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軍:老外質疑我們赤膊打鐵花有假,一北京老爺子看不過去説了句話…
河南確山縣,老樂山南山門廣場。
“開——爐——!”一聲響亮吆喝盪開,號稱“民間煙火之最”的“打鐵花”表演正式拉開序幕。
頭上反扣一葫蘆瓢、赤裸着上身的藝人們,手執一根掏了個坑槽的花棒,輪番接一瓢現場熔化、燒到近1600℃的鐵汁,再迅速奔至花棚下,用另一根花棒自下往上猛擊。鐵汁騰空飛起,撞到棚頂的柳枝,旋即迸散,若火樹銀花在漆黑的夜色裏,剎那怒放。一人跟一人,一棒接一棒,場面絢爛奪目。

確山“打鐵花”(資料圖來源:B站UP主“影視颶風”)
“光着膀子表演,不怕被灑落的鐵花燒傷燙傷嗎?”這可能是觀眾在欣賞表演時最好奇的一個問題。實際上,這一項源於北宋、鼎盛於明清,至今已有千年歷史,中間一度瀕臨失傳的民間活動,之所以還能在當下復現,並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離不開一個人的執着“搶救”,而其對“打鐵花”文化挖掘、復原的過程同樣頗具看點。
帶着眾多疑問,觀察者網採訪了“確山鐵花”代表性傳承人、曾任確山縣文化館館長的楊建軍。在近3小時的聊天中,楊老既講述了自己對打鐵花文化的追尋歷史,也分享了打鐵花技藝的關鍵要領。
【採訪/觀察者網 李泠,整理/劉嘯雲、楊珈媛】
·搶救挖掘:“難道您願意看到自己喜愛的手藝失傳?”
觀察者網:聽説您是向一位老鐵匠“三顧茅廬”後才瞭解到打鐵花的工藝。現在還記得“三顧茅廬”時您都怎麼勸説那位老鐵匠的嗎?
**楊建軍:**這中間有個很長的故事。確山鐵花已經流傳了上千年,它源於民間的金屬冶煉和道教的煉丹術,到北宋時形成了鐵花。起先,在每年新春佳節之際,金、銀、銅、鐵、錫五門工匠開業之時和道士們在一起祭祀,敬奉共同的祖師太上老君,屬於一種宗教儀式。後來由於受到民眾的喜愛,確山鐵花越來越紅火,世代流傳,直至今日。
我與共和國同歲,今年74了。我小時候常聽老人説起“確山鐵花好看”,所以我也很想看,不過一直沒看成。直到1956年,那時我才六七歲,聽説城外一處麥地要表演打鐵花,我晚飯都沒吃就跑過去。當時人山人海,我個子小,就從人縫裏擠到最前面。
那時打鐵花很隆重,中間搭起一個花棚,爐火熊熊,各種燈籠火把等玩意兒就在周邊圍着。而且那時候沒電,看鐵花就覺得特好玩。在鐵沒化好之前,會有各種各樣的民間表演,比如龍燈、旱船、舞獅、踩高蹺等等。這就像一次民間藝術匯演,藉此提高各個表演隊的聲望,同時也給大家帶來歡樂和喜慶。
等到打鐵花的時候,其他表演就退場了。當一棒鐵花沖天而起,全場歡聲雷動。當時打鐵花的表演者都光着膀子,在花棚下一棒接一棒,一人跟一人,打得滿天飛花。花棚上旗火騰空,鞭炮轟鳴,觀眾歡呼,棚下龍燈穿行,花棚四周還圍着好幾條龍燈玩耍,一條接一條穿花。整體非常有視覺衝擊力。

“龍穿花”(受訪者供圖,攝影:陳曉力)
當時剛解放不久,生活水平比較低下,沒有什麼很隆重的大型文藝活動,所以這就算最好的表演了。幾乎是萬人空巷,鄉下很多人趕着車、騎着牲畜去看,場面非常壯觀。我當時看了以後非常激動,想着要是我也能打鐵花就好了——那是一個小孩很樸素的想法,但是這想法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裏。
從那以後的很長時間裏,我再也沒有看過打鐵花,因為當時有各種政治運動,之後又遇上文化大革命,鐵花屬於“封資修”文化,所以更沒人敢演了。那幾十年裏,我再也沒有看過打鐵花,但那壯觀的場景一直在我的腦海裏縈繞,我一直想着啥時候能再看一次,啥時候也能學會打鐵花。
到了1976年粉碎“四人幫”以後,我就想着文化的春天可能要來了,鐵花表演應該還能再發展起來。我當時就等不及了,想着自己到處找找,説不定找着了,人家願意收我,讓我參加表演,那就太好了。
