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霸總,中國製造_風聞
刺猬公社-刺猬公社官方账号-3小时前
“漂洋過海”的短劇,上岸了嗎?
文 | 啊遊編 | 陳梅希
“怎麼做?怎麼入局?”
“我有個短劇的項目,有沒有大佬能指點一下?”
距離短劇平台ReelShort進入大眾視野已經過去一個月了,線上的熱波逐漸傳導至線下,越來越多人的心正在被撩撥。在社交平台上,不管是有寫作經驗的網文寫手們,還是原本拍攝傳統影視內容的製片人們,紛紛開始思考轉行的可能。
“我拿出幾十萬來做這個,前景怎麼樣?”
“開心就好。”某位投資人私下説道。
一個天然的直覺是,真正能發財致富的信息,怎麼會流通到如此廣泛的頁面上。質疑也隨之而來,連普通網友都知道了,短劇行業裏真的還有機會嗎?與此同時,11月下旬以來,國內各大平台對於短劇的監管政策正逐漸收緊。
但不願意放棄短劇風口的人們,還是找到了有待開墾的土地——海外。

ReelShort登頂娛樂榜
目前的海外短劇行業仍處早期,ReelShort是唯一一家出圈的公司,看起來,海外短劇的施展空間更大。
事情進化的速度也有些超出想象:最先開始活躍的是各類中介,有的忙着幫平台尋找海外製作團隊,有的忙着幫製作團隊收短劇劇本;之後是有軟件開發公司宣傳自己能幫企業開發海外短劇App;最離譜的是,有人嘗試用AI換臉工具將國內短劇演員的臉換成外籍演員……
ReelShort在海外的爆火,照亮了短劇出海這個原本小眾的賽道,迅速湧入的後來者用力地向火裏添置木頭。
匆匆路過的我們,無不在為海外短劇的滾滾濃煙而側目,但在迷霧中心的,到底是什麼?

全世界都在愛霸總
Kasey Esser,34歲,是一名演員。今年7月,他的職業生涯迎來了轉機。
隨着在TikTok上收到越來越多的粉絲私信,Esser發現自己出演的短劇《Fated to My Forbidden Alpha》(命中註定的禁忌阿爾法)好像火了。在劇中,Esser扮演的是一名帥氣多金的“狼人”,並與另外兩位主演展開了一場三角戀情。
接受外媒採訪時,Esser稱自己“完全吃了一驚”,這部劇在TikTok上的切片視頻已經被觀看了數千萬次,在短劇平台ReelShort上的收藏量也已經達到了290萬。
爆款劇的出現同樣拉動了ReelShort的增長。
**11月,ReelShort的下載量登上美區App Store娛樂榜第一、免費榜第二,****累計下載量達到1100萬次,淨收入據稱也已經達到了2200萬美元。**很快,人們驚訝地發現這個App背後站着的是一家名為“楓葉互動”的出海公司,其母公司“中文在線”的股價也因此飆升。

ReelShort下載量走勢
激動是正常的。要知道,上一次風靡歐美的中國出海App,還是TikTok。
簡單來説,ReelShort有點像奈飛和TikTok的結合體。一方面,ReelShort是一個專門播放英文短劇的平台,這些短劇有着完整的劇情,篇幅在60到100集不等;另一方面,ReelShort上的短劇,通常每集只有1分多鐘,最長也不超過3分鐘。
點擊進入ReelShort官網,映入眼簾是熱播劇的宣傳劇照,緊接着滑動鼠標,會看到平台將短劇題材分成了四大類:Love After Marriage(先婚後愛)、Falling for the Alpha(愛上狼王)、Sweet Revenge(甜蜜復仇)、Dating My Boss(與老闆約會)。
而在平台標識出的“最受歡迎”中,《The Double Life of My Billionaire Husband》(億萬富翁的雙面人生)、《Never Divorce a Secret Billionaire Heiress》(不要和秘密的億萬富翁繼承人離婚)等劇集位列前排。
直白的劇名,搭配上俊男美女的封面圖,滿屏滿眼寫着幾個大字“霸總,霸總,還是霸總。”

