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哈耶克還會吃到多少迴旋鏢?_風聞

文 | 延觀風

最近網上爆火了一個梗：“真偉大啊，哈耶克！”，適用場合包括獻禮米萊就職的阿根廷翻番糧價，美國5670美元的話療賬單，大久保少女和爆發梅毒的日本——一言概之，嘲笑自由市場許諾的萬靈藥與殘酷現實的癌擴散。

經濟現象產生的各種梗屢見不鮮，把經濟學理論或思想加入網絡段子卻是筆者頭一次見到。不僅讓筆者為地獄笑話敲了不少電子木魚補充功德，也讓筆者意識到這可能是回懟田園奧派王八唸經壁壘的最好方法。今天我們鑑定一下這個網絡熱門經濟學梗，幫助大家應對少數還願意講道理的哈粉。

哈耶克與賽博哈耶克

為什麼是“賽博哈耶克”？因為筆者要拋出一個基本真實的暴論：在中國的奧派、自由主義者，或援引哈耶克大談“市場”、“專制”、“私權”概念的人（無論線上線下），90%連《通往奴役之路》（以下簡稱《通往》）都沒有打開過。

哈耶克是一名頑固的反蘇反共人士不假，奧地利學派是新自由主義的重要思想來源亦不假，但後世人口中的“哈耶克”，與哈耶克自己的思想主張存在出入甚至大相徑庭。即使看過《通往》，他們也一定迫不及待地翻到批判蘇聯的部分，摘抄可供指桑罵槐陰陽怪氣的“經典論述”，卻對哈耶克闡述的自由主義原則最為缺乏瞭解。

哈耶克承認“現代工業文明的複雜性產生了一些新的問題”，**也意識到了只有在“普遍競爭”的前提下價格信號才能完成理想職能，**為此需要一系列“精心設計的法律制度”。哈耶克還批評“對自由主義事業危害最大的，莫過於某些自由主義者單純從某種經驗主義出發的頑固態度，而尤以自由放任原則為甚”。

哈耶克沒説應該用怎樣的神奇力量實現“普遍競爭”，後世奧派沒有繼續深入討論如何解決祖師爺提出的“新問題”，追求理想中的“普遍競爭”，而是用一個二極管邏輯總結了哈耶克的思考：只要政府完全放手，自然就有完全市場了唄。

哈耶克不是沒有注意到企業破壞競爭的可能性：**“走向極權主義的推動力主要來自兩大既得利益集團，有組織的資本和有組織的勞工”。**他的意識形態驅使他論證政府為終將攫取這兩大既得利益集團極權成果的超級boss，但起碼他還懂得警惕企業壟斷的危害。

可惜這些話被哈粉完全抹除了，私營企業被刻畫成創新高效的無條件來源，自由、公正、民主的永恆捍衞者：不利於私企利益的話，即使祖師爺也不準説！

哈耶克一切著作的出發點都是反對英美大政府主義、國家干預政策，筆下的蘇聯只是他用來恐嚇英美國家干預者的末日預言。哈粉一邊本末倒置、鼓吹哈耶克的最大功績是“預言蘇聯的失敗”，一邊違背祖訓、神話美歐的福利保障並藉此指責中國經濟的拉胯，真不怕把祖師爺氣活過來打他們手心。

沒讀過哈耶克，不瞭解哈耶克本人的思想，並不妨礙成千上萬的人成為奧派、哈粉。總的説來，他們不過是既要社會供養、又不願服從社會分工秩序的利己主義巨嬰，組成了改開後最早、潛在危害最大的飯圈。他們“雲讀哈”獲取皈依感、優越感和淺薄話術的行為和網上的“雲玩家”高度類似，所以才叫他們“賽博哈耶克”。

得了吧，是你懂哈耶克還是我懂哈耶克？

當然，哈耶克和哈粉並非毫無精神傳承。比如歲月史書，大蕭條才過去15年，哈耶克就開始模糊自由放任與大蕭條的因果關係，“至少1929年以前，就業和一般經濟活動還是比30年代要好”。再比如精神祖國，“奧地利學派”的哈耶克反覆表達他對英國人不再認同“英國特有的政治觀點/自由主義傳統”的痛心疾首，並在書中把“德國式”用成了一個貶義詞。

