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語道破:美國選舉新議長,為何讓國會百年來第一次“打起來”?-沈逸
【視頻/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本期逸語道破我們講講最近美國最熱鬧的事——國會眾議院議長選舉。
美國國會眾議院的議長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職務,這個職務具有雙重屬性:一方面,它有程序性的功能——哪個委員會里面派多少人、多數黨怎樣去佔據這些位子,什麼時候討論什麼議題……這些程序性的安排使得這個職務掌握了控制美國國會眾議院運行的重要的職能。另一方面,它也是一個重要的政治性職位,根據總統順位繼承法,議長是排在副總統之後的美國總統順位繼承人,在美國政治序列當中具有很高的排位,在政治進程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但是,一個百年未有的罕見局面在美國發生了。理論上説,議長是在新一屆美國國會選舉之後由新產生的議員根據黨派投票選舉產生的——通常是本黨最具聲望的領袖,大家公認由此人擔任議長。從1932年以來,眾議院議長的選舉在美國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一個程序性選舉,只要形成了一個明確的多數黨,它的議長人選就是給定的,選舉當晚大家開心地過去,唱個票,最終的結果大家都知道,這種具有很強的禮儀性、程序性色彩的非競爭性選舉照理説不應該出現意外的結果。
結果美國的新議長成為了100年來第一個翻車的人——選舉他的投票足足拖了4天,投了15輪。中間還出現了戲劇性的場面,甚至差點爆發衝突:十來個反麥卡錫的議員,其中最死硬的一個、在投票中甚至提名“懂王”做議長的蓋茲,在第14輪投票中,當時只要麥卡錫再得到一個yes就可以上,結果他投了一個present(棄權),瞬間投票又拖了下去。
接着,麥卡錫就去和蓋茲商量,來自阿拉巴馬州的羅傑斯議員從後面走過來,沒説兩句手已經指到蓋茲鼻樑上;北卡羅來納州的另一個議員哈德森從後面一把托住他的肩膀,順手捂着嘴把他帶走了。場面一度比較難看。

當地時間6日深夜,投票進行到14輪,麥卡錫僅差一票就能當選;阿拉巴馬州共和黨籍眾議員羅傑斯(中)因不滿佛州共和黨籍眾議員蓋茨跑票,差點爆發肢體衝突,同黨議員哈德森(左)將羅傑斯拉開。圖自美聯社
後來CNN出了一系列的報道追溯,大家發現原來這件事早有由頭:美國時間上週一(2日),蓋茲進過麥卡錫的辦公室,遞給他一張單子,上面寫着自己的要求——滿足我的要求,選你做眾議院議長——撇開一些一般性的程序性的要求之外,中間有一個很具體的職務安排,就是蓋茲希望成為眾議院軍事委員會主席。那麼,眾議院軍事委員會的現任主席是誰呢?就是這次衝過去用手指着他、差點發生肢體衝突的阿拉巴馬州的羅傑斯。
在第一輪沒有選出議長後,麥卡錫的支持者和反對者進行過緊張的勾兑,羅傑斯曾表態“你們這些小子不要以為一上來就可以做到軍事委員會主席這個位子,把這個位子當成獎勵”。
從羅傑斯和蓋茲的這波衝突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美國民主政治運行的部分內核——政黨分贓制,或者説叫政黨分肥制——贏得選舉之後緊接着要做的,就是對國會中那些有權勢、有油水的、對個人政治成長和經濟收入產生實質性影響的重要的分委員會的主席委員如何分派?
在POLITICO週三的文章中,羅傑斯説過這樣一句話“你們這些人別想跳過指導委員會”。共和民主兩黨都有所謂的指導委員會,用來“分肉”,一旦進入到這種狀態後,所有人都要到這些指導委員會過一遍堂,議會某種程度上成了一個論資排輩、看年資、走關係的地方。除非你是天降奇才,否則一旦進入這個過程,大佬的密室政治就會把蓋茲這樣的小刺頭慢慢磨平。羅傑斯明顯就是這樣的大佬,在他的表態中很明確,“你以為你給麥卡錫投一票,我的位置就可以坐了?你想太多了!當然,他這次立了個功勞我可以獎勵你一個次級委員會的位子”;他當時還明確放話,如果你們這幫小子阻攔麥卡錫的議長選舉,不要説委員會主席,委員會成員都不要想了——肉吃不到,湯也別想喝!
這樣一出民主政治的活劇,和我們想象中教科書上描述的發達國家自由民主政體聚焦公共利益、進行政治磋商、溝通、妥協,制定一個為國家利益最大化考量的政策很不一樣。至少在這一輪美國國會議長選舉中,背後驅動議員們行為的主要動力不是政治責任和政治擔當,更多的是個體的分散化政治利益;而且這種政治利益不經任何包裝、沒有任何修飾,就赤裸裸地展現出來了。
CNN和拜登都在説:“這是美國的恥辱,這是國家的一個尷尬時刻”。當然,拜登在説完這句話後很快加了一句——“這不是我的問題,這是他的問題”。
那麼在這樣一場鬧劇中,誰是最大的輸家,誰是最大的贏家呢?
