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文:當“反俄”已無利可圖,還會有多少國家追隨美國?-列昂尼德·薩文
【文/ 列昂尼德·薩文,譯/ 薛凱桓】
很顯然,俄羅斯為使烏克蘭非軍事化和去納粹化而開展的特別軍事行動,導致了反對者、支持者和中立者立場之間的極端撕裂。這使得這場軍事衝突在政治上開始變得更有意義。
從歷史的深處,我們可以尋找到這樣的對抗案例。這種政治上的分裂往往從權力鬥爭的小插曲開始,漸漸演化為持久戰並使得雙方開始尋找盟友升級對抗,最終以一方的徹底失敗而告終。
一個顯著的例子是伯羅奔尼撒戰爭,當時斯巴達和雅典為爭奪地區影響力而相互爭鬥。每一方都有自己的盟友和相關的義務,但也有中立的參與者。當波斯決定間接支持斯巴達時,雅典的戰敗就是註定的。很明顯,美國也想復刻斯巴達的成功,但顯然美國的努力沒有取得預想中的效果,相反,現在勝利的天平正在朝相反的方向擺動。

伯羅奔尼撒戰爭期間,雅典領導人伯里克利在陣亡將士國葬禮上發表演説,號召民眾為保衞雅典的制度、文化與生活方式而戰(圖源:Alamy)
儘管早在2014年克里米亞迴歸俄羅斯後,世界政治就出現了明顯的分裂,即公開反對莫斯科的一方和試圖維持友好關係的一方,但在2022年2月24日之後,對俄羅斯特別軍事行動的評估出現了差異,俄羅斯領導層的話語變得更加強大、明顯、對比鮮明且具有政治動機。
在這種情況下,世界各國關於特別軍事行動的認知和表態明顯分為了兩個陣營,對俄羅斯進行道德譴責的多是美國和歐盟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或受其壓力的國家。最近的數次聯合國投票表明了這一點,與八年前相比,批評莫斯科的國家數量減少了近三倍——從141個國家減少到54個,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
拒絕譴責俄羅斯的國家包括地緣政治上非常重要的國家。除中國這個至關重要的大國外,如阿根廷、巴西、沙特阿拉伯、埃及、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印度尼西亞、緬甸和墨西哥等都對俄羅斯的特別軍事行動表示了理解或維持沉默。
這證明了美國和北約試圖組建的反俄陣線的失敗。儘管如此,許多國家,仍然在俄羅斯恐懼症的作用下對俄羅斯採取極為消極的立場。根據福布斯的一項調查顯示,最支持烏克蘭的前二十個國家是波蘭、拉脱維亞、立陶宛、愛沙尼亞、美國、葡萄牙、英國、意大利、西班牙、斯洛伐克、捷克共和國、法國、加拿大、荷蘭、保加利亞、丹麥、德國、挪威、羅馬尼亞和斯洛文尼亞。
在這裏,我必須強調的是,這些國家全部屬於西方集團的範疇。我們可以肯定地説,在其中一些國家,這種完全無利可圖的反俄立場是由於傀儡政府的性質而導致的,這些政府完全傾向於華盛頓和布魯塞爾的立場,而不是該國人民的利益。
西方集團,尤其是北約國家,不太可能改變他們目前的政策,除非他們在特殊情況(能源危機可能是其中一種情況)或新的政治制度發生變化時被迫這樣做。然而,即使在北約和歐盟中,也有相當多的政治家保持着務實的態度,例如代表匈牙利的維克多·歐爾班。
對俄羅斯軍隊行動態度的轉變,也與對該問題的更深入研究有關——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國家的官方代表都公開表示,俄羅斯的行動是美國和北約挑釁造成的,是華盛頓一手導致瞭如今的局面,並在後續的談判中不斷進行破壞。北約侵略南斯拉夫和利比亞的歷史事實,以及西方國家領導人不進行北約東擴的虛假承諾,使得這些域外國家對西方施加於俄羅斯的道德譴責疑慮重重。這大大降低了北約、美國和整個西方對俄羅斯宣傳攻勢的效果。