可惜哈耶克在LSE教書，沒機會成為an Oxford gentleman

雖然採取了很多論證方式，哈耶克對“自由主義”的嚮往本質上仍是宗教式的，當邏輯或事實不能支持自由主義的完美無瑕，就訴諸宗教情緒和因信稱義。比如他悲傷於社會主義思潮“消滅了”德國自由主義，全然不顧自由主義引發的大蕭條和魏瑪超級大通脹殺死了自己。到了他的徒子徒孫一輩，基本的論證能力已經退化，只剩下無理的宗教狂熱。

在貌合神離的融合之後，我們看到了如今成為飯圈乃至邪教組織的奧派哈粉：他們不在乎哈耶克本身的思想，**哈耶克給市場和私企劃出了“不能反對競爭”、“防止欺詐和詭騙（包括利用無知）”等等底線，**到哈粉嘴裏就變成了“經濟不好？一定是還不夠市場和私有”！

他們不在乎現實經濟的規律或案例，只會復讀“自由市場”、“尊重私權”、“通往地獄嚮往天堂”之類的話，用“良心”、“敢言”等人設互相吹捧。和他們的討論不僅無效而且噁心，**因為他們永遠不會從那一套宗教壁壘中走到現實迎戰，**還莫名其妙地展現人格的優越感。

經濟學版的“生病不用吃藥，找薩滿跳兩段大神就好了”

他們還特別喜歡殉道和自我鞭撻。幾年前有出版商私下放風説，哈耶克波普爾等奧派聖經即將徹底下架，奧派蜂擁而起加價購買，“保留真理的火種”，再發一波基督徒譴責戴克裏先的牢騷。可現在《通往》等書還光明正大地擺在新華書店出售，不過也不妨礙他們爆金幣的自我感動就是了。（當時網上流傳的“即將被禁”截圖筆者找不到了，有熱心讀者可以幫忙找找嗎）

體制內或明或暗的哈粉更為滑稽，他們一手死死抱住社會主義的鐵飯碗、一手大把抓着主張大政府的民主黨的狗糧往嘴裏塞，同時把胳膊伸出去行叩拜之禮、口中還在唸誦哈耶克的自由聖經。

所以網絡梗嘲笑的、各界批判的、下文再提到的“哈耶克”，是不是哈耶克本人的思想還重要嗎？他早就與在政策制定、輿論鼓呼和口水仗中發揮實際作用的“賽博哈耶克”合為一體了，賊吃肉的時候搬出極端版本，賊捱打的時候拉出温和版本，毫無意義。

《通往奴役之路》的奴役之路

哈粉無不標榜自己“捍衞人權，反對專制”，痛恨“小團體壟斷資源分配權”，但哈耶克思想的傳播本身就是某些小團體為了保護自己的統治，投入巨量社會資源傳播擴散的結果，這也是哈耶克最早的一發迴旋鏢。

哈耶克對待思想自由的態度讓人毛骨悚然。《通往》第13章的標題《極權主義者就在我們中間》（或譯為《我們中的極權分子》）本身就“極權味”十足，哈耶克仔細“排查”當時持左翼或者科學設計論的學者的觀點或著作，不時評論“憎恨西方文明”、“極端分子”、“反動”，給他們扣上“最恨人類自由和個人歷史活動”的帽子，認為他們是“潛在的極權分子”。

思想自由、知識分散性的鼓吹手竟然如此恐懼其他人的思想，**不得不懷疑奧威爾的作品靈感實際來源於哈耶克，**也預演了戰後FBI對海明威等左翼人士的排查監視和趕盡殺絕。把哈耶克的用詞行文放到中文互聯網上，一定會被賽博哈耶克們批判為“極左”，倒也與他們“民主後殺全家”的威脅形成了工整的對仗。