我當時在鄉下一個中學當代課教師,從1976年開始我就利用寒假在城裏和鄉里走親戚、找朋友,到處打聽。當時人們的思想還沒解放,還是心有餘悸,一説到“四舊”的東西,誰都不願意説,即使知道也不説。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熟人,他解放前是一個商會的會長。他告訴我,我原來在宣傳隊的一個叫李觀容的女同學,她爸李萬發就是解放前鐵花會的會首——商會以前會主辦一些打鐵花表演,找李萬發組織人,所以他知道李萬發的身份。
因為兩家父母相熟,所以我之前經常去李觀容家玩,但是不知道她父親原來是鐵花會會首。因此我聽説了之後,就興沖沖地去找李萬發老叔叔,但他就説沒那回事。其實他是不敢説,他們家因為打鐵花吃過虧——那時一些羣眾不知道鐵花會是什麼,以為是“反動會道門”,他又是會首,而且他家先前有兄弟二人,為了留在家裏鐵匠鋪打鐵幹活、不被國民黨抓去當兵,他加入了當地民團當過團丁。歷史問題加上鐵花會首的罪名,因此他被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家人的生活也因此受到影響。
後來,我就不敢直接去問他了,也不直接提打鐵花的事,但是每次我去找他兒子玩的時候,如果看他們幾個老人在一塊,我就跟那幾個老人湊到一塊,談古論今,説些家長裏短。因為我是確山城裏人,懂的也多,一説起老人舊事,他們也感興趣。
在聊舊事時,我就時不時地把話題往鐵花上領,説過去打鐵花怎麼怎麼樣,他(李萬發)有時忍不住也會透露幾句,説“不是,真的打鐵花是……”但他一旦知道我是在故意打探鐵花的消息,馬上就不説了。我一看他有警惕性,也就不問了。就這樣,我從他那斷斷續續瞭解了不少與鐵花相關的知識,我在聊天時都記在心裏,回家後就趕緊記在本子上。
後來隨着政策的開放,有些人敢説了,我就找到一個我原來在山上刨草藥時認識的樂山老道士,他叫李清真。這個道士原來也會打鐵花,而且他沒忌諱,啥都説,所以我也從他那得到了不少知識。此外還從一些打過鐵花的匠人那裏瞭解到一些知識,但是他們都沒有李萬發知道的多。
在瞭解打鐵花的過程中,我一開始只是想了解打鐵花的技藝,後來我覺得自己畢竟是個文化人,鐵花背後的文化內涵和歷史淵源也很重要,所以通過之前從李萬發老叔叔那裏瞭解到的零碎知識,加上我平時採訪的這些人,我把手上的材料一點點地捋出了一條線,形成了關於鐵花的一段一兩千字的概述。
後來給右派平反,李萬發的“帽子”摘了。當時我也從教師轉正,轉正後又被調到縣文化館擔任羣眾文化輔導部主任——因為我從小對民間文化藝術非常喜歡,我會説相聲、説快板、講民間故事,還會踩高蹺、玩龍燈、玩獅子,也搞文藝創作,發表的作品在省內、市裏都獲過獎。
當時文化館的四大任務是:宣傳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活躍城鄉羣眾文化生活,挖掘整理民族、民間文化遺產,以及發現培養文化藝術人才。所以那時我就理直氣壯地去找李萬發了。我説“現在都講究‘實事求是’,您頭上的帽子摘了,您也沒有什麼負擔了,難道您願意看到自己喜愛的這門手藝失傳?”另外,我把我整理的鐵花概述拿給他看,雖然不連貫也不完善,但他一看後仍大吃一驚,十分感慨。
我同他説,想向他拜師,他非常興奮,説他教的打鐵的徒弟很多,但沒有收過學打鐵花的徒弟,如果我要是真想學、能吃苦,他就收我為徒。我説過年後會登門向他拜師,師父説不用,口頭説話就算數。後來我就在工作之餘,節假日或星期日抽空去找師父學打鐵花,師父教了我很多打鐵花的關鍵技術和相關知識。
這就是我所謂“三顧茅廬”的故事,算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
·組隊傳承:“大部分不看錢,看的是情懷”
觀察者網:看以前的一些報道,您是在2002年自己成立了確山鐵花民間表演隊。組建的過程中,有沒遇到什麼難題?比如拉人是否順利?
