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帆談《流浪地球2》:中國科幻電影要植根於中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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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春節上映的《流浪地球》給中國電影觀眾帶來了非凡的震撼,作家劉慈欣評價,“從《流浪地球》開始,中國科幻電影正式啓航了。”
睽違4年,導演郭帆帶着《流浪地球2》重回春節檔,這一次,他為觀眾展現了一個更為宏闊的世界觀,也呈現出了中國電影工業化的更高標準,而他更希望通過電影表達的是中國科幻電影中飽含着的中國文化。

“往前回溯是一個非常好的拓展世界觀的方式”
記者:《流浪地球2》是上一部的前傳,這一次為什麼會從這個角度來進行創作?
郭帆:我們這次選擇往前回溯去寫這個故事,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第一集的開篇就已經開始啓動流浪地球計劃了,它並沒有講述太多為什麼要去流浪。我覺得往前回溯是一個非常好的拓展世界觀的方式,這樣進行創作的話可以清晰地講到我們是如何從進入未來到開始流浪的,這期間發生了什麼,我們身邊都有什麼變化,包括人的變化、技術的變化,這些都可以呈現出來。
第二點其實是想對吳京表示感謝。因為吳京在第一集的時候給了我們很多無私的幫助,我們希望第二集的時候他會出現,但是我們又不想寫他復活了之類的東西,所以我們會讓他比較好地回溯到從前。
記者:在回溯的過程中,是否會遇到一些技術上的挑戰?
郭帆:是的。在這部影片裏我們會展現一個20歲左右的吳京,展現他逐漸成長的過程。從技術上來講,一個人的年輕化對我們來説是一個很大的挑戰。瞭解特效的朋友可能知道,真正最難的其實是做一個真人,它比做那些天崩地裂的大場景要難很多。
我們的眼睛和很多微表情都可以傳遞信息,如果有一點失真就很容易被觀眾捕捉到,因此我們採用了一些生物類的製作技術。比如説其實還是吳京在表演,但是在技術上我們又同時掃描了他,然後讓人工智能去學習他過去所有的作品,學習他的表情,進而在這個基礎上建立一個基礎模型,包括他的骨骼、他的肌肉、他的皮膚、他的毛髮等等。建立完這些之後,我們再將人工智能學習的內容和他自己的表演合成在一起,形成銀幕上呈現的形象。

