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文平:伊朗重申頭巾法案沒有可能,這場抗議將如何收場?
觀察者網: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去年12月公開表態,要對該國的“文化體系進行革命性的重建”,消除各領域文化的弱點。他指出,伊斯蘭革命深刻改變了伊朗政治、文化、社會基礎和思想觀點,將虛假的“西方主義”文化轉變為了“反抗西方”文化,將“自私和名譽”的文化轉變為“犧牲和無私”的文化,而現在伊朗伊斯蘭革命的“積極精神”正受到各種因素的破壞。如何理解哈梅內伊這個講話?是否意味着伊朗伊斯蘭革命精神的新轉向,到底是會加強伊斯蘭文化還是呼應民眾訴求?
邱文平:伊朗的“伊斯蘭革命”目的就是要建立一個“不要西方,不要東方,只要伊斯蘭”的政教合一的政權。如果我們跳出西方制度的優越性,用開放的眼光看待伊朗,就會發現伊朗其實一直在構建伊斯蘭什葉派的“文明型國家”。
伊斯蘭教法是伊朗的憲法根基,是一切政治行為的理論根源,也是一整套指導生活的倫理規則。所以,哈梅內伊的講話只是要對政府和宗教執法部門僵化的宗教執法作出修正,以一種更加柔性的、温和的、能被年輕人所接受的方式加強伊斯蘭文化的價值觀,絕非伊斯蘭革命精神的轉向。

當地時間2023年1月4日,伊朗德黑蘭,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中)會見伊朗女性。圖源:視覺中國
伊朗現在處於十分艱難的處境,美國對伊朗的制裁嚴重影響了伊朗人民的生計,伊朗出生率很高,年輕人失業率高、收入很低,加之各種權力部門的尋租,導致民怨沸騰。
內外勢力藉助“頭巾風波”對伊朗發難,加劇了事態的複雜性,適當的改革是必須的,否則不足以平息民憤,僵化的制度修正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觀察者網:哈梅內伊稱伊朗伊斯蘭革命是“反抗西方”的文化,但也可以看到伊朗國內也有相當一部分親西方的勢力,怎麼理解其國內這種分裂的情況?
邱文平:伊朗在“伊斯蘭革命”之前,曾經是中東地區最西方化的國家。但是西方化的惡果也很快體現,傳統的伊斯蘭教中好的一面遭到拋棄,社會秩序隨之失序,現代性崇拜金錢、慾望和物質主義的弊病遭到傳統穆斯林的極大厭惡。加之主權喪失,資源被西方所控制掠奪,西方的代理人和屈膝投降的王室最終被霍梅尼所顛覆。
“反抗西方”的目的是要恢復“本土”文明,這種以教法為基礎的政治制度曾經歷經千年,不是什麼新鮮事物;但是如何在全球化時代與時俱進地讓年輕人接受,就是一個高難度挑戰了。年輕人必然反抗一切規訓,尤其在經濟困難的情況下,美西方的全面經濟制裁就是要加劇民眾不滿,同時“頭巾風波”發酵地如此劇烈,背後有美西方、尤其是美國的推波助瀾,企圖通過輿論霸權在伊朗挑起“顏色革命”。
伊朗內外交困,處於比較艱難的處境,但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夢想不付出代價怎麼可能成功。伊朗和中國的25年協議,與俄羅斯積極互動,都是他們在尋找突破口。
觀察者網:有伊朗媒體1月2日稱,當地警方已恢復衣着警告。1月10日,伊朗梅爾通訊社也表示,總檢察長已發佈命令,“嚴懲任何違反頭巾規定的行為”。而自2022年9月暴發示威以來,多名婦女未佩戴頭巾,但未遭道德警察攔截。此前有論調認為,伊朗會重審頭巾法案,包括放鬆道德警察管制,您認為這場示威最終會如何收場?能否動搖神權政府的權威,還是像以往油價抗議那樣不了了之?