**楊建軍:**這還得從以前説起。當時除了收集整理打鐵花的知識、學打鐵花的技藝之外,我和我師父還總想把打鐵花再表演給民眾看。我一直動員師父,師父説咱們再找幾個徒弟私下準備好,一旦我給縣裏提出的要求成功了,馬上就可以聯繫人來表演。
然後我就年年跟縣裏提打鐵花表演,但是縣裏領導都不是確山人,沒看過打鐵花,也不知道打鐵花是什麼、需要怎麼準備,我一説需要很大的場地,需要搭花棚,需要有龍燈配合,需要安全防護,需要鐵炭、爐子、花棒這類東西,領導也怕麻煩。而且我們縣當時很窮,確山是革命老區,那時還是個貧困縣。

確山縣,位於大別山革命老區腹地,抗戰時期是中共中央中原局所在地,有“小延安”之稱(圖自央視)
所以我們一直等了10多年,一直到1987年底,中央宣傳部下了份文件,要求各地文化部門利用春節搞一個有影響力的大型文化活動以迎接改革開放10週年。按照當時的慣例,每年年底文化館要做一個元旦和春節的雙節文化活動策劃,這個計劃上交到文化局審定以後,要報給宣傳部批准。我在1985年當上了文化館館長,所以利用這個機會,根據上級給出的指示,提出要重點挖掘確山的特色文化——打鐵花。
領導當時就問,説我年年都提打鐵花,鐵花到底是什麼樣的?我就給他介紹了,他們也問了一些確山籍的領導,大家都説確山鐵花好看,所以領導也心動了。但領導也擔心,畢竟將近30年沒有展示過,不知道能不能成。我説只要領導肯點頭,如果弄不成,我願意接受組織紀律處分。他們最後就同意了。
後來我建議縣裏領導開個關於打鐵花的協調會議,最後選定場地在南山廣場,場地可以容納上萬人。當時這“南山廣場”其實也不是啥廣場,就是個荒場子,周邊是打礦石打出的丫丫叉叉的山坡。我們後來讓交通部門弄了輛修路的剷車把地壓平,讓建築公司在我師父指導下搭花棚,讓老樂山林場砍了幾車柳樹枝拉過來,讓機械廠負責準備爐具、焦炭,讓土產公司準備廢鐵,讓公安局維持現場秩序,還讓廣電局架高音喇叭,整個準備工作很是費勁。
1988年正月十五,我們就在南山廣場打鐵花。那時通訊工具還不方便,也沒有手機,所以宣傳全靠人傳人。一聽説有打鐵花,上萬人都到廣場來看,廣場都坐不下了,周圍的山坡上全都是人,把路都堵住了。
當時我不僅是現場總指揮,還是主持人,但我也想打鐵花。平時練習時師父説我打得好,但是我還沒有實際用鐵水操作過,所以非常想實踐檢驗一下我打鐵花的能力。於是我就跟師父説,一會兒結束先別關火,給我留兩瓢鐵汁。後來鐵花表演結束,觀眾慢慢散去的時候,我就光着膀子,頭上戴上葫蘆瓢,打了一二十棒子,打得滿天飛花,但當時我自己看不見,他們在一旁都看得嗷嗷叫。
1988年這場打鐵花之後,河南日報也作了報道。到1990年,縣裏看上次表演很精彩,又組織了一次,把市委領導都叫來看。但從那以後,由於組織不易,加上縣裏窮,而且領導擔心發生踩踏事件或者交通事故,就不願意再組織了。
在這段沒能打鐵花的時間裏,我就整理鐵花的文化內涵,寫了一則確山鐵花簡介,在1993年的《河南文化文物年鑑》裏作為地方特色刊發出來。文章刊登以後,省裏也知道了確山鐵花,非常重視,但是省裏領導也沒看過,不知道鐵花是什麼,因為那篇文章只是文字介紹,也沒有配照片。
之後一直到2002年,距離我上次打鐵花已經過去13年了。在這期間,我的師父在1995年去世了,其他師兄們有的退休了,有的殘廢了,我也沒辦法再依靠他們了。為了還能讓大家再看到確山打鐵花,我就自己培養打鐵花的隊員。
召集人這個過程不簡單,我也物色了不少人,大多數人一聽不給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表演,就不願意參加;再加上鐵花打起來,火花四射,萬一燒着燙着了怎麼辦,年輕人萬一給整破相了怎麼辦,這都是顧慮。很多人聽完都不願意學,咱也不能勉強,只能動員自己的親戚朋友。
我首先想到我師兄,他是我師伯的徒弟,在1988年和1990年打過兩場鐵花。他還幫我拉來幾個打過鐵花的隊員。此外,我把我的一些親戚招呼來,當時也沒辦法給他們錢,只能管頓飯,他們有的人看過打鐵花,所以對於能夠學打鐵花也很高興。

楊建軍及其徒弟(受訪者供圖)
要學會打鐵花,就需要訓練,我把師父之前教給我的都教給他們,再讓他們私下練習,練完我再看看,給點指導。日常訓練,具體説來就是找根柳樹棒掏個眼兒(叫作上棒),裝上沙,用另一根花棒(叫下棒)打,把沙打得越高越散越好;練完打沙子,再光膀子拿水練,水不能打得一片片的,若換成鐵汁會燒到人,必須打出濛濛細雨的效果。
到了2002年縣委大換班,新領導上任。新縣長和我是熟人,一起開政協會議時,他還問過我為什麼不繼續打鐵花,我説一場要兩三萬,沒錢。他希望我能再公開表演一次,但作為縣長,也要和其他領導開會研究。當時開會討論後,縣裏一半的領導都不同意,一是縣裏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二是也怕出踩踏事件。後來縣長找到我,問我能不能自己去拉贊助,我同意了。
因為我之前經常幫農聯社做一些宣傳業務,比方説給他們寫節目、寫小品、寫快板之類,跟他們領導關係比較好,所以我就去找他們領導商量。一開始説需要三萬,他們也覺得不是個小數字,但他們也不想駁我的面子,最後討論下來,答應給兩萬。兩萬勉強夠本,我想着也可以了,畢竟能表演就是最大的勝利。
最後我給縣長彙報,縣長聽了也非常高興,我們就開始物色場地。我們最後找到的是一個離我們城有5裏地的炮兵訓練場,那是一個很大的場地。當時領導怕出事故,還不讓大力宣傳,就當天才在汽車站、火車站這些人員密集的地方貼了幾個廣告。結果通過傳播,很多人都開着車、拖拉機往城裏趕,當天上午場地附近就都坐滿了人。到了下午我們把煙花往現場拉的時候,警車開道,花了一個鐘頭車才進得去。
為籌備這個打鐵花的活動,我還買了很多煙花鞭炮;因為怕人多,羣眾看不過癮,我們還搭了兩個花棚。當時什麼都準備好了,但出現了一個問題。我當時有一個熟人,他自己辦了個小作坊,所以他有個爐子,早幾年的時候他跟我説好了,我啥時候打鐵花了,爐子儘管取用,所以我很放心。但後來又過了兩三年,他的這個廠子垮了,爐子也沒有了。當時離表演就剩兩三天了,好在我師兄又給找了一家,又借了個爐子。

表演現場化鐵的爐子(受訪者供圖)
自我師父去世後,我就等於沒了“枴杖”,所有事情都需要自己操心。當時活動一定下來,一個多月的籌備時間裏我一直提心吊膽,擔心活動辦不好,表演當天一兩點才睡着,四五點就醒了。當時我真的非常擔心,因為來看錶演的人太多了。值得高興的是,當天活動順利舉辦完成了。這期間我幾乎24小時沒睡,但還是特別興奮,因為看到鐵花沖天而起,看到現場觀眾的熱烈反應,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個場面。
觀察者網:據説為組建這打鐵花表演隊,您自己掏腰包花了20萬元。這20萬元,在2002年可是一筆鉅款啊,都能在一線城市市區買套小户型了。當時您家人是否支持您這一想法?
