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達：巴國境內恐怖組織抬頭，還得從阿富汗變天説起

當地時間1月30日，巴基斯坦西北部開伯爾-普什圖省首府白沙瓦市發生清真寺爆炸襲擊事件，襲擊造成的死亡人數已經升至93人，受傷人數為221人。隨着救援工作的推進，死亡人數還可能繼續上升。

巴基斯坦塔利班的一名指揮官宣稱對此次襲擊負責，並稱這是系列報復行動之一。如何看待巴塔的聲明？這是否意味着恐怖襲擊事件後續還會增加？而這又將對巴政府和8月大選產生什麼影響？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南亞研究所副所長王世達對觀察者網做出如下解讀：

觀察者網：當地時間1月30日，巴基斯坦西北部城市白沙瓦一清真寺發生爆炸，據當地醫院證實，爆炸事件已造成83人死亡、157人受傷。爆炸發生後，巴基斯坦塔利班（TTP，“巴塔”）起初否認，後又宣稱對爆炸負責，聲稱這是系列報復行動之一。聯繫去年11月底巴塔撕毀停火協議，重新在巴國發動襲擊的事件。如何看待這次恐襲和巴塔的聲明？

**王世達：**對巴基斯坦而言，這是一次比較慘烈的恐怖襲擊。從歷史看，如此慘烈的恐怖行徑往往是巴塔做的，像“俾路支解放軍”等暴恐組織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生過或策劃過如此大規模的恐怖襲擊。

巴基斯坦白沙瓦清真寺爆炸事件已致93死221傷。圖源：視覺中國

至於巴塔先否認後來又承認了，可能跟其內部的派系或者説其內部考慮有關係。

從作案手法看，這次襲擊傾向於巴塔是策劃者或實施者，不過更確切的真相，還要等進一步的調查。

去年11月份，巴塔撕毀了與巴基斯坦政府的和平協議後，巴塔迅速升級對巴基斯坦境內的恐怖襲擊，從去年12月至今，巴基斯坦的恐怖襲擊大多發生在開伯爾-普什圖省。開普省是巴塔的成立之處，其大本營也在這裏，就勢力範圍劃分來看，巴塔跟這次襲擊脱不開干係。

觀察者網：巴塔聲稱這是系列報復行動之一，您覺得後續這類恐怖襲擊發生的概率是否會增加？

王世達：恐怖襲擊增加恐怕是大概率事件。這個事情還得從2021年8月阿富汗變天談起。2014年，巴基斯坦軍隊在部落地區發動武裝打擊後，大量巴塔分子被打散，逃到了與巴基斯坦接壤的阿富汗東部地區，長期和阿富汗塔利班一道，與外國軍隊作戰。

2021年8月，阿富汗塔利班重新上台，巴塔將其視為一個重大勝利。它的邏輯是這樣的：既然阿富汗塔利班能夠在阿富汗建立沙里亞伊斯蘭教法統治的伊斯蘭政權，那麼巴塔為什麼不能在自己的母國中實現同樣的抱負呢？

阿富汗變天后，巴塔有過一些類似的表態，比如巴塔的戰場只能在巴基斯坦境內，希望在巴基斯坦的西部部落區建立所謂的獨立王國。從這個意義上講，隨着阿富汗境內戰事的逐漸平息，巴塔越來越多地想把矛頭重新轉回巴基斯坦境內。

在此背景下，巴塔在巴國境內發動襲擊的概率會越來越高，不會因為有了白沙瓦這次重大襲擊就停下來了。

觀察者網：爆炸發生時，人們正聚集在清真寺祈禱。巴基斯坦總理謝里夫譴責了這起事件，表示恐怖襲擊“與伊斯蘭教毫無關係”，如何理解？

**王世達：**巴基斯坦總理的説法沒有問題。任何宗教都不能和暴力恐怖結合在一起，一旦結合起來，那就不再是宗教，而是打着宗教名義的恐怖主義。

近幾年，“伊斯蘭國”、巴塔屢次發動針對清真寺的襲擊，從恐怖組織的角度來看，它沒有因為自己打着宗教名義就不會襲擊清真寺，反而把清真寺作為一個重要的襲擊目標，特別是“伊斯蘭國”。

