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廠一把手們重回一線做起“打工人”，是喜是憂？

新年將至，互聯網行業先颳起了一場“反貪風暴”。

1月初以來，美團、騰訊等大廠先後發佈通報，回顧2022年的反貪腐工作。元旦前後，Pony（馬化騰）和Robin（李彥宏）更是親自下場，嚴厲批評公司內部的貪腐等問題，引發外界關注。

對於大廠而言，反貪腐工作其實已經常態化，更難啃的骨頭還是在業務和盈利上面。

“只要站在風口，豬也能飛上天”，在高增長時代，選擇大於努力。但增長見頂，“盈利能力”就會取代“規模擴張”，過去的經驗和模式就不再適用了。2022年的大廠是焦慮的：有人希望開疆拓土、有人希望突破瓶頸，再不濟也要能守住原來的家業。

阿里張勇接管雲業務、B站陳睿接手遊戲業務，不乏一些企業的一把手選擇親自下場，接手具體業務。他們希望藉此傳遞信心，重塑業務競爭力。不過，即便作為最高話事人，一把手“御駕親征也”不意味着一定就能“力挽狂瀾”，何況一把手們面臨的處境和問題也各不相同。

嗶哩嗶哩董事長兼CEO陳睿 圖源中國網

更大的問題在於，明明已經財務自由的互聯網大佬，被迫重新回到一線當“打工人”，是否反映出企業更深層次的問題？

劉強東説，整個京東説真話的高管，就只剩下一個半。那些拿着令人豔羨的薪水和股權的高管，真實能力應該如何評價？或者是什麼原因，讓企業內部喪失了溝通機制？

當互聯網的潮水退去，對互聯網大佬們的考驗才剛剛開始，究竟誰是真正的企業家，誰又只是在漲潮時裸泳？

互聯網大佬的2022：從幕後重返台前

過去幾年，互聯網大佬熱衷退居二線。

2019年，馬雲讓位給張勇；2020年，陳磊從黃崢手中接過拼多多；2021年，徐雷接替劉強東，梁汝波接替張一鳴……倒不是大佬們真正遠離了江湖，而是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隱退幕後，通過戰略規劃等形式繼續主導企業發展，不再盯着具體業務。

這樣的日子並沒持續多久。2022年，大佬們幾乎又齊刷刷地回到公眾視野中央。

在去年11月的京東經營管理培訓會上，劉強東稱高管們偏離了公司經營戰略的核心。在一些京東人士看來，劉強東此次發言的重要性和嚴厲程度已經不亞於2019年。

無獨有偶，去年12月的騰訊內部大會上，馬化騰也一改往日温和低調的風格，鋭利地批評了很多問題。除了怒批內部貪腐問題，他還直言，“留給某些業務的時間不多了。”

2022年，互聯網行業迎來劇變。大廠轉向“降本增效”，燒錢的項目紛紛被喊停，裁員相關的新聞也屢屢衝上熱搜。但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終究只是權宜之計，企業要想走得長久，還是得搞錢，尤其是找到優質的盈利來源。

相較於犀利發言，不少大廠選擇更進一步，讓團隊“一把手”親自帶隊具體業務。

去年12月，阿里巴巴董事會主席兼CEO張勇親自掛帥，兼任阿里雲智能總裁；11月，B站董事長兼CEO陳睿宣佈，將親自接手遊戲業務；9月，快手CEO程一笑兼任快手電商第一負責人……

2022年12月，阿里巴巴集團CEO張勇兼任阿里雲總裁

“一把手親自上”傳遞的信號是多方面的。它向投資者表明，該公司正在嚴肅對待相關問題，而一把手親自帶隊的業務，往往也是整個公司接下來的重點：它要麼能給業務帶來增長空間，要麼能帶來可觀的現金流、提振盈利水平。