**楊建軍:**在我師父去世以後,我就一直在籌劃這事兒。一開始是讓隊員自行訓練,但我不太放心,總覺得不集中訓練不行。我就在鄉下找了個地方作為訓練基地,趁着農閒及週日休息的時間,自己掏錢租車把隊員都集中到基地,既管飯,也發補助費——剛開始每人每天30元,後來漲到50、100。我們這個團隊,如果要出門表演,大小也是個集體,所以我還買了統一的服裝道具,又做了一套化鐵爐具。
也就是説,租車費、伙食費、補助費、遇上紅白喜事時的禮品費,以及統一購買服裝、爐具、鐵、炭的道具費,所有費用算下來一共花了20多萬。這20多萬是平時支出,加上我自己一次出了十幾萬、約有20萬左右。
我們家當時也困難,兩個孩子要上學,將來要參加工作,我自己住的房子還得修補,因此對於我自籌資金辦鐵花隊,我愛人一開始是有意見的,也覺得我是不務正業。但是後來看到鐵花表演的時候,現場人山人海、歡聲雷動,大家都説“鐵花這門技藝失傳30多年了竟然能再弄出來,你們那口子這是給確山立大功了,是幹好事了”,她也感到有成就感。
當時也有些領導、熟人勸我,説將來要提拔我當局長甚至高高的職位,我不能成天圍着鐵花轉,他們説這是不務正業。但我認準了自己是從事羣眾文化工作的料,也不想升官發財,所以我幾次婉言拒絕提拔的好意。我一直堅持幹文化工作,直到退休。一輩子幹我喜歡的事情,這就可以了。我其實沒耽誤文化館的工作,我當館長的20多年中,文化館一直是國家、省、市先進文化館。
觀察者網:現在您的隊伍有多少人?都有哪些人來跟您學打鐵花?
**楊建軍:**我最多的時候有三支隊伍,一個隊伍12人,總共36人,以我原來的基礎隊員為主。七八十歲的老人不能帶了,擔心出事;40~60歲左右的人是中堅力量;30歲左右的隊員很少,只有幾個人。

參與打鐵花的隊員(受訪者供圖)
觀察者網:大家是全職,還是偶爾過來參與?
**楊建軍:**他們都算是我們的掛號隊員,平時不打鐵花的時候,也不能閒着,要吃飯、要養活一家人。
其實我們隊伍的成員背景很複雜,原來大部分是農民,現在隨着城市化推進,很多周邊的農民成了市民,有開出租車、開貨車的,也有搞裝修的、搞電工電焊的,搞搬運的,各行各業都有,當然還有一部分是農民。
要打鐵花時,我在羣裏通知“這個月幾號有幾場打鐵花,誰能去?”,有的人正幹着活,一看到通知就報名了。打鐵花又是表演,又是錄像,又上電視,又有記者採訪,還有觀眾喝彩,很能給人榮耀感。所以,儘管打鐵花給的錢可能還不如打工掙的多,但他們還是願意來,甚至請假來。
當然,也有人幹着“長活兒”,來不了。比如有的人開大車出去跑長途了,不一定哪天回來。這種情況,我們就不找他了。
觀察者網:可以説,大家也是靠情懷和熱愛在撐着。
**楊建軍:**對,我的骨幹隊員大部分不看錢,看的是情懷,打一兩場鐵花不拿錢或者拿很少的錢都行。但是,你不能拿着人家的情義作為自己的資本。所以我就算賠錢,也從來不欠弟兄們一分錢,他們打一場,我就給一場的錢。有些人打工幾個月都不發錢,我打完鐵花第二天就發工資,都是我墊支的。
觀察者網:隨着越來越多人觀賞到打鐵花,可能像您當初那樣被打鐵花吸引、想參與表演的人也越來越多。想學打鐵花,個人需要滿足哪些條件?您在選人的過程中主要看重哪幾點?