在現實中，《通往》的流行更加諷刺。1944年《通往》出版，正逢丘吉爾的保守黨和工黨在大選中打得難解難分。《通往》指名道姓攻擊英國工黨的福利社會主張終將滑坡為納粹德國一樣的極權政府，丘吉爾在讀完此書後罔顧當時還處於戰時物資管制狀態，要求保守黨競選總部特批調出1.5噸的寶貴紙張印製更多的《通往奴役之路》。

冷戰開始後，《通往》更是憑藉攻擊蘇聯的內容成為CIA、民主基金會、各大洲“自由廣播電台”的寵兒，時至今日，這些名副其實的propaganda仍將《通往》作為輸出價值觀的重要抓手。當然也不能忘記宗教信徒們狂熱自發傳播，他們大多是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不能享受資本主義同行同等特權的知識分子。但也造成了一些負面影響，比如導致很多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學家”只懂唸經，不懂經濟。

哈耶克本人也與壟斷資源分配的小團體打得火熱。他攜諾貝爾獎光環，不遺餘力地為撒切爾夫人和里根等統治者背書，**當英國騎警踏過煤炭工人的後背，哈耶克正在為他們擺脱了“通往奴役之路”而由衷高興。**而當中國工人在血汗工廠中生產供養去工業化的美英人口的產品，哈耶克笑的更開心了：不僅中國工人“擺脱奴役”，順便僥倖幫他圓上了“生活質量提高是因為自由化”的彌天大謊。

迴旋鏢與蘇聯笑話

網絡鍵政圈對蘇聯笑話再熟悉不過，而且隨着時間推移，大家發現這些本來諷刺蘇聯的段子換一換主語賓語，保留原來的發展邏輯，能無縫銜接到任何國家的各種情景。比如下面這幅世界名畫：《拜登在烏克蘭為民主而戰》。

在“迴旋鏢元年”之前，網友們就通過對蘇聯笑話的研究發現了迴旋鏢的工作原理：**把一些源於生產力、組織結構、人性衝突等因素的問題指名道姓地安在特定主體上，模糊問題的普遍性和背後機理的普適性，強調特定主體的個性應當為問題負責。**直到普遍普適的亂象發生在另一個冰清玉潔的神話主體，迴旋鏢就實現了。

**哈耶克的所有論點都是迴旋鏢，**他在意識形態驅使下，把人類組織的普遍短板包裝成了蘇聯乃至所有干預性政府的特性問題，卻認為私企可以完美規避這些問題。

只要我們拿出計劃經濟的定義標尺“生產、資源分配以及消費等各方面都根據事先計劃進行的經濟，又稱指令型經濟”，往現代企業身上一比量，就發現了一個令哈耶克尷尬的事實：無論所有制，每個企業都是一個計劃經濟體。

企業內部“由於沒有市場機制和自由價格機制，必須有一個小團體決定資源和產品的分配和發放”。採購、物流、生產、質檢、庫存、銷售、財務、人事，無一不需要企業決策者制定計劃，再通過科層制層層執行下去。像蘋果這種市值躋身進國家GDP排行榜的巨型計劃經濟體，其企業資源規劃系統（ERP）的複雜度已較蘇聯計委不遑多讓。

這只是個簡單示意，企業越大，ERP複雜度越高

所以計劃經濟的優缺點在企業身上一樣不少。如果計劃經濟準確計算了投入產出和人民需要，就能實現蘇聯前期的成功；如果企業準確計算了投入產出和客户需要，就能做大做強。計劃經濟的失敗體現為巨量資源錯配浪費，企業計劃失敗也體現為無數倒閉企業浪費的社會資源。

如果計劃經濟只注重已有產品的生產，不能用合適的激勵方式創造符合人民需求的新技術新產品，就會走向落後失敗。企業躺在既有壟斷格局上不思進取的案例亦比比皆是，諾基亞、在新能源技術上落後的日德汽車，不是有了企業家就能保證創新動力。

