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野生動物重要棲息地名錄,華北豹有話説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7小时前
棲息地得到關注
最近有幾個野生動物保護領域的新消息,有好有壞。好消息是國家林草局終於在12月20日發佈了**《陸生野生動物重要棲息地名錄》**(第一批)。
我翻了一下第一批名錄中的789處陸生野生動物重要棲息地,看到了一些令人欣慰的事情:
一,貓盟去過的很多地方,這次都列入了重要棲息地。比如山西的和順縣和榆次區,各有鐵橋山自然保護區和八縛嶺自然保護區被列為豹的重要棲息地,這是我們在山西最主要的工作區域;四川新龍縣一下子列了三個重要棲息地:雄龍西雪豹棲息地、日巴雪山雪豹/豹棲息地、郎村白唇鹿棲息地,這些熟悉的名字一下子就把我拉回到那些雄偉的山谷裏,似乎鼻子裏都回憶起藏民焚燒柏樹枝的香味(想了解貓盟在新龍的工作,你可以看這篇文章《這裏有7種貓,有最美好的未來》)。

2016年,巧巧在新龍參與野外調查 ©貓盟
雲南易武,是熊狸、金貓、雲豹、豹、威氏鼷鹿、灰孔雀雉、雲貓、豹貓的棲息地,可惜沒有把長頜帶狸列進去,這些代表着西雙版納生物多樣性的典型物種,讓我回想起那些潮熱的箐溝和茂密的叢林,還有那些美味的木奶果(想了解我們在雲南的工作,你可以看這篇文章《吃了雲豹的木奶果,我們就成了它的人》)。
還有六盤山、祁連山等很多熟悉的地方,但那些國家公園、國家級保護區本來就應該列入重要棲息地,沒有意外沒有驚喜。
二,除了自然保護區、國家公園、濕地公園、森林公園以外,還有一些“保護小區”,以及什麼保護地類型都不是的地區,也列入了重要棲息地名單。
這是一件更加令人興奮的事情。與其他被划進重要棲息地的保護地不同——它們無論是否被划進來,都揹負着保護的使命和功能;但保護地之外的區域不同,保護不是它們最重要的功能屬性。但因為野生動物並不知道這些人為的界限,它們遊走於保護地之內、之間和之外,因為種種天時地利人和,一些保護地之外的區域也是它們重要的分佈區,甚至是關鍵的覓食地、繁殖地等。
但是,因為規劃屬性的不同,保護地外往往會遇到各種問題,一是人為活動帶來的各種干擾,二是棲息地本身也時常發生巨大的改變。

新龍的杜鵑花 ©貓盟
保護組織往往會集中精力在這些保護地之外的棲息地裏開展保護——共存的理念如今已經成為一種保護共識,但是卻還沒有成為社會共識,而這需要大量的推廣和實踐。
我大致數了一下,在789處重要棲息地名單裏,只有十個左右是以保護地之外的形式存在的,比如北京觀鳥人都心心念唸的沙河,被列為北京昌平沙河水庫濕地候鳥重要棲息地(想了解沙河的特殊環境,你還可以讀這篇文章《再也回不到的過去,再也回不到的北京沙河》)。


沙河的荒地看上去一無所有,其實是水鳥的重要棲息地 ©大貓
再比如江蘇鹽城沿海灘塗濕地候鳥重要棲息地中,把江蘇東台條子泥濕地保護小區也列入其中;湖南耒陽穿山甲重要棲息地、湖南耒陽穿山甲重要棲息地、西藏拉薩堆龍德慶乃朗谷雪豹重要棲息地等都以保護小區的形式存在。
用物種生存所需的棲息地來定義保護,並且將除官方保護地以外的保護形式也納入到棲息地保護的範疇中,這是這份重要棲息地名錄的重大意義所在,可以視為傳統保護地模式的一次進步。
碎片化問題仍然存在
然而這個名錄也存在着一些遺憾,也就是我要説的壞消息。
簡單地説,就是並未真正脱離保護地的基本模式。
拿華北豹來説,在山西和順縣、榆次區這個我們熟悉的華北豹種羣所在地,一共列了三個豹的重要棲息地:和順縣鐵橋山省級自然保護區、晉中市榆次區八縛嶺省級自然保護區、祁縣四縣堖自然保護區。