之前“伊斯蘭國”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襲擊清真寺的跡象就非常明顯，其主要出發點是挑動不同教派的矛盾，具體而言就是遜尼派和什葉派——而且往往是通過襲擊什葉派清真寺，來挑動雙方之間的矛盾。

從此次襲擊來看，教派色彩不濃，主要是位置太敏感，白沙瓦清真寺屬於白沙瓦城市的核心要地，開普省政府、巴軍在當地駐紮很多軍事情報力量、反恐機構，包括當地省警察部隊的總部也設在附近。

巴方報告顯示，這片區域周圍300-400名軍警人員，由此也可以推斷，這次襲擊是針對附近的代表國家權威的軍警發動的一次赤裸裸的挑釁和打擊。在這個意義上，顯然它是打着宗教名義的恐怖主義，跟宗教沒有任何關係。

觀察者網：巴基斯坦內部的極端勢力不止巴塔，還有“俾路支解放軍”等，其他極端勢力背後是否有一些新的變動？

王世達：巴塔在2018年一度沉寂，後來在其內部領導人的整合下，恢復了此前的恐怖襲擊能力。之前脱離巴塔的自由黨、自由軍這類組織迴歸了塔利班，這顯然在很大程度上強化了巴塔本身的凝聚力和實施恐襲的能力。

至於其他的極端暴恐組織，巴國境內除了巴塔，還有“伊斯蘭國”等；除此之外，還包括一些民族分離組織，比如“俾路支解放軍”。這些組織近年來都呈現某種程度的抬頭趨勢，巴政府當年也指責巴塔有與“俾路支解放軍”合作形成某種聯合陣線的跡象，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合流。

觀察者網：本次恐襲發生後，巴外長扎爾達里聲稱，“地方選舉和總統大選前的恐怖事件意義重大”。對於去年遭受數次恐襲、史無前例的洪災，且面臨嚴重經濟危機的巴基斯坦政府來説，目前情況可謂是焦頭爛額。這次恐襲可能對巴政局和8月大選產生哪些影響？

王世達：第一個層面，此次事件會對加速巴基斯坦當局正在醖釀的國家反恐行動計劃。該計劃覆蓋巴國全境，很顯然白沙瓦重大恐襲會加速政府實施針對性的反恐行動。

第二個層面，今年是巴基斯塔大選年，其國內各黨派的行動非常積極。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正義運動黨、人民黨，以這三大政黨為代表的巴基斯坦各股力量，已圍繞洪災、是否提前大選、省議會選舉等節點，展開激烈的攻防戰。隨着大選日期的臨近，這種較量會越來越白熱化。

冬季來臨之前 巴基斯坦洪災營地的景象。圖源：視覺中國

此次重大恐怖襲擊，一定程度上促使各方、各政黨支持政府採取更嚴厲的反恐措施，譴責慘無人道的恐怖襲擊，但也不能否認隨着事態演變，這也可能會成為不同政黨相互鬥爭的新爆發點，增加大選之前的複雜度。

觀察者網：據巴基斯坦監測機構統計，2022年巴塔在全國發動150多起襲擊事件，造成數十人死亡。巴政府表示，激進主義的復活是塔利班接管阿富汗造成的，反巴基斯坦的激進分子已經躲進阿富汗，並要求將武裝組織移交巴基斯坦。此聲明引發阿富汗塔利班政府的強烈回應，表示該指控“不正確”和“令人遺憾”，稱阿富汗“並非沒有主人”。這些事件會如何形塑伊斯蘭堡和喀布爾之間不斷升級的緊張局勢？

王世達：很顯然它會導致兩方之間的相互指責進一步升級。

阿富汗塔利班重新上台，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包括巴塔在內的，長期在阿富汗境內、特別是東部活動的國際及地區的暴恐組織。2022年一整年，巴塔年明顯在巴基斯坦的西部地區發動了大量襲擊，巴當局也就此與阿富汗進行多次交涉。

阿富汗塔利班重新上台後，不管是否合法、是否得到國際社會承認，它都是事實上的執政者，顯然會對別國的指責予以回應，甚至有時候回應得不是很客氣。

阿巴之間圍繞恐怖主義的追責問題已經持續一段時間，雙方甚至在一些邊境地區發生過交火、乃至炮擊行為，雖然規模不大，但説明雙方在安全問題上存在不少分歧。

白沙瓦清真寺襲擊，對巴基斯坦政界、軍界、國民及全社會衝擊非常大，可以預測的是，一旦巴方發現此次襲擊與阿富汗有關，勢必要與阿富汗塔利班交涉，恐怕又會引起新一輪的口水戰。