**楊建軍:**選人的時候,我首先肯定要了解這人體質好不好,儘量收年輕的、身強力壯的。
然後我會通過朋友等多種渠道,瞭解這個人平時的為人處世怎麼樣——你孝敬父母嗎?遵紀守法嗎?收徒弟,人品第一,技藝第二。有些人違法亂紀,吃喝嫖賭、酗酒打架、偷偷摸摸什麼都幹,這樣的人就算鐵花打得再漂亮,我也不能要。
看了品質之後,還要在實踐的過程中看他的悟性。有的人悟性特別高,經過一年半載的訓練後,第一次上場就能打得好;也有些人明明訓練時間比別人都長,體質也好,但是一打就不行,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出現一兩次失誤,你可以給他糾正;再三次、四次,就不好再繼續了,多次失誤對自己和觀眾都危險。
所以,我收10個徒弟,最多隻能選出三、五個留下,有時候甚至只有兩三個。最多的時候,我培養了十多個徒弟——先找30多個人,篩掉20多個,僅留下不到10個。
一個徒弟從開始訓練到最後上場,要懂得怎麼做花棒、怎麼打、要領是什麼,先打沙再打水,打多高、練多久要憑自覺,最後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在現場比試。
舉個例子,我有一次同時培養兩個徒弟,帶着他倆去洛陽準備表演。其中一個害怕被燒着燙着,説他不幹了,我給他買票回去。另一個前三場一直打得不好,身上多處燒傷,我們給他抹藥,説“要不你也別打了,也回去”,但他不服氣,説“打不好不罷休”。我就一直盯着,鼓勵他按打得好的幾棒繼續打,後來他越打越好,最後成為我們的骨幹,大家給他送了個外號——“燒不怕”。
我收徒弟,要看悟性,還要看他對打鐵花的喜愛程度。有些人張嘴就要錢,我雖然不會欠任何人錢,但如果你只是為錢來的,我會覺得你境界不高。
·表演關鍵:化鐵水、搭花棚、打鐵花
觀察者網:您也對花棚搭建等表演前的準備工作進行了改造創新。具體來講,相比以往,都有哪些改動?改動後會形成哪些不一樣的視覺效果?
**楊建軍:**我們打鐵花有三個關鍵技術:一是化鐵水;二是搭花棚,花棚上要綁鞭炮,所以必須搭得結實、穩定又好看;三是打鐵花,要打得高、打得散、指哪打哪,花棚上有八個角,每個角有一個煙花,12米到15米高的老杆上還有第九個煙花,我們要保證這些煙花都能打着。
至於花棚搭設,現在是採用了我破譯、改良的古代花棚式樣。

正在搭建中的花棚(受訪者供圖)
在古代,打鐵花是道士和鐵匠們共同舉辦的活動,鐵匠負責化鐵水、打鐵花,道士們負責搭花棚。道士們有文化,他們設計了一個花棚,包含一元、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八卦,帶有包括道教文化在內的中國傳統文化內涵。
打鐵花有個説法是“三打三不打”,即歉年不打、國喪不打、戰亂頻仍的年份不打,豐年打、喜慶打、盛世年年打。而從封建社會到民國,兵荒馬亂,天災人禍,沒幾年國泰民安的時候,所以常常多年甚至幾十年都打不了一場鐵花,道士也死的死、跑的跑,花棚式樣就慢慢斷代失傳了。
鐵匠把打鐵花的技藝流傳了下來,但他們只大概知道從前道士天天唸叨的“一元兩儀四象五行”,搞不清具體的文化內涵;只知道花棚要搭兩層,不曉得具體該怎麼搭設。所以,後來的花棚一般都是匠人們隨心所欲、因陋就簡地搭起來的。
打鐵花前問問隊員們,你們誰家有木杆、竹竿,都能拿來用;把這竿子在四個角上一栽作為支柱,上面搭個棚,有條件的搭兩層;中間豎起一根竿,拿幾個“腿”支着,就是老杆了;再放上柳樹枝,把煙花鞭炮插在柳樹枝上。至於花棚多寬多長,就很隨意了,根據場地的大小和材料的長短粗細自由調整。
我師父也不會搭,但他在我學會打鐵花後對我説:“建軍,原來的花棚可不是這樣,我聽你師爺、師太他們講,過去打鐵花很講究,都是道士們搭棚,花棚上有一元兩儀四象五行八卦、天地人三才,是敬天地神靈的。現在鐵花是絕不了種了,你能不能把花棚也按古代的樣式恢復出來?”我説,“我試試”。從那以後,我就把這事放在心上,苦思冥想怎樣破譯。
我從我師父那兒知道,古代人也是在四方的地基上搭葫蘆棚或者三角棚,但是我不知道這兩層花棚要如何排布才能體現“一元兩儀四象五行八卦”。我看了很多書,尤其是道教方面的,但都沒有找到答案。我甚至跑到白雲觀、道教協會去問。老道士説:“我可以跟你解釋一元兩儀四象五行八卦,但至於搭花棚,我們是真不知道,沒聽説過,也沒見過。”
後來我看跟道教有關的器物,看到一個定方位、看風水的羅盤。羅盤中間是個有八個角的八卦。我一想,兩個四角一錯開,不就是八角嗎?搭花棚的時候,第一層搭四方的,第二層也是四方的,調轉一下角度,俯瞰不就是八角、代表八卦了嗎?
