭造成的衝擊影響到他們的決心。自那以後,我一直在整個歐洲大陸提出這一問題,但反饋並不令人振奮。哪怕在捷克共和國和斯洛伐克,人們也會搖頭説“確實不認為”。在更西邊的國家,如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或愛爾蘭,負面反饋甚至更為堅定。

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圖源: Photograph: Yves Herman/Reuters
這一定程度上是因為,自1945年以來建立的歐洲秩序極其穩健,且自1989年以來擴大和深化了。生活在北約成員國和歐盟成員國的人們,依舊真不相信戰爭已到了他們的家門口。因國內問題成堆,如通貨膨脹和福利國家陷入困境,他們不願直面我們周圍的嚴峻挑戰,如東部的戰爭和南部的移民壓力,北方的冰蓋融化和西方的唐納德·特朗普第二次擔任總統的前景,這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他們的政客因為害怕不能再次當選,而不願直接給他們講明白。
被夾在這兩個歐洲之間撕扯的歐盟,本應在聖誕節前解決很多這樣的問題。在本週的歐洲理事會會議上,歐盟領導人理當做出與烏克蘭展開加入歐盟談判的重要決定,繼續為烏克蘭提供軍事和資金支持(這尤其是因為,來自華盛頓的支持處於危險之中) ,併為此增加歐盟預算。但歐爾班威脅要否決這一切。他們還打算討論以色列和哈馬斯之間的戰爭:歐盟對這場戰爭存在意見分歧,而且效率低下,儘管這場衝突直接威脅到我們自己社會中的族羣間關係,以及安全和防務政策。鑑於我們面臨一個2.0版特朗普總統將我們踢出局的前景,那些政策就變得緊迫起來。
下週,歐盟各國財政部長將就新的財政規則達成一個法德妥協協議,那些規則極度複雜和模稜兩可,以至於哪怕一條又冷又濕的毛巾裹在你頭上,你也很難理解它們。但歐洲未來的經濟增長,以及為歐洲年輕人提供生活機會的工作崗位,都將取決於它們的效果。
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的西班牙也強烈要求(希望對希望!)就歐盟新的一攬子移民政策方案達成一致意見。移民問題正在擾亂大多數歐洲國家的政治。意大利已與阿爾巴尼亞達成協議,將在那裏處置尋求庇護者。德國聯合政府正在推出一套嚴厲的新移民政策。在法國,馬克龍政府剛剛在新的移民法案上遭遇慘敗,因為右翼認為該法案不夠強硬。(在這方面,英國是 一個完全典型的歐洲國家,只不過它不知道這一點,而且想自己做到這一點。)
所有這些問題本身已經足夠重大,但背後還有一個更重大的問題: 一個由27個非常不同的國家組成的民主的、基於法律的政治共同體,在沒有一個單一霸權的情形下,真的能夠團結一致並實現目標嗎?
改革歐盟,使其不被歐爾班這樣的無賴顛覆,這一問題通常是在歐盟可能擴員、創建一個由35個以上成員國組成的聯盟的背景下提出的,但困境已然存在。隨着歐洲政黨政治碎片化,這意味着不只與27種不同的國家利益作鬥爭,還要與多個聯合政府疊加的複雜性作鬥爭。我們來明確一點:這種規模的、各方同意的非霸權主義聯盟,歐洲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當今世界其他任何地方也沒有出現過。
兩個歐洲,哪一個會勝出?這是我今年在各地都被問到的問題,因為顯而易見的是,歷史學家必須知道未來。但答案不在任何不可避免的歷史進程,而在我們自己。這取決於我們。
(作者是牛津大學歷史學系教授,近著為Homelands: A Personal History of Europe*。本文原題“War or peace? Dictatorship or democracy? Europe’s future is on the line”,由《衞報》網站發佈於2023年12月13日。譯者聽橋,對機器初步提供的譯文有校閲,並有多分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