計劃經濟存在官僚主義問題，一口官腔令人憤怒嘲笑，以公謀私、個人權鬥嚴重損害國家集體利益。企業內部形式主義、貪腐、權鬥樣樣不少，無論是向來以扁平隨意自詡的互聯網行業形成一套黑話，還是這兩天新東方削藩斬晁錯誅劉濞的一出大戲，都與鼓吹者描繪的私企大相徑庭。

哈耶克設想的“通往奴役之路”是這樣的：“計劃者在分配物資上的不斷失敗，最後將導致他開始運用高壓的強迫力量，以維持計劃實行或一個起碼保守穩定的狀態。”我們用現代人熟悉的一句話來回旋鏢吧：開始抓考勤標誌着一家公司即將完蛋。

怎麼在基於個人主義的經濟理論中，給企業這種集體組織形式的存在合理性打補丁，從而賦予私營企業優於政府的理論地位，是主流經濟學家的必答題，但至今提出的補丁仍然不能論證私營企業的優越性。比如科斯説：企業的存在是為了降低交易成本，那麼在跨域基建等降低全國交易成本的項目上，引入國家干預又有何不可？

哈耶克提出的補丁有價格信號和知識分散性等，卻也不能解釋諸多事實：企業主的管理從不依據市場價格，否則不會出現新老員工的薪酬倒掛；企業主也不可能因為知識分散性，就允許一線員工反抗上級下達的指令。

薪酬倒掛的本質是合同妨礙了員工根據勞動力市場最新供需調整自己勞動力的售價

哈耶克又説提出應該鼓勵“不反對競爭的計劃”。但只消隨便翻開一本現代企業管理教材，就會發現**企業的所有計劃都指向根據自身或大或小的壟斷力量，或多或少地排除競爭，**從而賺取與“普遍競爭”理念完全相悖的壟斷利潤。而且與哈耶克將壟斷歸咎於政府幹預的理論不同，很多加速壟斷的政策恰恰出自企業對政府的干預。

平心而論，哈耶克提出的部分理論接近了普適的規律，比如“知識分散性”意味着，經濟信息的蒐集和運算難度超出集中計劃決策者的算力必將導致計劃失敗（見我們之前的文章《芯片之後》）；再比如他反覆強調的充分競爭市場，就是市場為計劃經濟體提供激勵的根本來源。

但哈耶克的意識形態驅使他拒絕看到普適規律。一方面，他那本質上反對一切集體組織的理論大板絕不打到私人企業身上；另一方面，他把競爭市場當做私企優越性的來源，卻不願深談如何實現競爭市場，因為那必然需要一個強力明智的政府限制私企攫取壟斷的利益。

（PS：哈耶克和許多經濟學家心心念唸的完美市場經濟在本質上與完美計劃經濟等價，篇幅有限，挖坑以後再談）

所以，如果讀者有興趣讀《通往》原著，不妨試着像蘇聯笑話一樣，把批評計劃經濟文段的主語替換成“私人企業”、“企業主”而保留邏輯文字，去享受這一場迴旋鏢大戲吧。

失靈的預言與不存在的“自由”

正因為混淆了共性與特性，哈耶克的藥方必然是隻要解決蘇聯模式、政府幹預模式本身，一切自由都會發揚，每個私企會給我們帶來無窮的活力財富——然後他就會一頭撞在仍然存在的共性規律之上，經濟預言毫無準確性可言。

哈粉吹捧哈耶克的一大證據是：“他在蘇聯模式最受歡迎的時候預言了蘇聯的失敗”。還是那句話，哈耶克這個反蘇分子從不把預言蘇聯解體當做目標（畢竟怎麼都要唱衰），他自許的使命任務是論證福利制度將導致英美政治一路滑坡變成（想象中的）蘇式極權國家，從而阻止英美政府侵奪企業主的自由。