誠然,西方媒體經常試圖通過刊登有關烏克蘭行動的統計數據來煽動對俄羅斯的仇恨。2022年4月4日,《經濟學人》發表了一篇文章,其中包含譴責和不譴責俄羅斯行為的國家的信息圖表。截至筆者寫作時,持反俄立場的國家已經減少了10個。同時指出,反對俄羅斯的國家的人口只佔世界人口的36%。大約三分之二的人支持俄羅斯或採取中立立場。
有趣的是,許多官方中立的國家開始在經濟方向上與俄羅斯進行更積極的互動。因此,由於價格較低,印度開始購買更多俄羅斯的石油產品。伊朗加強了在多個領域的合作——從貿易和基礎設施項目到軍事技術合作,以及俄羅斯公司進入該國的石油和天然氣行業。中國也強調“中俄合作不設上限”,繼續維持乃至升級與俄羅斯的雙邊合作機制。
一些人注意到,一些採取中立立場的國家實際上是站在莫斯科一邊的。只不過他們在聯合國投票是為了不受到西方的壓力,表明他們與烏克蘭危機無關,也不想幹涉別國事務。其中既包括巴西和巴基斯坦等地區事務的主要參與者,以及阿根廷、馬裏和中非共和國等地區中等實體。
塞爾維亞首次在聯合國投票反對俄羅斯,但總統武契奇解釋説,這是迫於歐盟和美國的壓力,塞爾維亞和俄羅斯保持着友好關係,貝爾格萊德無意加入反俄製裁行列。該決定仍然有效。
南非最初站在西方一邊,甚至呼籲俄羅斯“撤軍並尊重烏克蘭的主權和完整”。但過了一段時間,南非總統拉馬福薩撤回了他的聲明。
值得注意的是,最近西方媒體紛紛停止發佈“反對俄羅斯的國家”的此類統計數據。由於需要以某種方式解釋支持俄羅斯的國家增加這一現象,西方媒體最近甚至罕見地出現了“反思”現象:他們聲稱,西方國家將不得不承認,西方沒有實力和能力迫使其他國家投票反對莫斯科或加入制裁。西方國家應認識到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不同意西方奉行的政策。並認識到世界已經變得不同了。美國中心主義已經消失,華盛頓沒有真正的權力,甚至沒有象徵性的權力(從阿富汗撤軍完美地説明了這一事實,儘管美國的軍費開支仍然位居世界第一)。
然而,即使在譴責俄羅斯行為的國家中,也有一些務實的政客不想惡化與莫斯科的關係並將自己侷限於正式聲明。除了上述歐爾班之外,韓國加入在埃及建造核電站的交易也證明了這一點。該項目由俄羅斯公司Rosatom執行,韓國的Korea Hydro & Nuclear Power Co獲得了一份價值22.5億美元的合同,將建造部分基礎設施(反應堆容器除外)。

2021年,國際軍事技術論壇上的Rosatom(圖源:Alarabiya)
即使在美國本土,也並非所有人都支持拜登政府的反俄政策。很多退伍軍人和情報機構對白宮提出批評,揭露美國媒體的虛假宣傳,意義重大。
白俄羅斯、古巴、敍利亞、委內瑞拉、緬甸、尼加拉瓜、朝鮮和厄立特里亞等國則是一開始就站在了支持俄羅斯行動地立場上。這可能表明世界形成了某種反抗西方全球霸權的核心。為此,我們不僅可以注重國家之間的關係,還應當注重上述國家與國際關係其他參與者的友好關係因素。這種聯繫網絡可以通過國與國之間的特殊關係進行反西方外交創造了良好的潛力。政治領導層的更替也將打開新的機會之窗。例如,在哥倫比亞,左翼勢力的代表首次成為總統且上台後立即與委內瑞拉恢復了外交關係。顯然,在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的週轉下,俄羅斯與哥倫比亞的關係將有不錯的前進空間。
這種網絡式外交將大大地削減西方集團的制裁效果,並將在其內部引發明顯的分裂。雖然歐洲-美國的北大西洋集團正在嘗試在供應鏈、新制裁方案等一些關鍵領域形成共同立場,但很顯然,某些提議在西方集團內部根本不可行。新冠疫情和能源危機在歐盟國家引發的亂象表明,西方內部也沒有真正的團結,每個國家都在為一己私利而戰戰兢兢。