我還喜歡文物,經常看考古的書籍。我在書上看到馬王堆漢墓出土了帛畫,中間是人,下面是地獄,上邊是天堂。這就對上號了:花棚也分為三個空間,這不就是天地人三才嗎?

馬王堆出土帛畫(資料圖)
四象怎麼體現?就是四個方位嘛。東方甲乙木代表春天,南方丙丁火代表夏天,西方庚辛金代表秋天,北方壬癸水代表冬天。
這樣一來,五行也就有了:東方屬木,南方屬火,西方屬金,北方屬水,中央屬土。我在五個方位分別插上青、紅、白、黑、黃五面旗幟來代表五行。
至於一元兩儀,整個花棚就是“一元”,搭上下兩層就是“兩儀”。
這樣一想,我豁然開朗。然後我用毛衣針、竹竿、細鋼筋、粗鐵絲等各種材料先綁來綁去地扎試。
我還要看搭起來能有多高。打鐵花的都知道,基本不超過20米都可以。另外我還問玩龍燈的,要讓龍燈穿來穿去,第一層要多高才合適?他們説,過去花棚搭得低,龍燈穿過去不方便。我説,“4米怎麼樣?”“好!這樣不耽誤,撒得開,在裏面還能表演!”
這樣一弄,我心裏就有數了。我把第一層定為4米,第二層定為1.5米,中間一個老杆穿過,上面還有6米,整個花棚近12米高。有時候加上裝飾還會再往上“竄”到15米。
搭好後一看,果然比原先氣派、好看。後來我找相關專家來看,把我破譯的依據告訴他們,專家説也只能這樣體現了,別的方式還真都不行。
從我師父對我説那句話,到我還原出花棚式樣,中間隔了整整13年。我師父在世的時候,我給師父看我扎的模型,他感嘆萬分:“幾十年了,從我師爺那時候起就不知道怎麼搭,你還是弄出來了。你這個徒弟沒白收!只有你們這樣的文化人能搭得出。”等到2002年我按照我設計的樣式搭了花棚,打了鐵花,但是師父已經死了,很遺憾他沒看成實景。
另外,我們還改造了化鐵水的工藝。原來化鐵水用的是原始的大風箱,四個人替換着站在兩頭,呱嗒呱嗒地拉。現在有條件了,我們就不再用這個費時費料費力氣的笨方法了,我們把風箱改成鼓風機了。在實踐中,我也逐漸掌握了經驗,現在我能準確地把握好時間:什麼時候上爐,什麼時候裝炭,什麼時候點火,什麼時候引着,什麼時候送風。從送風到可以打鐵花,保證在半個小時左右準時開演。
觀察者網:您剛才説到化鐵水,鐵的熔點是1538℃,沸點是2750℃,而打鐵花要求鐵水燒到1600℃左右。如果鐵水沒燒到1600℃就倒出來,或者燒過了,對表演會有什麼影響?
**楊建軍:**你説的熔點和沸點,是對於鍊鋼而言的,民間鐵水熔點是1300℃左右。我們平時鑄鐵的話,1300℃就夠用了,但是打鐵花不行,需要鐵水達到1500~1600℃。
打鐵花,除了“三打三不打”,也講究“打白不打紅,打快不打慢”。
“打白不打紅”就是説,當鐵水顏色是紅色時,先不要打。我們一般在春節表演,室外温度很冷。紅色鐵水的温度本就只有1300℃以內,等你跑到花棚下,它就不到1300℃了,這就容易粘稠、打不開,進而容易燒到人。等鐵水變成略帶紅色但開始發亮的白色,它就達到1600℃了,這時候就可以打了。
“打快不打慢”的意思是,不管冬天還是夏天,你接上鐵水之後都要加速跑到棚底下。如果速度太慢,鐵水就凝固了,不能打了,要把凝固的鐵磕出來再重新接,尤其是冬天。

打鐵花,“打白不打紅,打快不打慢”(受訪者供圖,圖自薊州新聞中心)
觀察者網:我看你們團隊上場,即使大冷冬天也都光着膀子,這是為什麼?
**楊建軍:**光着膀子表演,象徵着勞動人民的精神,它體現了我們中華民族吃苦耐勞、忍辱負重、認真負責、精益求精的精神狀態。
古代勞動人民生活水平很低,一年都不捨得做一件新布衫,幾年都捨不得做一套新棉褲、新棉襖。如果穿着衣服打,鐵花落下時肯定要在衣服上燒出個大窟窿小眼睛的。衣服都是父母妻子千辛萬苦一針一線做出來的,鐵匠心疼,捨不得燒,那就只能“拼命”,光膀子打鐵,燒傷自己也好過燒壞衣服。但是,被燙傷時畢竟很疼,於是他們就想盡辦法提高打鐵花的技藝。可以説,過去低下的生活水平也磨練了匠人們的匠心。
觀察者網:我看很多觀眾也非常疑惑,把鐵水打開後,鐵花會多大程度濺到身上?濺到的話,有多疼?
