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到令人驚歎的《深海》，只靠頭尾的流暢敍述能創造奇蹟嗎？

【文/觀察者網 嚴珊珊】當巨幅彩墨畫如夢境一般鋪開在你眼前，色彩一粒一粒流動了起來。除了為絢爛激動，還為國漫感動。

但之後極具野心的複雜敍述，讓這份感動冷靜了幾分。

1月24日，上映第3天，《西遊記之大聖歸來》導演田曉鵬歷時7年潛心打造的3D動畫電影《深海》豆瓣評分稍稍回落，從7.6降至7.5，不敵前作的8.3。

票房破1.6億，在一片紅火的春節檔中不算亮眼，離盈利也還早（成本超2億元，業界認為回本至少6億）。雖然對於7.6%的排片佔比來説成績不俗，但與用小成本撬動9.54億票房的《大聖歸來》相比，還有很大差距。

這部場面綺麗的治癒故事，努力尋找着和她同頻共振的觀眾，開篇20分鐘的視覺衝擊和結尾30分鐘的心靈衝擊，像一束光照進了走過長夜的觀眾內心。

然而，這是一部時長112分鐘的電影，只靠頭尾的流暢敍述，能創造奇蹟嗎？（注：本文含少量劇透）

畫面美得出奇

由十月文化、彩條屋影業出品的《深海》，是導演田曉鵬繼“國漫里程碑”《西遊記之大聖歸來》後的最新力作，去年預告一發布，外界就對這部美學呈現上具有開創意義的作品充滿了期待。

其實，《深海》的構思早於2015年上映的《大聖歸來》，田曉鵬將其稱為自己一生要做的作品，其微博名“深海異客”也與此有關。

影片主角是一位名叫“參宿”的少女，她苦於原生家庭的折磨，被母親拋棄，被再婚後有了二胎的父親輕視，總是在説“對不起”，形成了討好型人格。一次意外後，參宿進入了神秘的海底世界，遇到了心裏只想賺錢的深海大飯店老闆“南河”，與其和船員們展開了一段獨特的旅程。

愛看星星的導演田曉鵬為主角取了恆星的名字，“因為參宿四的命運跟參宿很像，它可能隨時都會爆發”，隨時都能吞噬自己。

現實中，獵户座的參宿四及小犬座的南河三，與大犬座的天狼星共同組成了“冬季大三角”，是冬季夜晚星空最亮的景象。作為紅超巨星，參宿四是一顆演化迅速的大質量恆星，已經接近其生命週期的終點，預計將在150萬年後爆炸。

但《深海》用斑斕的色彩包裹住了這層悲劇的內核。

影片開頭，當“粒子水墨動畫”技術的流動感出現在大銀幕上，那種極致絢爛和充滿想象力的視覺衝擊令人置身夢境。

每一幀畫面都讓人沉溺其中，震撼不已。

海底世界裏，各種海洋生物化身食客，在深海大飯店裏找尋美味。

長相奇異的各類生物，生意興隆的大飯店，打亂一切有序狀態的女孩，擁有無數眼睛、應激後身體突然膨脹的海精靈，讓不少網友看到了宮崎駿《千與千尋》的影子。

那艘船，還讓人想到了《哈爾的移動城堡》。

不過，《深海》畫面的豐富和精彩度上了一個台階，所見之處皆濃墨重彩，讓人挪不開眼。精心設計的細節塞滿了每一處縫隙，如同調色板在海洋中打翻。

田曉鵬説，創新是他整個導演生涯裏唯一追求的、最原始的、最大的動力。

作為首部“粒子水墨動畫”電影，團隊實驗性地將水墨和三維技術結合，因為無從參考，光是讓第一張概念圖動起來，就用了整整兩年。

龐大的製作體量背後，是《深海》主創令人敬佩的堅持。為模擬水墨的色彩流動，製作人員前後嘗試了一百餘次的“洗潔精、丙烯、食用色素、牛奶”混合實驗，為水墨暈染上色；為實現流動飄逸的意境，單幀畫面的粒子量就達數億；一個“劈海”鏡頭，特效師原準備3天完成，硬是為了最終呈現效果熬了15個月。

在電影院裏，這種付出得到了觀眾的肯定，從大銀幕上收穫的視覺效果，是無與倫比的美麗。

“沒了最後的反轉，前面就淪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故事”

這部混合了東方水墨畫、西方克蘇魯等風格的作品，在美術上踐行了充滿碰撞、華麗的極繁主義，在情節上也沒擺脱這種複雜感，有時還呈現出“過度”的表達。

初見面時，南河嫌棄參宿破壞了酒店生意、招來會讓人窒息的“喪氣鬼”，當時觀眾的預感是，之後的故事會講述參宿如何打破南河看似冷漠的外殼，兩人一步步成為朋友，互相幫助，一起實現願望。