同樣,聯合起來抵抗俄羅斯的建議仍將是口頭陳述,每個國家都將試圖繞過其合作伙伴爭奪俄羅斯及俄羅斯友好國家的能源資源或其他重要商品。從這個角度來看,大西洋主義陣營內部的誤解和完全分裂也是可能的。最新的此類信號之一是,歐盟未能就取消俄羅斯公民的簽證達成共同決定,只能取消簡化的制度。
更嚴重的是關於天然氣的利益衝突。特別軍事行動開始以來,歐洲天然氣的價格呈指數級增長。歐盟很清楚,美國公司承諾的來自美國的液化天然氣不是等量替代品,在工業成本方面更無法與廉價的俄羅斯天然氣相比。在這種情況下,美國一定是第一受益者,而歐盟國家則將因美國液化天然氣的高價格而使其工業毀於一旦。
西方的所有錯誤和缺點,都受到世界其他地區的密切關注,尤其是那些曾經是西方殖民地、遭受壓迫和依賴的地區。如果他們願意為西方因其愚蠢而面臨的麻煩而高興或至少是保持中立,那麼至少他們是在試圖利用這種情況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世界上的力量平衡正在發生變化,雖然變化緩慢,但勢不可擋。
均勢本身是國際關係中最古老的概念之一。這一概念為國際歷史上的戰爭與和平問題提供了答案。此外,均勢往往被視為政治行為的普遍規律,是幾個世紀以來每個國家外交政策的基本原則,因而成為描述國際領域政治行動的重要模式。
均勢理論中具有均勢、維持現狀、大國博弈等特點。均勢不會從天而降,也不是歷史慣性的結果,具有強大實力的國家會試圖鞏固其收益和勢力範圍。權力平衡是人為干預的結果,即做出重要決定的高層政治家。每當一個國家意識到天平向它傾斜時,它必須迅速反擊。如果它決心保護其切身利益,它必須準備好採取必要的步驟,包括冒着發動戰爭的風險,如果國家保持被動,這些利益將受到威脅。因此,力量平衡是外交活動的結果,而不是自然現象。而積極干預正是俄羅斯聯邦為維護自身切身利益所採取的做法。
作為現代國際關係理論的起源之地,國際關係均勢理論和理論家本身就是西方政治思想的產物。尼古拉斯·斯派克曼、漢斯·摩根索、肯尼斯·湯普森、肯尼斯·沃爾茲等美國學者將這一理論應用於分析國際關係併為美國外交政策做出決策。毫無疑問,西方並非不清楚俄羅斯的安全訴求。因此,圍繞烏克蘭危機的所有歇斯底里只是一種誇張的情緒遊戲,旨在掩蓋西方的真實動機和行動——入侵俄羅斯的切身利益區。順便説一句,在2008年8月在格魯吉亞實施軍事行動之後,俄羅斯領導人明確表示俄羅斯的地緣政治利益區是什麼。在西方有一段時間他們注意到了這一點,但隨後他們又“假裝忘記”了。
在均勢理論中,世界被劃分為爭奪勢力範圍的交戰陣營,俄羅斯在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印證了這一點。先前存在的兩極世界被摧毀,經過二十年水平極低的治理後,美國的單極世界也開始搖搖欲墜。
因此,多極世界秩序正在形成,西方集體的力量和影響力正在減弱。
國際關係中存在所謂的權力轉移給其他行為體,這一點在“中美脱鈎”中十分明顯。中國顯然受益於美國力量的削弱和烏克蘭的危機——這兩個因素都有助於中國力量的積累。中國首先是通過與俄羅斯的合作減少華盛頓的世界影響力,其次是由於俄羅斯的一定程度的削弱(既由於西方施加的制裁,也由於持續的行動導致有限的軍事疲憊),中國可以與俄羅斯的合作中開出更大、更有利於自己的價碼。
中國領導人清楚地瞭解與俄羅斯進行戰略合作的重要性,這既可以確保他們自己的後方、削弱美國的全球影響力,也可以為未來在聯合國安理會解決台灣問題提供支持。而最近密集的中俄高級別領導人會談表明,北京有意加速這一進程,台北和美國對中俄合作施加的反對,為中國與美國霸權的反對者更密切地合作創造了先決條件。
此外還有印度的案例。印度試圖通過指責歐盟和美國的不當行為來改變遊戲規則。印度決定參加俄羅斯贊助的東方2022軍事演習,也表明印度希望更加獨立於華盛頓和布魯塞爾的政治操弄。後者曾試圖通過操縱新德里對中國和巴基斯坦的恐懼來爭取印度支持他們。考慮到印度的切身利益,他們很可能會試圖採取中立立場,在可能的情況下為自己榨取利益。