ReelShort官網
謝湘婺在美國洛杉磯一家名為“Unreal Imagine”的影視公司擔任製片,年初以來,這家原本較多拍攝廣告作品的公司,逐漸接到了幾部短劇作品的拍攝。據她觀察:“目前海外短劇的主流題材就是霸總。”其他像是狼人、吸血鬼等題材,劇情走向也幾乎是同樣的爽劇套路。
除2022年8月上線的ReelShort外,今年以來,新閲時代的GoodShort、安悦網絡的FlexTV、九州平台的99TV、點眾科技的DramaBox也紛紛上線。其中,ReelShort、GoodShort、DramaBox專注於歐美市場,FlexTV主要佈局東南亞,而99TV則主要做華語地區。
雖然同是做主流的霸總題材,但不同市場的出海短劇在製作模式上並不相同。
相對來説,東南亞的文化與習慣跟中國較為相似,因此很多國內爆款劇直接翻譯成當地語言就可以直接發行了,門檻低、風險小;而北美短劇的本土化製作門檻則更高。
這造就了出海短劇製作成本的差異。從國內到東南亞到歐美,製作金額呈階梯狀遞增。
“一部短劇,國內拍攝成本40-60萬人民幣,一部出海短劇,東南亞拍攝成本得去到70-80萬人民幣,歐美的拍攝成本則在15-20萬美金(相當於107-142萬人民幣)。”公眾號短劇自習室的創始人梁麗麗介紹道。
但問題是,即便全世界都在痴迷霸總短劇,又有多少人能為生產霸總的高昂成本買單?

一門“算賬”的生意
“目前行業的平均利潤基本上在10%以內。”梁麗麗告訴刺蝟公社。
在去年7月創立“短劇自習室”前,梁麗麗從事的是廣告行業並運營着相關的社羣,時常關注廣告投放大盤的她,很快發現了付費短劇這個黑馬:“這幾年廣告行業流量趨於飽和,電商、遊戲等主要的廣告主預算也逐漸飽和,然而短劇行業的投放消耗卻飛速增長。”
彼時,同樣注意到付費短劇賽道的還有投資人木星。
**2022年上半年,抖音逐步開放了跳轉微信小程序的接口,除了大家熟知的小遊戲賽道外,另一個最大的受益方,正是今年出圈的付費短劇。**根據木星觀察,跳轉入口一打開,國內的付費短劇就進入了快速增長期,熱度一直持續至今。
投放數據印證了這一點。“去年8月前付費短劇行業處於探索期,廣告消耗大盤在1000萬元以內;去年8月到今年10月是增長期,消耗峯值瞬間增長到了一天8000-9000萬元。”梁麗麗説道。
如果把時間再向前追溯,把視線望向短劇公司的背後,便會發現在去年下半年瘋狂投放短劇的公司,例如九州、容量科技原本均是做小説分銷的網文平台。而付費短劇、小程序的早期雛形,則是用於小説投放的短視頻素材。
**因此,在木星看來,付費短劇“並不是由內容團隊,而是由流量團隊開闢的市場,這導致整個行業的算賬氣息很濃。”**與此同時,刻在骨子裏的投流基因,也使得短劇行業同樣有着佔比極高的買量成本:“一部短劇2000萬的流水,毛利才200萬左右,買量成本佔營業成本的95%以上。”
一個業內傳言是,ReelShort的高管正是去年回國時看到有付費短劇這個業務,才在北美市場進行了複製。在此之前,很多做小説分銷的流量團隊並不敢貿然出海,畢竟出海的成本投入巨大。
3000萬,木星給出了一個數字。做短劇平台起始怎麼也要準備10部左右的劇集,海外拍攝一部需要100萬元,10部就是1000萬了;廣告投放的ROI怎麼也要到1.2左右才能起量,投放成本也要花掉1000萬元;再加上組團隊發工資、試錯成本等零零總總,要想將海外短劇做起來、做好,3000萬元的資金是打底。
在海外模式被跑通之前,大部分公司不敢輕舉妄動。ReelShort去年8月上線歐美后,今年4、5月份才實際開始發力,之後國內才陸續有人入局。
海外短劇的投放依舊生猛。據AppGrowing 出海觀察的數據,ReelShort在今年7月接連推出爆款短劇的同時,日均雙端投放量超400組,到了8月,單日投放量一度超1000組。
不同於買量投流時瀟灑地揮擲千金,目前大部分出海短劇平台採取的是IAA+IAP的混合變現模式。
其中,IAA指的是廣告變現,用户可以通過觀看一定時長的廣告來解鎖劇情;IAP則是付費變現,用户可以通過付費解鎖的方式觀看劇集。但不論具體是哪種變現途徑,吸引用户觀看廣告或付費解鎖的路只有一條,利用無盡的懸念與反轉留住觀眾。
“所以我經常説,短劇不是電視劇,是100集的廣告,每集都在為下集打廣告。”木星忍不住説道,“平均下來,在海外單集付費看一部劇可能就要花掉30美元,奈飛一個月的會員才12美元左右。”
儘管歐美的用户付費意願普遍更高,但也不乏抱怨之聲。在國外的社交媒體上,不少用户吐槽“短劇一集只有1分鐘,但需要觀看的廣告最長卻能達到30秒”,“每天只能免費看20集,然後就要掏錢了”……
客觀講,海外短劇的變現模式門檻並不低,付費變現需要以過硬的內容為支撐,廣告變現則需要平台會玩流量。大家看到的是,海外爆款短劇動不動就創造幾百、幾千萬元的流水,卻忽視了平台每推出10部短劇才可能出一部爆款。
很長一段時間裏,短劇行業算的賬,其實是靠幾部爆款劇回本的一錘子買賣。這個賬能算平,但終究不是長久之道。