同樣是親自下場，但一把手們面臨的硬仗卻各不相同。

阿里雲換帥，張勇或許應該早點出手

在互聯網企業“由虛向實”的過程中，雲是一個熱門的方向，模式已經跑通。

雲市場尚未見頂，增長速度快。2021年，亞馬遜AWS雲業務總營收同比增長37%，微軟智能雲增長27%、谷歌雲增長47%。

雲業務往往還有四兩撥千斤的效果。2021年亞馬遜AWS實現收入622億美元，僅佔亞馬遜總收入的13.2%，但它卻為亞馬遜貢獻了過半的淨利潤。

雲業務對於阿里的意義，自然不言而喻。

2022財年（2021年4月-2022年3月），阿里集團身陷增收不增利的困境。但阿里雲還是勉強拿出了一個亮點：在經歷了12年的發展後，阿里雲首次實現扭虧為盈。

長期以來，阿里需要用中國商業板塊的成功來“補貼”其他業務的發展。在這樣的背景下，阿里雲的扭虧是一個好消息。

然而，這真的意味着阿里的多引擎驅動業態迎來曙光了嗎？事實上，外界對於阿里雲的看法，卻遠沒有從前的樂觀。

從市場份額來看，阿里雲仍然具備優勢。據行業權威研究機構Gartner統計，在2021年的全球雲計算IaaS市場中，阿里雲排名全球第三；阿里雲在亞太雲計算IaaS的市場份額超過25%，位列第一，超過華為雲和騰訊雲之和。                                                                         

央廣網報道截圖

阿里雲被寄予厚望，但它2022年的成績單其實非常不好看。

2018年，阿里雲同比增速超過80%，但現在已經跌到了4%，這不是“第二曲線”應該有的狀態；去年12月，阿里雲香港服務器還發生了宕機事件，涉及眾多客户，這也是阿里雲成立十多年來持續時間最長的一次大規模故障。

外界不少聲音猜測，這次宕機，是張勇取代張建鋒主管阿里雲的導火索。

阿里雲的香港機房節點故障，波及澳門一些基礎設施的運營

集團一把手張勇能成為救火英雄嗎？

在張勇之前，阿里雲有三代“掌門人”，他們分別是：

心理學博士出身、曾任職於微軟亞洲研究院的王堅，他給阿里雲打下了基礎；

開啓阿里雲全球化征程的胡曉明，他被認為是阿里雲商業化的成功推動者；

技術出身，從首席架構師、集團首席技術官崗位一路走來的張建鋒。

從左往右：王堅、胡曉明、張建鋒 圖源阿里巴巴

在泛互聯網方面，阿里雲的困境主要來自兩方面：

一是互聯網紅利消退，企業“降本增效”，阿里雲服務難免受到波及；另一方面是字節跳動這樣的大客户出走，重挫阿里雲海外業務。情況可能甚至更糟：通過火山引擎，字節涉足雲計算，從買方搖身一變成為賣方，反過來要和阿里雲爭奪市場。

不過短期內字節並不是最大的威脅，阿里雲眼前的挑戰來自運營商雲。

據中國經營網報道，過去一年全國公示的超1億元的政企數字化大單中，移動雲、聯通雲、天翼雲三家共收穫了200餘個訂單，阿里雲與騰訊雲均只拿到了個位數訂單。

這才是那個更危險的信號：互聯網式微，傳統企業客户就是未來最大的增量。但從訂單的角度來看，阿里雲目前並沒有適應新的市場階段，並在政企市場中處於下風。

當阿里雲從to C互聯網公司轉向to B服務型公司的時候，客户不僅僅看重廠商的技術能力，保底能力有時候會更重要——能否在一線場景中，提供更安全、更可靠的服務。這意味着阿里雲要在思路上繼續轉型。

張建鋒技術出身，張勇財務出身，阿里雲的換帥或許也有這方面的考慮。有集團一把手張勇帶隊，阿里雲未來更容易從集團層面來看待業務、調動資源，推進客户關係，從技術之外的角度去回應toB和to G業務需求，適應未來的變化。

阿里雲步入業務深水區，集團一把手來掌舵，自然也可以發揮“穩軍心”的作用。

國內外雲市場如今已經僧多粥少。互聯網紅利的消退、行業內卷的加劇、阿里雲的優勢被追趕、增量市場轉移向非互聯網行業……阿里雲其實已經無路可退。現在是不得不謀求突圍的時候了。在這場硬仗面前，張勇親臨一線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但張勇本應該早點出手。2018-2021年以來，阿里雲的年增速一路下滑，分別為84.48%、63.15%、50.26%、23.13%，到了2022年三季度，阿里雲的增速首次低至個位數，只有4%。