印度參與“東方-2022"聯合軍演(圖源:VOA)
一些阿拉伯國家可能也會這樣做,它們不會拒絕在他們感興趣的問題上與華盛頓合作,但不會完全轉向西方陣營。與此同時,一些國家,如沙特阿拉伯,也有自己的動機在多個領域拒絕美國。喬·拜登政府對沙特的政治指導方式過於挑剔和頤指氣使,因此利雅得更願意選擇更靈活且更尊重沙特的合作伙伴,比如中國。
應當指出,在均勢理論中,單純的權力動機並不是國家運作的主要原因。除了權力本身,國家還對許多事物感興趣,例如宗教和世界。大多數文明國家都承認,有一些道德標準必須優先於單純的權力考慮。和平還取決於各國的道德良知和倫理規範的約束作用。
目前的情況表明,道德規範和價值觀也是某些國家支持或譴責俄羅斯的標準。這同樣劃分為兩個陣營——傳統價值觀的支持者和那些通過“取消文化”機制強加同性婚姻、LGBT以及後現代現象議程的“進步國家”。這些信奉新自由主義的“進步國家”在故意和積極地迫害擁有傳統價值觀的人,並試圖將這類國家/地區的歷史抹去。在這一點上,就連美國的傳統軍事夥伴,如阿聯酋、沙特阿拉伯等諸多國家,也都與俄羅斯站在了同一陣營。
這些話題,雖然表面上與烏克蘭的戰爭無關,但卻創造了一個關於西方集團形象的複雜敍述,儘管西方宣稱其公民的權利和自由在種族和宗教多樣性方面得到維護,但西方顯然陷入道德墮落的泥潭(這顯然是自上而下強加的,如果公民有不同意見,那麼他們就會受到壓制)。西方國家當前的經濟疲軟,也體現在政府在許多具有社會重要性的問題上的失敗,這加強了非洲、亞洲和拉丁美洲國家的信念,即必須結束西方主導的時代。
此外,俄羅斯成功抵制了西方通過制裁施加外部影響的企圖。俄羅斯擁有巨大的自然資源儲備和自己的軍事技術,而後發工業化國家對這些技術相當感興趣,這使得莫斯科成為一個有吸引力的合作伙伴。對敍利亞打擊恐怖主義的援助以及在烏克蘭行動中廣泛展示的軍事能力使許多人相信,與俄羅斯做朋友而不是敵人更好。就連身處北約的土耳其也拒絕支持反俄製裁。鑑於這個國家在下屆總統選舉前夕的艱難政治和經濟形勢,很明顯,埃爾多安想要坐在兩把椅子上,同時利用這種情況獲得經濟利益。然而,俄羅斯和土耳其在主要經濟項目上的合作仍在繼續,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跡象暫停。
另一個接近道德和倫理價值觀的維度是“新自由主義全球主義和右翼的民族——主權支持者”的二分法。當西方需要積極干預他國內政時時,主權被認為是“人權意願”的體現。但主權觀念反映了各國人民對國家命運的訴求,這使得各國的愛國人民與西方反民族主權的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裂痕日益加深。
一位美國右翼作者在其《華盛頓郵報》的專欄文章中指出,各國右翼羣眾對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決定的支持與這個羣體高水平的愛國情緒有關。愛國主義始終是國際主權的標誌,如果世界其他地區對減少對西方的依賴有類似的情緒,那麼這將使這些國際在內部和俄羅斯的關係更加緊密。
例如,非洲國家熱情地接受了俄羅斯領導人關於經濟和政治合作的建議,這種合作正在擴大。東盟國家也願繼續同俄羅斯在許多領域開展建設性合作。拉丁美洲幾乎沒有國家支持美國強加給他們的公開反俄路線。
這些事實表明世界權力的平衡發生了明顯變化。但是,要取得顯著優勢,那些對美式霸權迴歸不感興趣的國家和人民仍然需要認真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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