從地圖上來看,這三個保護區的位置接近但不相連,大圖貓盟趙瑩製圖,小圖來自網絡
問題出在哪裏呢?這三個保護區之間並不相連,當中還有一些非保護區的林子。
然而,公豹M13會從和順縣的小南溝(鐵橋山保護區)沿着山脊溜達到榮耀石(八縛嶺保護區),祁縣四縣堖保護區的豹也完全有可能一路北上來到榆次的太谷山(八縛嶺保護區)。
對當地的豹種羣來説,這就是同一個棲息地,而不是三個。
分成三個棲息地,實際上忽略了一個基本的保護要素:豹作為一種大型食肉動物,需要大而連續的棲息地。破碎化的森林斑塊會導致一個種羣變成幾個互相不能溝通的小種羣,進而種羣退化乃至滅絕。
在《動物生態學原理》(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中對棲息地有如下描述:
棲息地是指物理和生物的環境因素的總和,包括光線、濕度、築巢地點等,所有這些因素一起構成適宜於動物居住的某一特殊場所。它能夠提供食物和防禦捕食者等條件。各種動物按照自己喜愛的環境條件來選擇棲息地。
棲息地的選擇必須滿足動物的生活需要,通過對動物選擇棲息地的研究發現,至少有三個選擇標準:
⑴能夠避免不良氣候的干擾;
⑵地點的大小能容納羣體中所有的個體;
⑶與舊巢之間的距離儘可能遠一些,以避免食物競爭。
動物對棲息地的選擇常常具有一定的靈活性。遷徙性鳥類在冬季和夏季所選擇的棲息地往往不同,有些個體在不同的年份所選擇的棲息地也不相同。這種靈活性在多大程度上是由棲息地選擇和種間競爭所決定的,目前還不十分清楚。動物所選擇的棲息地能夠最大限度地有利於動物的生存和繁殖。

綠色的線是鐵橋山保護區的邊境線,紅色的點是拍到華北豹的地點,點越大拍攝頻率越高,可以看到豹頻繁地出現在保護區之外 ©貓盟
其中有一點非常重要:地點的大小能容納羣體中所有的個體。
很顯然,如果要保護這個豹種羣,這三個重要棲息地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足以保護這個種羣的所有個體。理想情況下應該畫一個足夠大的“太行山中部豹重要棲息地”,把這三個保護區以及中間相連的林地全部包括進去,而不是三個基於現有保護區的棲息地。現在這樣畫,和不畫重要棲息地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
現實情況就是:我們為了保持連接鐵橋山和八縛嶺這兩個保護區中間的連通性而傷透腦筋。開荒造地、修建風電、過度放牧,都在不斷改變着這個重要生境廊道的景觀,我們最擔心的就是和順和榆次的豹子個體斷絕來往,到時候的情況不是兩邊一分為二,而是各自歸零。

連接兩個保護地之間的山樑,豎起84座風車,劃開了這條山樑。 ©大貓
寸土寸金,艱難博弈
當然畫棲息地並不是在地圖上畫圖那麼簡單,因為它涉及到管理。
基於多年的土地經濟發展模式和經驗,地方政府往往不願意把太多的土地劃為保護用地。這意味着不能引進項目搞開發,也就意味着地方的GDP受損。在巨大的經濟指標考核壓力下,無論是保護地還是生態紅線的劃定,都阻力重重,這就是中國大多數地區的現狀,特別是以經濟發展為重點的東部地區。寸土寸金並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血淋淋的現實。