**楊建軍:**如果技術好,就能把鐵花打得高、打得散。這樣一來,有些鐵花還沒落下就融化了,濺到人身上的會比較少。不管是水還是火落在身上,大家都會有應激反應,自動抖身子,大部分鐵花就會滾下來。如果你在現場,就能看到隊員滿身飄鐵花,很震撼的。
有時候鐵水落在身上也沒辦法。疼是肯定疼的,畢竟是高粱籽那麼大、1600多度,落在身上就能燒出個泡。但我們就是這樣練出來的。我們都是勞動人民出身,皮糙肉厚的。加上自己抖一下、來回走動,基本不會直接被燒到,偶爾意外才會燒傷。
另外,我們隊員頭上都戴了個葫蘆瓢,這也是勞動人民聰明才智的體現。原先打鐵花的人戴的是斗笠、草帽,後來改成了戴葫蘆,把葫蘆作為“安全帽”。
葫蘆是中華民族的吉祥物,和“福祿”諧音,頭戴葫蘆意味着“福祿當頭”。而葫蘆也很常見,取材方便。且相比於遮擋視線的草帽,葫蘆更輕便,玩龍燈時也更方便;相比於容易被點燃、點燃後還不好摘掉的斗笠,葫蘆更不容易被燒着,葫蘆上有個硬殼,鐵水落在上面後,會向四方噴灑,這樣一來落在身上的鐵水就少了。所以,經過長時間的實踐,葫蘆就取代了斗笠和草帽。而過去的勞動人民出於樸素的感情,把這個發明創造歸功於神仙的點化。

藝人們頭上反扣葫蘆瓢(受訪者供圖)
·傳承之路:“寧一輩子清貧,也不出賣祖國的瑰寶”
觀察者網:其他地區也有打鐵花,比如河北蔚縣、重慶銅梁、山西澤州等等。相比而言,確山鐵花有哪些不同之處?
**楊建軍:**第一點,我們打鐵花前會搭花棚,花棚的文化內涵很豐富。
再一個,從古時候起,我們的鐵花就有一整套完整的表演,是一個大型的社會文化活動,由很多部門協作,體現了道教文化、冶鐵文化、民間工匠文化、祭祀文化、行當文化、節日習俗,以及煙花鞭炮的誕生與使用、信息的傳遞等等,它已經融入到民俗之中,成為了中華民族的一個元素符號。
確山鐵花之所以第一批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因為有關專家看重它豐富的文化內涵、原汁原味的民族文化。很多專家還特地交代我:“楊老師,你千萬不能為了掙錢而融入過多的現代元素,否則就不是咱們中華民族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了。”
在我們之後,又有各種各樣的打鐵花進入各級別非遺名單。比如,有些人是用勺子舀一點鐵水,往空中一撂;大一點規模的,就是兩個人舀了鐵水用力向外拍;蔚縣鐵花則是由一羣穿着皮棉褲皮襖、腿上綁羊皮、手上戴皮手套的人,把鐵水往一堵牆上潑。這些表演看着也是滿天飛花、頗為壯觀,但和確山鐵花那種人在火海里赤膊表演的形式完全不一樣,它們的文化內涵也沒有確山鐵花的文化內涵豐厚。
另外,很多所謂打鐵花,在表演時用的手法都是“拍”,不是“打”;也有人在表演中“轉鐵花”,鐵水是轉不來的,用的材料是炭末或鋼絲棉,這些被我笑稱“偽鐵花”。這種表演形式,全國大同小異,到處都是。而確山鐵花的表演形式,全國僅此一家,所以成為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

旋轉的“打鐵花”,原材料不是化開的鐵水(資料圖/中新網)
觀察者網:您剛剛説要把傳統文化原汁原味地保存好,這是否是您拒絕一些企業收購“確山鐵花”知識產權的原因?
**楊建軍:**這事是這樣的,曾經有某個文化公司,自稱是某國外公司在中國的分部,來找我談收購。找我談的是個中國人,為外國人工作。他的經濟頭腦還是很好的,問我“你一年能用鐵花掙多少錢?”我説,“沒掙什麼錢,三、五萬吧。”他説,“您要是願意讓我們收購知識版權,負責教會我們,我們就給您100萬。”我説“我不賣”,他又加到200萬——當時那可是個天文數字,我一輩子也不知能不能掙到200萬。
可是我認定,我雖然是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但是我不能把中華民族千秋萬代傳到我這一輩的文化精髓據為己有、拿去換錢,這對不起老祖宗,對不起中華民族。確山鐵花是民間藝術的瑰寶,是我們的文化符號、我們的自豪和驕傲,只要它能給大家帶來鼓舞和歡樂,我這一輩子也就值了,我寧願一輩子清貧下去,也不出賣祖國的瑰寶。如果我只想着賺錢的話,我也可以改成拍啊、轉啊,但那樣就喪失國家級非遺項目的原始形態了。
後來我沒打電話給那個文化公司,他們幾次打電話給我,我都沒接。
觀察者網:那對於確山鐵花未來的傳承,您有什麼顧慮嗎?
