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人：美國文化戰爭之火燒到醫學界

【文/經濟學人，翻譯/觀察者網 郭涵】

美國主流醫學界，正成為新冠疫情導致的文化戰爭中的另一個受害者。據民調機構蓋洛普統計，2021年，美國醫學界是除公立學校以外，美國民眾信任度降幅最大的公共機構。2022年，這一趨勢持續惡化，民眾對醫學界失去信心的速度，僅次於對最高法院和總統制兩個政治組織。政治因素正在火上澆油。

這一趨勢其實不新鮮。1966年，每十位美國人當中有七人高度信任“醫學界權威”；2012年，這個數字僅為十分之三。歷史上，共和黨人曾比民主黨人更信任美國醫學界，直到新冠疫情降臨。2018年，公眾對醫學界的信任還看不出什麼黨派差別，到2021年已經分歧明顯，46%的民主黨人、32%的共和黨人願意信任醫學界權威。現在，美國有超過八成的民主黨支持者相信美國疾控中心（CDC）提供的醫學建議，而在共和黨支持者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民主黨（藍）與共和黨人（紅）對美國醫學界權威人士的信任度歷年變化 圖自：《經濟學人》

許多政客試圖拿這件事做文章，包括佛羅里達州長、共和黨人德桑提斯。新冠疫情期間，面對建制派施壓要求封城，德桑提斯堅持維持佛羅里達州開放，令他在保守派中聲名鵲起。未來，他很有可能打出“反覺醒運動”（anti-woke）、“反移民”與“反口罩強制令”等口號，參與2024年總統大選。去年12月，德桑提斯又給自己加了一條“反疫苗”的口號，並要求組建大陪審團，調查“在新冠疫苗問題上對佛羅里達民眾的潛在犯罪與不軌行為”。他還承諾組建一個公共衞生道德委員會，仔細審查來自美國疾控中心、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與美國國立衞生研究院給出的醫學與公共衞生建議。

佛羅里達州最高法院同意了組建大陪審團的請求，佛羅里達州的醫學與骨科委員會預計很快將正式批准禁止針對未成年人的跨性別手術，一些人認為這是醫學機構遭到政治干預的表現。在1月3日的州長就職儀式上，德桑提斯批評有些州“借新冠疫情的幌子，出台缺乏科學依據的管控與限制令，實為一種醫學威權主義”。

佛羅里達大學政治傳播學助理教授米婭哈金斯表示，“許多諸如此類的政治表態，説到底是為了凸顯社會身份認同與自我道德標榜”。對兩黨的野心家與煽動者來説，在戴口罩、公共衞生指令與跨性別手術等問題上靠攏各自的“政治正確”，已經成為彰顯其身份認同的象徵。同樣來自佛羅里達大學的副教授傑伊·梅勞斯基，認為德桑提斯正在向他的支持者基本盤發出信號：“特朗普曾支持封城，是我讓整個州放開。特朗普曾推動施打疫苗，而我就疫苗的某些方面提出質疑。”梅勞斯基預計，德桑提斯在大選後期的立場會逐步軟化，但眼下出於政治目的，他有必要展現出強硬立場。

德桑提斯去年連任佛羅里達州州長，被認為是共和黨2024年大選的一匹黑馬

德桑提斯先生的作風有一點值得注意，他一邊攻擊主流科學界人士，一邊試圖把自己包裝成“真實科學”的守護者。在一場學究氣十足的圓桌討論會上，德桑提斯與幾名“特邀”科學家一坐就是90分鐘，一起討論對新冠疫苗的質疑。很難想象特朗普能捱過這麼無聊的會議，但德桑提斯非常專注地傾聽發言，還一臉認真地告訴觀眾：“我認為人們渴望瞭解真相，渴望抓住應該負責的人。我們必須開展全面調查，查明這些疫苗出了什麼問題。”去年11月，德桑提斯宣佈重新任命約瑟夫·拉達波為佛羅里達州醫務總監，此人與他一樣反對疫苗與口罩強制令。德桑提斯在推特上形容拉達波“信奉基於實證的原則，能夠反制長期壟斷話語的醫療界建制派越來越政治化的立場”。