貓盟在易武的保護工作 ©貓盟
所以,除非是生態保護能夠帶來足夠大的利益,比如當一個自然保護地的門票、社區餐飲住宿、周邊文化產品等的銷售額比修一個風電場、一個光伏場(除了佔地補償款以外還有新能源建設的補貼)更賺錢,這時候劃定受到保護的棲息地的阻力才會消失。
然而這其實不是保護部門要去考慮的問題,因為搞開發的時候只會想着能不能多搞出來一些地,而不是説我主動讓出一些地給你搞保護。我們看到很多風電、道路都是緊貼着保護區的邊緣修建。那為什麼保護部門要去為開發需求做那麼多考慮?保護部門理論上只應該考慮保護的需求。
這是一個艱苦卓著的博弈過程。
但你得先把線畫上,才有了博弈的目標。畫少了,等於仗還沒打就先讓步,氣勢上先短了三分。
貓盟曾經在對重要棲息地進行社會意見徵集的時候,提交過一份建議,其中詳細畫出了和順-榆次的豹棲息地範圍。

貓盟提交的山西和順及周邊華北豹重要棲息地建議範圍(綠色區域) ©貓盟
非常遺憾我們並沒有看到這樣一個完整的棲息地被畫出來。
因此,在後面的日子裏,我們還需要繼續為棲息地的完整而努力工作。
無論如何,這個重要棲息地名錄的出台顯示出一個信號:我國生物多樣性將會從物種存續需求的角度來定義保護,這比過去的保護地類型多了一個維度,而多維度的保護顯然是物種保護所需要的。
我們期待《陸生野生動物重要棲息地名錄》(第二批)名單將不僅僅是增加確認的棲息地,還能夠從保護目標物種的種羣生存需求角度,依據景觀畫出重要棲息地範圍,而非依然遵從現有保護地的行政區劃來制定重要棲息地。否則,這個棲息地的“重要性”並不能得到充分保證。

母豹帶着小豹,拍攝於保護區外的馬坊鄉吊兒咀村附近 ©貓盟
其實對應2022年年底新修訂的現行野保法,我們不難發現,比起過去,我們充分意識到了棲息地的重要,以及現行保護地的不足,這才有了亡羊補牢的“重要棲息地”出爐的基礎。
野保法第五條稱“國家保護野生動物及其棲息地。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制定野生動物及其棲息地相關保護規劃和措施,並將野生動物保護經費納入預算”;以及“本法規定的野生動物棲息地,是指野生動物野外種羣生息繁衍的重要區域。”
野保法第六條還寫道:“任何組織和個人有保護野生動物及其棲息地的義務。禁止違法獵捕、運輸、交易野生動物,禁止破壞野生動物棲息地。”

水南村農田裏越冬的大鴇,野生動物棲息地的範圍並不侷限於保護區內 ©愛鳥匯
第十二條明文規定:“國務院野生動物保護主管部門應當會同國務院有關部門,根據野生動物及其棲息地狀況的調查、監測和評估結果,確定併發布野生動物重要棲息地名錄。省級以上人民政府依法將野生動物重要棲息地劃入國家公園、自然保護區等自然保護地,保護、恢復和改善野生動物生存環境。對不具備劃定自然保護地條件的,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可以採取劃定禁獵(漁)區、規定禁獵(漁)期等措施予以保護。”
由此不難看出,重要棲息地最重要的價值是補充,是對現有保護地之外的棲息地給予關注和保護的另一道屏障。儘管,第一批名錄僅有約2%起到了該起的補充作用,但是也許往後更有經驗的第二批、第三批能更加回歸初心,回應真實的、緊迫的棲息地保護問題,給出更科學、更紮實的重要棲息地名錄。

拍攝於橫嶺鎮龍旺村附近,華北豹的棲息地並不限於保護區裏 ©貓盟
而我們也有幸生活在一個科技更發達的時代,憑藉着越來越普及的博物興趣和自然觀察手段,我們已經比過去擁有了更多數據和信息,足以為重要棲息地舉證,希望這些最終都能依法為重要棲息地的保護續命,讓我們得見一個更加和諧的共存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