邱文平:在觀察一段時間之後,伊朗政府應該是覺得頭巾事件熱度降低了,宗教執法的力度會逐步恢復。重審頭巾法案沒有可能,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國名就説明伊朗是個教法治國的國家,頭巾禁令是伊斯蘭教法古已有之的規定,取消禁令就相當於否認伊斯蘭法。
當然,道德警察的執法可能會做出一定人性化的改革,年輕人的躁動必須對以安撫。這場示威不會從根本上動搖神權政府的權威,但如果經濟不見好轉,外部制裁一直延續,伊朗的處境會越來越艱難。畢竟,以一國之力對抗整個西方和阿拉伯世界是非常辛苦的,但伊朗已經在這條道路上跋涉了幾十年,在這一點上令人感佩。
觀察者網:去年多家媒體傳出伊朗最高領袖—什葉派精神領袖哈梅內伊的健康狀況問題,但伊朗當局迅速闢謠,如何看待這個問題對伊朗未來政局的影響?
邱文平:影響不會很大,伊朗政府之上的宗教委員會是由眾多德高望重的阿亞圖拉(對伊斯蘭什葉派高級神職人員的尊稱)構成的,神權的至高無上是受到神職全體集體決策保護的,不會因為哈梅內伊個人的去留而發生鉅變。何況,哈梅內伊本人因為長期從事行政事務,在什葉派神職體系中地位並非最高,在教內有時需要更加強硬才能獲得支持。
觀察者網:正如您前面所説,伊朗的外部國際環境非常艱難,目前仍面臨制裁,伊朗核協議的重新談判也一直沒有進展,伊朗外長12月20日表示,只要尊重德黑蘭方面的底線,伊朗就會再次重返核協議,而美國拜登卻在視頻片段中表示“協議已死“;歐盟表示將繼續與伊朗在約旦就核協議開展工作,以色列也希望美國回到談判桌,如何看待各方在伊核協議中的不同目的?
邱文平:對世界主要國家而言,伊朗擁有核武器風險實在太大。伊朗想擁核難度也確實太高,伊核協議是大家都想達成的協議。特朗普貿然撕毀伊核協議實際上是相當不理智的行為,是為了美國的短期利益而犧牲國際安全的不負責行為。

伊朗外長:伊核談判達成協議的窗口“不會永遠敞開”。圖源:視覺中國
歐盟、俄羅斯和中國都支持繼續回到伊核協議,以色列當然也贊同,沒有核武器的伊朗不見得能打過以色列。
美國基於其操控油氣價格的算計,對世界儲油量最大的委內瑞納和伊朗的打壓不會停止,所以拜登對於達成伊核協議、讓伊朗迴歸國際社會的興趣不大,他更想通過策動顏色革命,一勞永逸地解決伊朗。
觀察者網:談到以色列,自從內塔尼亞胡在2022年11月以色列選舉再次掌權後,威脅和恐嚇言論又隨之出現,有時是為了阻止德黑蘭獲得核武器,有時是為了對伊朗發動軍事行動。在伊朗保守派與以色列極右翼相互針對的情況下,未來地區局勢可能出現哪些變化?伊朗政府會對此做出哪些反應?
邱文平:他們雙方嘴炮互轟了幾十年,之後還會繼續延續下去。以色列對伊朗的最大的忌憚是伊朗發展核武器,這是以色列絕不能接受的。因為伊朗一旦擁有核武器,實際丟在以色列頭上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隨着以色列極右翼上台,因為伊斯蘭世界的分裂和混亂,在中東地區訴諸武力的可能性也在加大。但是伊朗和以色列並不接壤,現階段最大的可能還是敍利亞發生戰而不宣的的纏鬥。後續的發展主要是看美國的中東政策變化。
觀察者網:前段時間,伊朗官員就中國與海合會聯合聲明涉及領土爭議的內容提出不滿;在與中東的交往中,恐怕經常會觸及到伊斯蘭世界內部起伏不定的情緒和不斷變化的利益,中國應如何權衡?
邱文平:中國一直主張“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對於衝突從未停息的中東地區,這種美好的願景是大家都認可的,但落在實處是十分艱難的。因為中東地區長期處於叢林社會狀態,秉承的是“弱肉強食”的法則。但隨着中國實力的強大和介入,中東國家開始認真思考中國和平共處的五項原則。
我們都注意到伊朗對中方申明的反應,但是我們也要看到伊朗在去年底的“海灣安全峯會”上,響應了中方提出的“支持海合會國家同伊朗改善關係”的建議,伊朗和沙特間的僵硬關係有了鬆動跡象。
中東地區歷來是大國鬥獸場,和平從來不易。中國和中東地區從無恩怨,和各方關係良好,居中調停,很多衝突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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