最後一條批評並非毫無道理。在新冠疫情暴發之初，許多國家不得不權衡科學與政治考量，做出不完美的決策。其它國家大多成功過關，沒有對科學界的名譽造成嚴重損害。可美國不同。在2020年大選期間，民主黨人同樣將新冠疫苗問題政治化。在副總統候選人之間的電視辯論中，卡瑪拉·哈里斯表示，她願意在公共衞生專家的建議下接種疫苗，“但如果唐納德·特朗普説我們應該打疫苗，我絕對不會打。”民主黨在口罩防感染的效率、關閉學校等問題上壓制不同意見，同樣無助於維護抗疫共識。

如今在美國醫學界，幾乎沒有哪個話題能像兒童跨性別治療問題一樣，激發巨大的政治爭議，並迫切需要理性客觀的科學研究。站支持與反對立場的雙方似乎都不夠誠實。部分民主黨人歪曲瞭如何更好幫助兒童緩解性別認同相關心理壓力的醫學界共識，將其視為一樁定案，可全球科學界根本沒有達成共識。美國兒科學會等醫學機構在這個問題上選擇性地呈現證據，更進一步解釋了這項民調：對於是否懷疑科學家“除了探索真相以外還懷有其它目的”，選擇懷疑的共和黨人比例是民主黨人的兩倍。

運動員、選美大賽、學校課堂、服兵役……跨性別議題在美國社會引發層出不窮的爭議

某種程度來説，德桑提斯先生決心在佛羅里達州全面禁止跨性別療法，是對民主黨人、部分美國醫療機構在該問題上不嚴謹科學態度的（過度）反應。美國南方有好幾位州長正研究出台類似政策，但絕大多數都遭到州法院的阻止。德桑提斯通過州醫學委員會推出禁令，不僅增加了成功幾率，也確保其主張背後有科學支撐。佛羅里達州性少數權益組織代表布蘭登·伍爾夫認為，“佛羅里達正成為焦點。如果州長的禁令通過，肯定會看到其它州效仿。”

當科學符合兩黨的政治議程時，科學就會被奉為真理，反之則被棄如敝履，這樣的政治投機主義對性別研究學者詹姆斯·坎多並不新鮮。他曾作為佛羅里達州政府的專家證人，出席過好幾場性別療法相關的訴訟。坎多記得20年前，自己還是反女權主義的代表，因為他當時致力於從生物學角度解釋男女兩性之間的區別；對方則認為，絕大多數區別是社會構建的結果。“結果20年後，突然我就成為他們（支持跨性別療法的權益組織）的好隊友，科學並沒有改變，只不過現在突然符合他們的議程（兩性區別是真實存在的）了。”坎多邊説邊笑起來。

這一切都會產生真實的後果。共和黨選民更不願意接種新冠加強針，且對其它疫苗（比如流感疫苗）的信任度更低。去年最後兩個月，俄亥俄州出現麻疹疫情擴散，幾乎完全始於未接種疫苗的兒童。哈佛大學公共衞生學院教授羅伯特·布倫頓形容，“美國從未經歷過這樣高度政治化的疫情。過去從來不會出現對脊髓灰質炎病毒、甲型H1N1流感與天花等疫病，共和黨是一套看法，民主黨是另一套看法的情況。”

美國近年來接種流感疫苗的成年人中，民主黨與共和黨支持者的比例呈明顯差別 圖自：《經濟學人》

不管是所謂“藍色科學”還是“紅色科學”，最終都要放進試管、接受實踐檢驗。為此既需要主流醫學界的推動，也需要政客的配合。然而，民主與共和兩黨似乎對朝這個方向努力興趣寥寥，因為彼此都能從對方的蠻不講理中獲得彈藥。最後付出的代價是全體美國人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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