然而，故事總是在有點感覺的時候戛然而止，不停地重複着參宿要找媽媽的願望和南河要賺大錢的表達，兩人並沒有在此過程中闡述自己有此執念的終極原因，看起來總是差口氣。

對深海大飯店經營的大量描述也停留在色彩的堆砌，並未讓故事變得更清晰。飯店從點評一星到四星的勵志經歷，在配樂的加持下浮於表面的熱血，熱鬧鮮活了一陣，結束了，觀眾對這段想表達什麼依然沒有印象，唯一記住的是萌萌的海獺。

整部電影的中間部分，顯得漫長而乏味。兩位主角的糾葛被描述得雲裏霧裏，角色沒有立起來，觀眾就無法走近他們的內心世界，以至於不少人在此時失去了耐心。

驚喜在最後半小時，當電影揭露了深海大飯店是女孩的一場夢，南河是海上拯救她的陌生英雄，巨大的反轉一下子牽動了很多觀眾的情緒，讓之前的混亂無序突然變得合情合理。

原來，現實裏的參宿患上了抑鬱症，爸爸卻説“多笑笑”就能好，不願花錢帶她治病。整個海底世界的斑斕都是參宿主觀編織的夢境，她夢到了一個與現實灰暗世界色調截然不同的大海，“填滿了所有得不到的絢爛和美好”。

而南河，是現實裏歷經挫敗但依然心存温暖、願意為陌生人照亮一束光的平凡英雄，他身上有周星馳式小人物的光環和孫大聖孤膽英雄的影子。

@電影深海官微 解釋道，從某種層面上來説，南河是長大了的參宿，是被嘲諷的、不被理解的人們，但他們都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在這個世界互相温暖和救贖。

至於參宿人生的走向，路演時，田曉鵬回應稱：“我覺得電影能治癒人是很難的。其實參宿也沒那麼容易被治癒。南河給了參宿一個‘微亮的瞬間’，是讓參宿堅硬的盔甲打開了一個小縫隙，讓她願意用新的角度去走入這個世界。往後參宿到底有沒有走出來，都有可能，她可能回去，也可能成長為南河。”

我們看到了主創在主題表達上的人文關懷，試圖通過造夢治癒觀眾。正如@電影深海官微 所説，“世界也許有時灰暗，但總會有‘值得而活’的光亮瞬間”。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喝得下這碗雞湯，但漫漫黑暗中，這束微弱的亮光還是擊中了很多脆弱的心。最後的反轉，伴上出彩的配樂，不少人潸然淚下。

“前30分鐘，我有多麼驚豔於畫面的製作，那後30分鐘我就有多討厭劇情的無厘頭與聒噪。再30分鐘，我意識到所有混亂都是主角瀕死前的掙扎後，我整個人就有多震驚。最後30分鐘，我就哭得有多慘。”這是光線影業副總裁劉同的觀後感。

這種直觀的總結也讓我們看到，如果不是最後半小時的爬升，整個故事很難拉到目前的7.5分，可能都難以及格。

在@電影深海官微，主創團隊解釋了很多精心設計、前後呼應的細節，這種補充讓人感到惋惜，因為在觀影過程中，這些暗示真的不明顯。

其實，如果起初能捨棄一些細枝末節的複雜設定，為了情節流暢度做出果斷的取捨，在人物合理性上多多打磨，也許能獲得更好的效果。觀眾才能更真實地體驗到一場酣暢淋漓後回味無窮的冒險，深切理解兩個互相救贖的人物的內心。

正如有網友所説，《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除去最後的開放式結局，前面依然是好看的奇幻故事，“但《深海》沒了最後的反轉，前面就淪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故事”。

不過，雖有遺憾，《深海》依然為中國動畫電影行業打開了一扇窗。主創們邁出了這一步，講的是原創故事，沒有使用在中國市場屢試不爽的神話IP，還把微光照進了心理健康、原生家庭和現實壓力的議題上，用動畫的形式給了觀眾映照自身的共鳴感。

這部作品給了不少動畫從業者信心。《哪吒之魔童降世》導演餃子發文感嘆，7年前田曉鵬的《大聖歸來》第一次讓他看到國產動畫的新希望，7年後的《深海》又讓他看到了國產動畫的新境界，“原來妄自菲薄不如埋頭苦幹，原來我們也行，他讓我相信中國動畫終有一天會重新矗立於世界動畫之林而毫不遜色”。

1月19日，第73屆柏林國際電影節公佈Generation kplus（新生代兒童單元）入圍名單，《深海》入選。就觀影體驗來説，其實，這是一部更適合大人去看的動畫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