“拍攝這一類工業化影片的時候比之前更有底氣了”
記者:從《流浪地球》到《流浪地球2》,您覺得在創作上有哪些進步?
郭帆:心態上的改變可能是面對拍攝這一類工業化影片的時候比之前更有底氣了。當然在拍攝第二集的時候依然會犯一些錯,還有很多方法需要不斷地去摸索,但是進步還是可見的。
比如説我們在做第一集的時候,很難想象如何去完成一個宇航服的製作,以及一些精密的特殊道具的製作,我們不知道從何下手,所以我們就跑到很多國外的團隊去學習,去看人家是怎麼做的。
這次我覺得比較自豪的是,我們找到了正確的方式,運用各種新的技術組合來輔助電影的拍攝。比如説我們現場會有3D打印,會有數字車牀等等。我們轉換了一個製作這些東西的思路,它更像是一個把原有道具變成產品化的邏輯。這樣的話我們的道具全部都是數字建模的,可以批量生產,效率會非常高。所以我們這一次找到了一個路徑,很快地生產出了20套左右的宇航服,以及電影要用到的多種不同的道具,而這個路徑其實是跟我們國家的生產技術不斷更新息息相關的。這些技術都不是為了電影而發明的,比如3D打印不是,激光雕刻也不是,但是當我們把它們融合在一起,放在電影中,有一些創新性的組合的時候,它們就會發揮作用,讓我們的生產力提升,效率提高。
記者:有人説《流浪地球2》再度提高了中國電影工業化的標準,您認為這次在電影工業方面有哪些創新和進步?
郭帆:首先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是我們去嘗試做生物的這個部分。我們在第一集裏嘗試了很多關於破裂、破損的技術,觀眾直觀地去看就是天崩地裂。這一次我們涉及到的是生物,在技術上拼完這個特效版圖之後,其實我們關於特效類的製作基本上就已經全部涵蓋了。在這之後,我們真正要看的指標不再是我們的單一鏡頭做得多麼精美,而是説我們是否有能力、有管理流程地去完成幾千個鏡頭的製作和管理,而且還要保持在一個相對不錯的水平之上,其實這個是最難的。
我舉個例子。我們做單一鏡頭的時候,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哪怕一個人也可以把它做得很完美。但是如果我們要講工業化生產、規模化生產的話,就必須要有可控的流程把控、可控的版本迭代、可控的人員管理才可以完成,把生產一個精準鏡頭的能力變成生產1000個的能力。這次我覺得很重要的一個突破就是我們再一次升級和迭代了這個流程。
“只有我們的科技發展到這樣的水平了,我們的科幻電影才可以成立”
記者:近年來中國科技發展取得了巨大的進步,這些發展成就對您的創作有哪些影響和啓示?
郭帆:我覺得它已經不是對創作的簡單啓示了,而是為中國科幻片提供了能夠成立的土壤。簡單地講,觀眾在觀影過程中需要達成觀眾與創作者之間的契約,比如動作片、戰爭片、武俠片或者喜劇片,都很容易達成這個契約。我舉一個例子,比如我們看到虎皮裙、金箍棒、緊箍咒的時候,就會自然想到《西遊記》,而達成這個契約的過程其實經歷了數十年。我們的科幻片其實還沒有完全和觀眾達成契約,我們唯一的現實支點真的就是跟我們的航天航空發展水平有關。我們在新聞中經常會看到我們的航天員出艙、我們的玉兔登月、我們的天宮等真實的情況,所以當我們在電影中再拍到這些科技成果的時候,觀眾不會覺得意外,他們會相信這是我們可以做到的。而如果我們把它推回至幾十年前,這是不可想象的。哪怕我們創作出的是一模一樣的電影,觀眾依然會產生疑問,就是“我們可以嗎”?只有我們的科技發展到這樣的水平了,我們的科幻電影才可以成立。

記者:這次跟李雪健、吳京和劉德華合作,分別有什麼樣的體驗和感受?
郭帆:李雪健老師給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非常敬業。他的敬業是來自於他對錶演事業的熱愛和信念感。他在影片中非常難的就是要表演信念,這一部分在影片裏其實是代表了國家的力量,所以它是非常抽象的。但李老師的表演把這種信念真正地擺了在你面前。
吳京是我的老搭檔,觀眾都知道他對動作戲是非常熟練的,甚至是肌肉記憶,是一種本能。但是我們這次的難點在於要挑戰這種本能,要表現出一種不太會打的狀態。片中這個角色是一個接受過簡單訓練的普通人,所以呈現的這些動作是偏向普通人的動作狀態的。這項表演工作對一個學過功夫的人來説其實是很難的,在這方面我們經歷了較長一段時間的磨合。
劉德華先生在片中的身份首先是一個父親,其次才是他的職業背景,他是一個研究員。關於研究員這一部分,我們想了一些招數來讓這個角色更有意思,包括他的在片中戴的高光眼鏡,真正的道具有1000多度。這會打破演員表演時的安全感,因為他真的看不見對面坐的是誰,在操作東西的時候真的會有一種“摸”的感覺。劉德華先生會非常快地去適應這種表演方式,這次表演可能挖掘到了他的新特質。

“表現中國人對家人和故土的眷戀”
記者:《流浪地球》上映的時候我們曾經説過那是一部中國式的科幻電影,《流浪地球2》是否實現了這種精神內核的傳承和延續?
郭帆:在第一集裏邊,劉慈欣老師的原著小説已經給了我們帶着地球去流浪的呈現方式,其實它本身包含的就是中國文化,表現了中國人對家人和故土的眷戀。在很多西方或者海外的科幻片中,我們會發現,當出現類似災變的時候,他們往往選擇的是拋棄地球、遠離地球。而我們採取這種表現方式,就是一定要讓中國科幻電影植根於中國文化,再結合我們今天的技術去完成中國式的表述,這才是屬於中國人自己的科幻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