**楊建軍:**我不是很擔心打鐵花的傳承。確山鐵花已經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而我們中國人民的文化自信,很大一部分就是靠着各種各樣的文化遺產支撐的,所以我相信,國家不會看着它消亡。
我原先沒有意識到打鐵花的意義已經上升到民族層次,後來在北京的一次表演經歷深深地觸動了我。
當時,來看我們表演的有很多外國人,有大使館的,也有大學生。這些外國人一開始不相信我們是真的光膀子,也不相信我們用的是真鐵水。表演結束後,他們拿樹枝去蘸地上的鐵水,樹枝一下子點着了,他們這才連聲“Yes”,相信這是真鐵水。當時我們本已穿上大衣,他們又讓我們把大衣脱了、把褲腰帶解開,讓看看是不是穿了防護背心什麼的。
這些外國人看了以後非常佩服。旁邊一個北京的老爺子就對他們説:“老外,我們這是真鐵水,我們也是血肉之軀,我們玩的是真玩意兒。我們中華民族玩都不要命,就敢往火海里鑽,要是國難當頭,我們怕誰?!”老爺子説完這話,周圍的觀眾都給他鼓掌。這話也給我帶來了很大的觸動。我想,打鐵花能給大家帶來這麼多的正能量,我這一輩子就沒白費勁。
當然,我確實也有一些顧慮:一是顧慮沒有固定場地,二是顧慮如何吸引年輕人蔘加。
固定場地問題,我申報了“建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展示基地”的項目以後,縣裏開了會,説給我20畝地讓我建設場地。搞了規劃,也報上去了,國家也有項目經費,可是後來上級領導怕下面挪用資金,要求地方先蓋起基地再給分期撥款。我們縣是個窮縣,沒錢弄,所以這個項目就黃了。
這就是我現在最着急的事。經常有來自上海、廣州、西安、北京等地的承包外國遊客的旅遊團體,跟我們説,老外從電視上知道了打鐵花,想現場看看,問我們什麼時候表演。但我們沒有場地,只好婉言謝絕。如果有場地的話,我就可以把它作為營業演出和展示的平台了——不需要盈利很多,主要是展示。比如,可以在每天或每週晚上或節假日期間徒弟訓練完後表演。自負盈虧,顧着藝人們的工資就行。

“固定場地問題是我現在最着急的事”(受訪者供圖)
再一個,年輕人喜歡打鐵花的多,但真正從事的少。有些年輕人看完之後一直給我們打電話,激動得嗷嗷叫,甚至會拿着一兩百塊錢説“老師你就讓我試一下吧”——我可不能讓他試,萬一燒着了怎麼辦?我們搞鐵花進校園活動,同學們也都聽得很認真,但僅限於瞭解鐵花的來龍去脈,不會真正去學。
總之,要説真正去從事打鐵花事業,大多數年輕人是不願意的,他們主要有這幾樣顧慮:
第一,他們擔心不能養家餬口。從前生意好的時候,徒弟們都願意跟着我,因為我從不虧欠他們,很多徒弟跟着我幹了幾年後就蓋了房子買了車,生活有了很大改變。但是,從2020年到現在的三年來,因受疫情影響,我們就沒打過幾場,一年最多打個兩三場,有時甚至只有一場,還是為了應付媒體採訪。現在不掙錢了,願意參與的人就更少了。原來的三個隊伍有兩隊都去打工了;剩下的一個隊伍,成員也不是固定的,今天你在家你參加,明天他在家他參加,也沒有多少人主動報名來學打鐵花了。
第二,他們怕燒着燙有危險。現在的年輕人跟過去不一樣。過去鐵匠要生活要吃飯,還要精進技藝,光着膀子也要打鐵花,可現在的年輕人愛美啊。當然,為藝術獻身的也有,但很少。
第三,他們總覺得,從事這個職業好像低人一等。我就跟他們説,你要是學會了打鐵花,就是國家級非物質遺產項目的表演者,是藝術家,別人一輩子都上不去、幾代人都上不去的中央電視台,你就有機會上去,多光榮啊。
所以,現在三十幾歲的隊員都很少,最有敬業精神的還是四十幾歲的那批。我正在找接班人,當下身邊有三個候選對象。我對接班人的要求一是要了解打鐵花的全部流程及技藝,二是一定要了解文化內涵。我相信打鐵花不會滅絕,但是要如何突破沒年輕人蔘加的這個瓶頸,還是一個問題。
觀察者網:我看你們打鐵花前,還有誦讀一些吉祥詞,比如“一打政通人和、鐵花獻瑞;二打……”,能再分享下完整版的説辭嗎?
**楊建軍:**現在流傳的這段吉祥詞是我寫的。原來也有吉祥語,但都沒有傳下來。我只收集到一些清末民初的祭祀詞,説的還都不一樣,我把它們集中到一起,做了點修改,算留存個資料。下面是我自己創作的現場解説詞中的幾句:
“一打政通人和、鐵花獻瑞,二打天降百福、神州同樂,三打五穀豐登、百業興旺,四打滿堂喜慶、健康長壽,五打前程似錦、步步高昇,六打一順百順、萬事如意,七打財源滾滾、遍地生金,八打吉星高照、天地同輝,九打和諧穩定、共享太平,十打富貴花開、華夏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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