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帆：菲律賓再向美軍開放4個軍事基地，對中國意味着什麼？
當地時間2月2日，菲律賓國防部長加爾韋斯在馬尼拉與到訪的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召開聯合記者會，宣佈達成協議，菲律賓將再向美軍開放4個軍事基地。至此，美軍可以使用的菲律賓軍事基地增至9個。
新增的4個軍事基地，會為美國“對抗中國”提供哪些助力？菲律賓國內又是如何看待美國在菲律賓的軍事存在？圍繞相關問題，觀察者網採訪了暨南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院長、菲律賓研究中心主任代帆。
【採訪/觀察者網 李泠】
觀察者網：美國在菲律賓可使用的軍事基地將從5個新增到9個。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表示，這並不意味着重建永久性美國基地。能否請您先“科普”下，目前美軍對菲律賓基地的使用，與所謂“永久性美國基地”存在哪些差異？
**代帆：**1991年，菲律賓的參議院否決了繼續延長美軍基地的協議。根據菲律賓的現行憲法，既不允許外國在菲律賓的國土上永久駐軍，也不允許外國在菲律賓建設永久性軍事基地。
但在1995年和1998年，中菲兩國之間兩次爆發美濟礁衝突。一來是因為自身軍事實力比較弱小，二來是對南海地區局勢較為擔心，因此在上個世紀90年代末，菲律賓選擇重新加強與美國的關係。在此背景下，菲美兩國簽訂了《菲美訪問部隊協定》，為美軍重新在菲律賓進行部署提供了機會。
在2014年阿基諾三世執政期間，美菲兩國進一步簽署了《增強防衞合作協議》（EDCA），允許美軍在菲律賓建立臨時性的軍事基地——他們稱之為“輪換軍事基地”。相對於“永久性基地”這個概念，“輪換軍事基地”是臨時性的、階段性的，它的駐軍規模要小一些，而且這些基地的產權是屬於菲律賓政府的。
2月2日，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在位於馬尼拉大區奎松城的阿吉納爾多營檢閲儀仗隊。（圖/紐約時報）
不過，我認為“輪換軍事基地”的説辭是為了應付菲律賓憲法對外國軍事基地存在的限制，有種掩耳盜鈴的感覺；就其本質而言，它們和永久性軍事基地並沒有區別。
而且，對於這些軍事基地設施的使用，菲律賓更多還是處於從屬地位。比如菲律賓新愛國聯盟的秘書長黎耶斯曾批評説，這些基地表面上是菲美兩軍共同運營，實際上美方的設施仍將由美軍獨自管控，菲律賓軍人只能充當美軍的“門警”，根本不存在所謂的菲美雙方的“聯合管控”。
觀察者網：新增的4個基地，據傳設在呂宋島等地，有的鄰近中國台灣，有的直接面向南海。您認為這將給美軍在亞太地區的行動帶來多大程度的加成？
**代帆：**長期以來，美國一直謀求在一些關鍵地理節點上部署軍事基地，對於軍事基地的選址很有講究。
比如，雖然在2014年簽署EDCA後，美國在菲律賓會有五處輪換軍事基地，但這些基地並不包括美國一直想要重返的北呂宋島的蘇比克灣。蘇比克灣的地理非常重要，一方面，這裏靠近黃巖島海域，一旦黃巖島海域有事，美國可以快速介入，而且此處靠近中國台灣，在中美競爭加劇、台海局勢緊張的背景下，在台灣島以南的地方擁有一個比較好的軍事基地，對美國而言意義重大，一旦台灣海峽有事，也方便美國的介入；另一方面，如果美國在蘇比克灣重新進行軍事部署，美國就可以對中國在黃巖島附近的活動進行更近距離的監控。
紅點處為蘇比克灣海軍基地所在地（圖/谷歌地圖）
再比如，位於菲律賓西南部巴拉望島的軍事基地，緊鄰中國南沙羣島，也能方便其軍事勢力在南海出現衝突時能迅速介入。
觀察者網：美軍入駐這些基地，是否也會間接影響到中菲在其他領域的合作，比如共同開發南海油氣？
**代帆：**對於共同開發油氣，中菲兩國現在還在談，但無疑面臨的難度非常大。總的來説，能否實現南海共同開發，取決於菲律賓一方是否有決心、有魄力突破其國內法律層面的限制和一些來自社會的阻力。目前，菲律賓國內的阻力還是非常大的。
至於軍事基地對共同開發油氣的影響，我覺得並不會非常直接，畢竟軍事基地和油氣開發還是兩個不同的問題。當然，美國自然是希望能在中國周邊製造一些熱點，比如激化南海問題，利用中國周邊國家對南海問題的擔憂來離間它們和中國的關係，為南海共同開發製造阻力；而且美國肯定也不希望中菲真能就共同開發南海油氣達成協定，美國會竭力拉攏菲律賓，在東南亞地區對中國形成戰略壓力。