B站遊戲業務“貪多無果”，陳睿重新掌印

企業的焦慮各不相同，正如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當阿里巴巴困於“第二增長曲線”之時，B站還在為“第一曲線”發愁。

1月9日，嗶哩嗶哩公佈了2022年前9個月的業績，公司淨營業額約157.57億元，同比增加15.8%；淨虧損約60.11億元，同比擴大27.53%。B站依然為難：用户在增長、內容在出圈，就是盈利問題一直無解。

嗶哩嗶哩單季度歸母淨利潤表現 圖源Wind

“今天的燒錢是為了明天的不燒錢”，在流量時代，“賺錢”是可以靠後的問題。但當資本不再無序擴張，市場逐漸迴歸商業本質，再不提賺錢就晚了。兜兜轉轉之後，B站又把目光放回了遊戲。

2018年上市之際，B站遊戲營收貢獻超過80%，隨後B站在戰略上選擇“弱化遊戲”，發力廣告、電商、增值等服務，遊戲營收到2021年已經降至26%。但事後來看，廣告、增值服務一時很難支撐B站的用户發展勢頭，而遊戲業務的優勢也沒保住。

據國內媒體報道，去年11月，B站將遊戲業務彙報線調整至CEO陳睿，而它原本由公司高級副總裁張峯負責。張峯此前曾供職於觸控科技、搜狗、人人、金山等公司，2016年4月，張峯成為B站遊戲的負責人和PUG視頻運營副總裁。

在三季度財報電話會議上，陳睿表示，過去兩年遊戲業務表現沒有達到預期，其原因是B站遊戲多線並進，貪多無果。陳睿稱，接下來在遊戲自研方面會只聚焦一兩個方向，集中精力和資源做最少的事，同時還會強化對公司內部自研項目生命週期的管理，對符合預期的項目加強投入，不符合預期的項目會快速迭代掉。

“貪多無果”被認為是B站遊戲業務受挫的原因  圖源seekingalpha

“我親自負責遊戲這個業務，並不是要將遊戲業務的戰略和目標做出變化，只是更強調遊戲業務是B站主業的定位，會更堅定以前提出的‘自研精品全球發行’的戰略，這是我接手遊戲業務後要做的事。”

有觀點認為，B站遊戲業務的疲軟和業務負責人有關。在一些公開報道中，有知情人士對記者表示，張峯的履歷“左不沾二次元、右不掛遊戲開發”，他卻穩坐B站遊戲頭把交椅六年有餘，“本身就非常值得玩味”。

從B站的發家史來看，陳睿算是老二次元了。集團一把手親自下場帶遊戲業務，確實也能發揮穩定軍心、提振信心的作用，這或許能帶來一些積極的改變。不過從市場環境來看，現在遊戲生意並不好做，這絕非陣前換帥就能立刻解決的。

B站依賴遊戲，B站遊戲又依賴吃FGO（《命運-冠位指定》）和《碧藍航線》等遊戲的“老本”，拓新很難。自研方面，在《原神》等二次元遊戲大殺四方的同時，B站幾乎沒有可以與之匹敵的產品；在運營方面，考慮到現在版號、題材、受眾等問題，B站再想在聯運方面押中爆款，復刻當年的成功已經越來越難了。

B站遊戲的問題不僅僅是缺乏好產品，市場也在變天。據伽馬數據，2022年中國遊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為2658.84億元，同比減少306.29億元，下降10.33%。遊戲用户規模6.64億人，同比下降0.33%。中國移動遊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1930.58億元，同比下降14.40%。

《原神》讓米哈遊大獲成功  圖源微信公眾號Sensor Tower

其實卡住B站的從來都不是流量問題，而是流量怎麼去變現的問題。

這不是B站一家的困境：以前人們瘋狂崇拜資本擴張、粗放增長的“互聯網思維”，只談發展快慢和市場規模。但現在環境變化，倒逼企業重新思考核心競爭力，重新思考增長和盈利的主次關係。如果這時還停留在燒錢擴張的思維裏，把希望寄託於未來，那麼一切都晚了。

對一些互聯網大廠而言，立足當下，提振核心業務，這無異於一次“二次創業”。

一把手親臨一線，顯示出“二次創業”的決心，這固然是件好事。但一家上千億甚至萬億市值的企業，如果具體業務拓展總要靠掌門人親力親為，從企業管理的角度來説，這無異於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