巴基斯坦塔利班中止與巴政府的停火協議。圖源：視覺中國

觀察者網：自從美軍撤出阿富汗後，巴基斯坦對美國的戰略價值大打折扣，巴塔和阿塔、巴塔和巴基斯坦政府的力量均衡被打破。美國希望巴基斯坦不要和中國、俄羅斯走得太近，如何看待巴美關係後續的發展？

**王世達：**美國一些國會議員、包括國務院高層已明確表示，隨着美國對阿富汗政策的重心轉移，阿富汗不再是美國外交安全政策的重點，很顯然巴基斯坦在美國的外交和安全戰略中的地位下降，是必然趨勢。

在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出現重大調整的背景下，美國和巴基斯坦也面臨着如何重新調試彼此關係的問題。而隨着巴基斯坦在美國眼中的戰略地位下降，必然會降低對巴基斯坦投入。

另一方面，巴基斯坦是南亞地區的一個重要國家，且與中東伊斯蘭國家保持密切聯繫，還牽扯到洪災、氣候變化、恐怖主義等問題。在這些議題上，美國還需要與巴基斯坦保持合作，或者説做出一些符合美國利益的政策調整，就此意義而言，美國也不可能徹底將巴基斯坦的訴求放在一邊。

那麼，美巴如何在一些上游合作空間的具體領域進行協調？可以肯定的是，會出現類似過去20年反覆上演的雙方利益對不上的問題，但合作仍會持續下去。這也是巴基斯坦政府——不管是現任的謝里夫政府，還是未來的新政府持續面臨的一個難題。

觀察者網：1月30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在莫斯科與巴基斯坦外長比拉瓦爾會晤，雙方達成了能源領域的意向協議，決定繼續在雙邊和多邊反恐領域保持合作。如何看待俄羅斯與巴基斯坦的合作前景？

**王世達：**巴俄關係的走近是這兩年國際政治的一個重要看點。正是因為美國推出印太戰略，重歸大國博弈，打壓新興力量的增長，印度成為美國落實印太戰略的重要幫手。

俄羅斯與巴基斯坦磋商能源合作等議題。圖源：視覺中國

美國對於巴基斯坦和印度兩方，明顯出現了偏向印度、打壓巴基斯坦的態勢，同時俄羅斯又因為烏克蘭危機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發生對峙。

這就導致了巴基斯坦和俄羅斯之間出現了某種戰略提升的可能性。巴基斯坦需要尋求一定程度的外交突圍，而俄羅斯在備受西方孤立的情況下，也需要在外交上有一定的突破方向。

自去年開始，俄羅斯和巴基斯坦之間的互動明顯增多，比如時任巴基斯坦總理的伊姆蘭·汗訪問俄羅斯，訪問時間就在烏克蘭危機爆發前。再加上現在能源問題已經是一個政治問題，美西方打壓封鎖俄羅斯的能源出口，於是俄羅斯急需尋求歐洲之外的其他能源銷售市場。南亞國家，不管是印度還是巴基斯坦，都是人口大國和資源匱乏國，經濟發展勢頭也不錯，需要大量進口能源。

因此來自俄羅斯的能源，勢必會成為巴基斯坦政府的一個可能選項；特別是如果俄羅斯為了維持自己的市場地位，而給予一些實質性折扣的情況下，印度和巴基斯坦都願意接受這種折扣，因為有利於國內降低通脹，提振經濟增長的預期。

無論是地緣戰略還是實際能源利益，俄羅斯和巴基斯坦都存在一定程度的合作空間。但是這種合作空間能有多大，我覺得沒有必要過於樂觀，也要看到其限制因素。

在烏克蘭危機尚未解決的情況下，美國對其他國家發展對俄關係會持警惕態度，很多時候是打壓的態度。如果俄巴關係發展到了非常實質性的層面，被美國認為是要挑戰它的底線，那麼美國可能就會出手，在巴基斯坦方向或俄羅斯方向進行一些破壞性活動。

所以俄巴關係能發展到哪一步，還要看未來兩者具體的互動以及美方的相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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