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蟹,其實也是《大時代》的主角_風聞
张佳玮-作家-昨天 21:06
丁,蟹應該是每個《大時代》觀眾的心理陰影。任誰想起來,估計都心有餘悸:世上怎麼有這麼個蠻橫兇暴、無從交流、自以為是、讓人只想躲着走的傢伙呢?
但拋卻丁蟹的偏執、暴力、自説自話、自以為講義氣卻自私自利、“丁蟹報仇點到為止,丁蟹報恩家破人亡”之類表象,只説角色作用……
則丁蟹實可算《大時代》的另一個主角:他與方展博是硬幣的兩面。
在大結局之前,他們都獲得了主角光環,得以(幸運地)親歷了大時代,各自作為草根,推翻了舊有秩序。
這也是《大時代》的主線故事:方展博/丁蟹兩個草根,靠狂熱的股市發家致富,巔峯對決。
而被他們推翻的舊勢力,是老奸巨猾的金融大鱷陳萬賢,是壞事做絕後跑路去台灣的總探長龍成邦,是黑幫老大賙濟生。曾經這些舊勢力可以在1960年代末,靠財富與勢力,與方展博的父親方進新展開對決。
到1990年代初的香港,舊勢力退位,新勢力對決。
丁蟹和方展博是這條主線的雙主角。

丁蟹身上,乍看充滿矛盾:滿嘴義氣説教,卻又打死兄弟。日常唸叨孝順,卻扔下老孃兒子跑路。訓示仁義道德,實則殺人放火。所以讓觀眾氣得哭笑不得:怎麼有這麼個又臭又硬的傢伙?
本質卻極明白:他貪婪虛榮、傲慢自私、衝動狂躁、蠻橫無理。只是他與許多滿嘴大道理的莽漢一樣,只在需要時,找點道理放在嘴上説,以便強詞奪理:
“我打死人,但沒做錯!”
“我不認罪!”
“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惡人怕天不怕!”
以劇本角度而言,丁蟹就是不受約束的純粹草根暴力。
本來純粹暴力橫衝直撞,極容易碰壁。偏編劇給了他(和方展博類似的)主角光環:
讓丁蟹的兒子們——尤其是孝蟹——成長為幫派老大,讓丁蟹在劇集大多數時候,可以隨心所欲大搞破壞,又屢屢安然逍遙法外。
然後又在股市這個可以一夜之間送人上天堂下地獄的舞台,給了丁蟹無比的強運,讓他經歷了著名的“是技術調整”,擊敗了現代商業的代表陳滔滔——後者的形象幾乎完美,性格甚至比另一個主角方展博還要完整,卻輸給了丁蟹蠻橫的主角光環——然後大富大貴。
“當不受懲罰、完全無理性的純粹暴力,還能夠得到天命眷顧,可以有多可怕?”
丁蟹就是答案。

丁蟹的創作者曾謹昌先生,很擅長創作這種猖狂強力的惡。《大時代》之外,他寫過《食神》裏的唐牛:“因為我喜歡!”
《少林足球》裏謝賢那個角色,“都是我的人,你怎麼跟我鬥?”
以及《功夫》裏的火雲邪神,平時“我只想殺死二位,或者被二位殺死”,關鍵時刻偷襲。
想想那幾個角色與丁蟹的類似之處,很有趣吧?
據説曾先生原本想要萬梓良來演丁蟹的——因為《流氓大亨》。這裏跑個題:
黃霑先生説過,香港人到1980年代,越發喜歡“襤褸到金鏤”,不論出身。
1970年代到1980年代,許冠傑是“打工皇帝”,香港人的偶像。到1984年之後,香港觀眾越發希望在虛構作品裏,看到不那麼冠冕堂皇的人物。1990年代初《我在黑社會的日子》、《江湖最後一個大佬》、《跛豪》,到1990年代中,《古惑仔》,一路風潮可見。
丁蟹這種出身市井的角色,一路可以肆意所為而不太用負責任,快意恩仇比如懲罰龍成邦時有多到位,後來讓方家家破人亡時有多慘烈——估計都讓觀眾覺得情感起伏,心情複雜吧?這就對了。
其實另一個主角方展博身上,也有丁蟹身上隱約的憊懶氣。比如劇本早期騙阮梅的錢,比如劇本最後坑害了龍成邦,令龍紀文遺憾終身。實際上《大時代》裏除了方進新這個完美角色,以及也許方敏和賤婆婆等少數幾位外,並無道德意義上完美的好人。但那時香港觀眾就喜歡這類角色:
縱然出身草莽,即便不擇手段,但最後能攪鬧風雲。
《大時代》片頭曲:“如此年代滿障礙,如此時候預計將來,驟眼望幾許悲幾許得失,逝去不再,而我更要你每分支持與真愛。
天望透了千秋世代,就算是誰漸老也下台……”
滿是障礙的時代,無法預計的將來,萬事流逝。混亂但風雲波動,無可預測。這是1990年代初的姿態。舊的一切“漸老也下台”;完美的現代商業人陳滔滔也敗了。
最後是兩個草根上位的傢伙:丁蟹這樣無可判斷、專事破壞的純粹暴力,方展博這樣相對還理性一些的求發財的青年。

這對仇家都偏執,都草根,都利己,都有不問世俗、孤注一擲的賭徒勇氣。只是丁蟹是混亂邪惡,方展博更偏混亂善良。
都在股市這個生死存亡、可以成就奇蹟的世界、玩弄慾望與運氣的大場面裏推翻了舊勢力,獲得成功,終至巔峯對決。
丁蟹作為不受約束的終極草根暴力,是終極大反派,但終於也是(間接埋葬了舊勢力的)時代雙主角之一(而非代表了更高級更現代化的陳滔滔)。
他與方展博代表了草根階層的夢,雖然丁蟹是個噩夢……
是所謂“大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