“影視夢”的陣痛與餘温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短劇平台出海之後,遇到的第一關就是“拿錢找誰拍”?
Leon是身處澳大利亞的一位製片人,今年年初開始接觸短劇的製作。從他跟同行交流獲得的信息來看,今年以來歐美地區的短劇產能已經嚴重不足。
“海外長期以來遵循的是工業化的電影模式,對於作品的拍攝講究精益求精,如果錢給不到位,他們為啥要來拍短劇?”
Leon直白地點出了短劇在海外拍攝上面臨的困境,“而且歐美本土的演員也更重視工作權益,如果你今天想要趕工可以,超過8小時後要給3倍時薪,如果一天拍攝12個小時,花掉的可是24個小時的預算。”
於是,市面上大部分的出海短劇仍舊是由華人的製作團隊進行拍攝。
這條由國內流量團隊開闢的賽道,最終還是將蝴蝶效應傳導向了每一名在或曾在海外學習影視專業的科班生。在國內影視行業進入寒冬之後,短劇成為了很多人的新選擇,散發着他們影視夢想的餘温。
2021年,企查查的數據顯示,我國吊銷、註銷影視相關企業的數量高達5.22萬家。也是在這一年的2月份,黃銘宵開始接到國內短劇劇本的編劇工作。
黃銘宵畢業於波蘭華沙電影學院導演系,曾在波蘭當地的電視台工作,在接觸了一段時間的短劇創作後,看好海外短劇前景的她,回國成立了之桃影業。

黃銘宵的團隊正在海外拍攝
最初的兩部出海短劇是在國內拍攝的,黃銘宵帶着此前拍攝國內短劇的班底,啓用外籍演員展開了早期的嘗試。但團隊很快發現在國內的環境下拍攝海外短劇,“怎麼都不太對味兒”,為了實現更好的品質,轉而將陣地移到了位於歐洲的羅馬尼亞。
這一轉變恰好是海外短劇製作模式迭代的縮影。
**海外短劇從簡單譯製進化到直接拍攝海外版本後,衍生出了三種不同的製作模式,一種就是在國內尋找外籍模特、演員進行拍攝,一種是跟純海外團隊合作拍攝,還有一種就是華人的團隊在海外拍攝。**綜合考慮起來,黃銘宵選擇的最後一種模式,因為成本相對低、品質更加可控,成為了海外精品短劇的標配。
原本在傳統影視公司工作的楊柳,同樣畢業於海外院校的戲劇專業,最近正在兼職改編短劇劇本。
影視寒冬擊垮了前公司後,楊柳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拷問:“想要做的東西推進不下去的時候,該如何生活?”思考的結果是:“那就只能看看自己的技能還能點亮哪個行業。”很快,楊柳入職了一家海外互動小説平台做編輯。
今年下半年,短劇行業被媒體接連報道後,楊柳覺得短劇劇本的邏輯和互動小説很類似,便開始嘗試短劇改編。
實際上,楊柳的思路是正確的。ReelShort背後的公司楓葉互動,旗下也有相關的業務,他們曾推出過一個互動小説平台——Chapters。ReelShort的很多短劇也曾取材於這些互動小説。

網友評價由Chapters小説改編的短劇
但轉型的過程總是難免遭遇陣痛。
對於科班出身的從業者來説,以往的專業是把雙刃劍,好處是他們對於內容的製作有要求、有標準,難處則是需要面對從橫屏內容到豎屏內容的轉變。
今年年中,謝湘婺拍攝了人生中的第一部豎屏短劇。
“拍橫屏內容和拍豎屏內容很不一樣。”第一天拍攝,謝湘婺的團隊就發現預期的拍攝進度沒完成。**“首先豎屏的構圖就需要有所調整,其次短劇大多在手機端播放,演員的動作、表情都需要更誇張才能被用户感知到。**拍攝中我們只能把鏡頭分得比較碎,減少動線設計,增添單人的特寫鏡頭。”
楊柳也正逐漸體會到互動小説、短劇這類“短平快”內容的創作特點。
“除了創作思維,還要有互聯網的數據思維,考慮怎樣寫才能實現商業化變現。比如開場就要有很強的戲劇衝突,直切主題,每集結尾都要留懸念。”
楊柳將自己的思考分享到小紅書上後,很多人跑來私信,問怎樣才能轉行短劇編劇,每個人想加入的理由都不一樣,有的完全沒經驗,有的則是想拓寬副業。“也許很多人有影視夢,但傳統影視行業的門檻很高,短劇反而像是一個可以踮腳夠到的現實。”