事實是，直到八十年代哈耶克的思想上位，英美政治體制從未展現和蘇聯趨同的一丁點趨勢。反而是按照哈耶克理論應該越來越極權的蘇聯，在一層層的欺上瞞下假公濟私中，中央控制官僚和社會的能力越來越弱。蘇聯不僅沒有運用強制力維持計劃運行，而是用哈耶克式的改革討好中間階層。蘇聯碎了一地之後空前自由的市場環境，倒反而不能吻合哈耶克的美好預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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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諷刺的是，哈耶克大行其道後，美國國税局對中產及以下的汲取能力舉世無雙，FBI消滅威脅統治的思想組織苗頭精準高效，最私權、最自由的市場經濟培養了最複雜、最強悍的統治機器——哈耶克的預言，一條也沒對。

賽博哈耶克們也做出了自己的預言：越自由，越私權，經濟越好，越能實現哈耶克“把個人當做‘人’來尊重”的個人主義理想。看看日本風俗業無形的大手吧，自由市場可以把人當做勞動力，當做滿足性慾的商品，當做一塊一塊的器官，哪個沒有剝離人本身和人的功能性，完全泯滅了人作為目的的存在。

如今，無形的大手在傳播3500日元抽一次獎的梅毒

雖然哈耶克不用當今主流經濟學家的數學工具，並不妨礙他們他們犯下出奇一致的錯誤：相信經濟社會運行可以由一些抽象概念推動，而不需要物質或組織基礎。

哈耶克相信市場競爭的力量：“只要除去自由運用人類天才的阻礙，人很快就能滿足不斷擴大的願望。”卻不能或不願描繪到底該用什麼樣的制度確保充分競爭，最後“只好”一私了事。

哈耶克恐懼極權統治者可以特異功能強迫手下完全服從其資源配置決定，**從不考慮官僚機構固有的代理分權屬性，**以及民眾暴力。這種為構建“奴役”黑暗童話而放飛的想象力倒是為很多非紀實文藝作品提供了靈感，無心插柳。

哈耶克理論的核心——絕對的、先驗性的自由意志，在市場經濟中也是不存在的。

從物質層面，只要一個人不能獨立生產其全部生活資料，而是依賴社會分工和交換維生，他就必須加入分工形成的集體，服從維持分工的各項規則。哈耶克式的自由只存在於所得超過所勞的小資羣體的臆想，他們享受大量社會供養，卻狂妄地把佔有的社會產品全部歸功於自己個人，衍生出不需要集體的無敵幻覺。

從意識層面，人的意志是其所接收的各類信息積累的總和，沒有不受到環境影響的超然自由意志。在現代景觀社會，通過信息手段影響個體思考、從而擴大產品需求已經是企業盈利的標配思路，從買肉時無孔不入的生鮮燈，到飯圈PUA打榜的話術，任何基於自由意志構建的市場理論都是愚蠢的。

哈耶克的終極迴旋鏢

就像上帝與教皇，膜拜、傳播哈耶克的統治者當然知道偶像本身既無力量也不科學，自然也不是為了實現哈耶克的願景而推崇他。哈耶克的最大作用不是宣揚自由市場經濟，是反對一切社會改良的宏大敍事，以及其帶來的利益再分配。

哈耶克反覆強調“真誠的理想主義者和負有盛名的知識分子為極權納粹開闢了道路”，堅決反對“有意識的社會控制”。“通往地獄的路由通往天堂的願望鋪就”，這句話打上了哈耶克的IP，也成為了保守主義者聖經（是的，新自由主義名為自由，經濟主張實際極度保守）。

自啓蒙時代以來，人類利用科學認識並改造物質世界的能力突飛猛進，打造社科理論體系有規劃地指導社會工程的美好願望空前高漲，相信能夠運用人類的理性創造更富足的生活。

納粹集中營的工業化屠殺打破了歐美對“理性=美好”的幻想，他們不反思是不是理性用錯了方向，而是從根本上懷疑理性的能動性。放棄了理性思考，人與動物何異？於是有了越來越喜歡以癲狂的形式進行自我表達的藝術家（不耽誤吃社會的白飯），以及靠吸毒濫交展示反抗個性的嬉皮士運動（不耽誤繼續揮霍父母給的大學學費）。