從麥卡錫的角度來説,他為了拿下原先本不該成為問題的議長位置做出了重大讓步,允許恢復一條眾議院的議事規則——只需一名共和黨人議員要求,就可以發起罷免麥卡錫作為議長職務的投票。現任的遊戲規則要求有50%的本黨議員在眾議院聯名才能罷免議長,這等於為罷免議長設置了一個非常高的、某種程度上不太可能實現的門檻。現在只需一人就能發起罷免他的投票,即使最後不被投票搞下台,也很容易被連綿不斷地罷免投票搞得狼狽不堪。
共和黨黨內現在面臨的另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是,這些阻斷麥卡錫通往議長道路的人被認為是共和黨內部迎合邊緣地區的“叛軍”,他們呈現出一種去中心化、原子化的趨勢。對於一個政黨來説,如果表現出內部難以團結,對於投票這種事難以有效管控,在兩黨競爭中,共和黨可能面臨一種更加微妙和尷尬的態勢。
CNN有過一個很長的報道,中間還包含一個沒辦法繞開的名字——特朗普。在投票現場議員們在協調、説服反對派投給麥卡錫的時候,有人拿過來一個手機,上面來電顯示DT,就是唐納德·特朗普的縮寫,記者傾向於認定這個人就是特朗普,他當時正在實時介入,嘗試説服那些反麥卡錫的人——因為他們大多數人頂着特朗普支持者的身份,甚至是通過特朗普的背書才選進去的一批新人。
特朗普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也明確講過,共和黨人應該在這個問題上一致投票。因為某種程度上多數黨通過儀式化的選舉去推選領導人的過程,是一種彰顯勝利的遊行,去顯示自己的強大,向大家展示我推出了怎樣一個出類拔萃的人才,他將給國家帶來怎樣的希望。而現在,我們看到的是共和黨在政黨組織規劃、運行能力和體制機制上遭遇了嚴重挑戰。
這個挑戰從表象上看,是來自和特朗普有千絲萬縷聯繫的這少數十幾個議員,但更大的問題來自於共和黨這次中期選舉贏得太少了,一共拿了222個席位,距離218個席位只多出4席,意味着如果這不到二十個人表現出高度一致性的話,不管這股政治勢力的自我認定是什麼,就會在共和黨內形成一個具備實質性否決權的關鍵少數。這本身就是共和黨內部離散化和少數力量崛起的重要徵兆。
第二,這部分反對力量自身也很分裂。雖然它們可能有特朗普這一共享的政治象徵,但特朗普對他們的影響力也並非傳統意義上政黨領袖對黨員行為的控制力。
比如,這次反對麥卡錫的19人當中的一位議員明確表示:“在不支持麥卡錫這個問題上,我們不聽特朗普的,我們是在為自己奮鬥”。這樣的局面會導致美國的政策制定、機構運行具有很強的不確定性。我們可以預期美國國會在這屆共和黨人的主導下,將表現出更多的劣質政策行為。
這樣一種惡鬥,對於中國來説並不是一件好事情。我們很可能會遇到那種不顧大局、純粹為了自己收益、然後亂搞一氣的人佔據一些關鍵性位置。這些人不僅會讓本國老百姓付出很多額外代價,還會讓世界人民為這種魯莽的行為買單。

新任美國國會眾議院議長麥卡錫 圖自路透社
嚴肅地説,後面麥卡錫面臨的考驗主要有幾個方面:
第一,是美國政府運行所依賴的債務上限能否有效突破,避免再度出現政府關門的局面。
第二,如何去均衡,制定各種政策。當然,也許他並不願意均衡,而是對拜登進行一波攻擊,針對其家庭成員和烏克蘭、俄羅斯的商業往來進行大規模的調查和政治炒作。
第三,當然就是中國。他在第一輪的講話中表現出和歷史上那位著名的麥卡錫不相上下的對共產主義的歇斯底里。
第四個值得觀察的,就是他和特朗普的關係。有一個細節很有意思,在當選後對媒體發表的演講中,短短五六分鐘演講,他兩次感謝“特朗普總統”——他用了“總統”而不是“前總統”。這很像某種“狗哨”信號,表達出自己與特朗普的某種關係和對特朗普的態度——畢竟在相當一部分人心中,是拒絕承認2020年美國總統的合法性的,他們認為選舉結果被拜登竊取了,特朗普才是美國當下真正應該在位的總統。毫無疑問,麥卡錫的這種態度為未來注入了更多不確定性。
最後,值得關注的是美國新一屆國會預期在美國自身的治理和發展,以及在中美關係未來的發展中,麥卡錫願意把自己放在哪個位置上、嘗試發揮怎樣的作用。不管他做到怎樣的程度,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為了贏得議長位子所做出的一系列妥協,在客觀上會使其成為美國近十年、甚至近百年來最弱勢的議長之一。他下面的各種小組委員會的成員、黨團領袖、具備搞事能力的活躍議員,會用各種方式對他進行牽制。他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擺脱這種牽制,抑或最後成為一個翻版的“特朗普式”的人物,遇事不決喊喊China、叫叫Russia來化解,值得拭目以待。
無論如何,這幾天美國政壇的這場真人秀給大家一個難得的機會,去翻找一些西方國家政治制度安排和設計的參考書籍,對照屏幕當中的現實,深刻認識和理解不同術語在認知和實踐層面的巨大差異,對於所謂的西方民主制度,有了更加感性的第一手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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