靜候週期
現實,永遠比想象中的複雜。
我們已經知曉,短劇出海是一條從下游傳導至上游的產業鏈條,而這個鏈條在今年才將將連成通路:小説IP版權方/劇本供給方--製作團隊--海外短劇平台--代理商--投流渠道。
由於產業尚處早期,在每個環節相接的中間地帶,寬鬆的土壤給予了許多中間商可以生長的空隙。
海外短劇出圈後,社交媒體上不乏有人吆喝“收劇本”,製片人Leon認為“中間商又收劇本又收短劇,無非是想賣給平台,賺個差價”。楊柳則根據自身經驗補充了善意的提醒:“這些中介是不是靠譜,要小心鑑別。總有人想空手套白狼,騙稿的現象不在少數。”
小孫在一家軟件開發平台做銷售,最近重點推的項目就是“海外短劇應用的開發”。雖然不像此前國內一年下來能接到幾百套App的開發需求,但今年來諮詢海外短劇應用開發的客户還是多了許多。
在他接觸到的客户裏,不乏有人不經授權就隨意搬運成品短劇到自己平台上的人。“説白了就是靠盜版去海外賺錢。”
事情一路朝着有點“離譜”的方向發展。在國內外的社交平台上,甚至出現了很多AI換臉換音的短劇對比視頻。視頻左右兩邊的構圖、場景、人物的動作完全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國內演員的臉被AI換成了外籍演員的模樣。

AI換臉換音
梁麗麗理解大家希望海外短劇能快點成長的急切心情,但“當前短劇出海市場相當於2021下半年-2022年上半年的國內短劇市場,還在探索階段,而且很多東西都不能照搬國內短劇,市場還有待完善。”
從產業鏈的上游來看,海外短劇正面臨着本土化的考驗。
經歷過幾部海外短劇的拍攝後,黃銘宵的一大感悟是“海外短劇跟國內短劇相比,節奏很不一樣。”據她觀察,國內的部分短劇不太注重邏輯,但是歐美的觀眾即便是看短劇也是希望內容是連貫的、合理的。“他們也不喜歡太多的音效,對於突然的跳躍、割裂和吵鬧感到排斥。”

黃銘宵在與團隊研究劇本
謝湘婺也表示,如果海外的平台或製作團隊購買國內劇本的話,後續會在本土化上花費大量時間:“我們會找了解歐美市場的編劇,重新梳理邏輯,把故事線補充完整;之後還要分析人物的動機是否符合歐美觀眾的想法;最後會修改語言的表述習慣。”
楊柳的角色正是謝湘婺口中“瞭解歐美市場的編劇”。據她透露,目前全職修改短劇劇本的話,一部80集的短劇需要花費三週的時長,報酬是一萬元起步。
而從產業鏈的下游來看,海外短劇的投流轉化效率也不如國內精準。
國內的抖音平台開放跳轉小程序後,流量的轉化已經變得簡潔高效了。但在海外,由於沒有承接小程序的應用,流量的轉化路徑就多了“下載短劇App”等環節,路徑越長,轉化的流量漏損越多。
“目前轉化率比較好的海外短劇ROI能實現1.3,但大部分海外短劇的ROI仍在1.1左右。”投資人木星説道。
新的風口出來,肯定會有很多人撲上去,會有很多錯需要試,也會有很多亂象需要治理,梁麗麗覺得大家其實沒必要太急:“最重要的是你要有相關的資源和能力,如果什麼都沒有的話,不管入局早晚,都很難説是好時機。”
謝湘婺至今記得一次傍晚的拍攝。
“他們在室內拍,我出去透口氣,一抬頭髮現那天的夕陽特別美,粉紅色、金黃色、淡紫色全融在一起。”她立馬跑進屋裏打斷拍攝,説這場吻戲改在室外拍。為了追趕上轉瞬即逝的晚霞,所有人一邊跑一邊拿着打光燈,攝影師也扛着設備跑,相機也沒關,一直錄製着跑到了户外合適的位置。演員迅速站好位,工作人員飛快地調好燈光,一幫人慌慌張張卻又興奮地拍出了一場完美的吻戲。
某種意義上,這種狀態恰恰是短劇出海賽道的一種微觀折射。
當ReelShort把越來越多的人呼喚到這個賽道上之後,不同環節的從業者終究會在緊張、匆忙後找準各自的位置與職責,並且將產業鏈路打造得更專業、更成熟。
“我們只是還需要週期。”
(文中木星、Leon、楊柳、小孫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