哈耶克順應質疑理性主義的大思潮，他否認社會規劃的失敗來自生產力、算力或制度的不完善，主張“有意識的規劃”從根本上不能實現社會進步，也就是所謂“致命的自負”。

用比喻的話，**哈耶克不僅反對揠苗助長，還反對一切澆水施肥除草除蟲，**相信毫無管理的麥田能自然長出夠吃的麥子來。

因為完美競爭不可實現，在哈耶克的“自發秩序”理想中，只能由上一個時代的既得利益者負責自發，下位者負責秩序，誰談理想誰居心叵測，誰要改變誰罪大惡極。

同樣是嚴刑峻法，真小人商鞅風評遠不如六國舊貴族偽君子；王安石變法失敗全部歸咎於王安石瞎折騰，不然地主-地方官吏共同體怎麼能打着新法旗號再多課剝一筆呢；蘇聯中國的徹底土地革命嚇壞了黃老爺們，必須從理論上、輿論上、歷史記憶上堅決抹成黑色。

但反問一句：**哈耶克放棄規劃的行為本身是不是也屬於一種社會願景的規劃呢？**哈耶克“好心辦壞事”的模型一直以政府作為為靶子，難道里根、撒切爾夫人的政府不作為就不涉及美好的承諾、超前的規劃了嗎？

哈耶克作為“真誠的理想主義者和負有盛名的知識分子”，規劃了一個政府垂拱而治、私企活力迸發、生活持續向好的自由烏托邦，並有意識地遊走於里根撒切爾的幕僚推動實現它。**他的天堂願望鋪就了通往哪裏的路？**貧富分化愈演愈烈，吸毒酗酒自殺率節節攀升，實體創新被金融吞噬殆盡。只可惜沒有人來統計，哈耶克的“致命的自負”該為幾千萬人的死亡負責！

**這就是哈耶克的終極迴旋鏢：反對宏大敍事本身成為了一種宏大敍事。**不同的是，哈耶克反對的宏大敍事正在不斷探索如何更好結合有意識規劃與自發活力動員，接收實踐反饋、修正理念政策，不斷促進社會成員生活質量的提升。

人這種生物，吃飽了就要想一些超越自身的事情，免得顯得自己人生的意義只有吃飽。LGBT、種族平權、女權、環保主義、動保主義，哈耶克這個老右派必然是這些白左思潮的反對者，但正是他製造的集體主義宏大敍事真空滋生了這些號稱關懷個人、關懷微觀的宏大敍事。

它們無一例外全部脱離了創立的初衷，走上了激進化極端化、社會縱切、底層互害的道路。從教師誘導未成年人變性到關懷動物甚於關懷人，不斷以“個人自由”的名義加劇着底層的地獄程度。

哈耶克反對“利用無知”，自己卻是無知的最大製造者和辯護者。因為有意識規劃無效，因為人不能用理性分析社會規律，因為集體主義的利他教條是對“我”自由的侵犯，那麼就沒有必要根據事實調整認知，沒有必要追求理論對實踐的解釋預言，沒有必要考慮主張的他人關懷。白左能和右翼的哈粉奧派在自利、唸經和拒絕事實證據方面表現出驚人的一致，不足為怪。

過去，現在和未來，哈耶克和賽博哈耶克們已經吃到並將繼續吃到無數迴旋鏢，但我們在意的迴旋鏢不能破了他們的防，因為不是人人都講道理、講事實，基於實證證據構建和調整自己的思維庫，審視和調整自己觀點的違背事實或自相矛盾。對於早已拋棄了理性主義的賽博哈耶克，只要唸經念得好，自然免疫迴旋鏢。

魔法只能由魔法來打敗，哈耶克梗堪比鍵政界的亞辛105，給了理性主義者簡單粗暴、一目瞭然、一擊脱離的破防工具。寫到這裏，想到巨量的潛在梗圖素材，筆者不由自主地讚頌：

“太偉大了哈耶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