觀察者網：有觀點指出，菲律賓同意增加基地，也是鑑於中國在巴士海峽的行動，菲律賓國內擔心，若台海戰爭爆發，戰火可能波及菲律賓。您如何看待他們這一顧慮？
**代帆：**菲律賓對台海問題或其他海域潛在衝突的顧慮，可以從主客觀兩個層面來看。
主觀層面，因為菲律賓本身是個小國，軍事實力非常弱小——菲律賓的軍事現代化水平在東南亞地區屬於中等偏下——所以，它知道自己不具備同中國進行軍事對抗的能力。也因此，它一方面主張以和平的方式解決與中國之間的海洋爭端，避免與中國的直接軍事對抗；另一方面，出於對南海和國家安全的擔憂，菲律賓長期以來又希望與外國大國尤其是其傳統盟友美國合作，藉助他們的力量提升自身的軍事現代化水平，同時制衡中國可能在南海地區採取行動的意圖。
在阿基諾三世時期，菲律賓與澳大利亞、韓國、日本等國都有過軍事安全方面的合作，韓國、日本也曾把一些二手武器賣給菲律賓。考慮到這些國家與美國的關係，這些軍事合作的背後可能都有美國在推動。在小馬科斯上台之後，我們也注意到，日本與菲律賓的軍事合作關係有所提升，大概率也有美國在指使。
就主觀來看，菲律賓並不期望與中國發生衝突，也不希望在中美之間選邊站，而且菲律賓與中國的經貿關係也非常密切。但允許美國在菲律賓使用更多的軍事基地，客觀而言，無疑加劇了菲律賓捲入大國之爭和地區衝突的可能性——不管它的主觀意圖如何，萬一台海有事，美軍若從菲律賓提供的基地出發，這就意味着菲律賓事實上已放棄中立立場，站在美國的一邊。
針對這一問題，菲律賓國內也有一些學者提出自己的質疑和擔心，希望菲律賓能在中美之間保持中立，奈何美國對菲律賓的影響太大了。
一方面，美國和菲律賓是幾十年的軍事盟友，在菲律賓軍方中有着非常強大的影響力。不僅是菲律賓的軍事現代化，菲美軍事合作，乃至菲律賓軍隊的軍事發展方向，美國都有深度參與。另一方面，美國對菲律賓社會的影響力也非常深遠，有非常多的“代言人”。
雖然菲律賓民間也存在一些反對美國的聲音，但這些聲音對政治決策的影響力較弱；在決策層面，很多深受美國影響的人有更大的話語權，是他們一步步地推動了美菲在軍事等方面合作的深化。當然，這不意味着決策精英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倒向美國，他們還是有一定的顧慮。
一些菲律賓民眾手持標語，要求美軍離開菲律賓（圖/菲媒）
觀察者網：您剛提到菲律賓民間也存在一些反美的聲音。如同在韓國、日本那般，美軍在菲律賓也出過不少醜聞。對於駐菲美軍，菲律賓公眾都有哪些看法？
**代帆：**過去幾年，我們中心經常在菲律賓做一些大型民調，觀測菲律賓大眾對於美國在菲的軍事存在、一些菲美衝突等問題的看法。就民調結果來看，菲律賓大眾對美國的信任度一直比較高，超過半數的民眾謹慎地歡迎美國在菲律賓的軍事存在，但也有約30%的人擔心和反對美國在菲的軍事存在。反對的原因有多種，比如民族自豪感強的人認為，在菲律賓國土上設立美國軍事基地，本身是對菲律賓主權和國家尊嚴的破壞，而且這些美國軍事基地的存在更會導致菲律賓與其他國家的潛在衝突。
菲律賓的民調機構“社會氣象站”每年也會做一些關於菲律賓民眾對美國的信任調查。有意思的是，美軍在菲的一些不良行徑被曝光後，確實會影響菲律賓社會大眾對美國的信任度；但是，菲律賓又是一個比較健忘的民族，事情過去之後，“親戚還是親戚”，他們還會繼續靠向美國。
觀察者網：最後一個問題，對於美軍在菲律賓的這些部署，我們中國可以做些什麼？
**代帆：**第一，加強與菲律賓的政策溝通。儘管菲律賓發展與美國的軍事安全關係屬於其內政，但是我們必須提醒菲律賓注意軍事安全合作關係對地區穩定的外溢效應，要求菲律賓採取穩健的外交政策，對地區安全穩定負責，避免引火燒身。
第二，加強與印尼、馬來西亞等國在南海議題和周邊安全議題上的協調，一定程度上孤立菲律賓與美國深化安全和軍事關係的意圖，從地區安全穩定的層面對菲律賓施壓。
此外，菲律賓國內的一些政治力量，比如一些軍事基地所在地的地方政府，其實是反對軍事基地的。比如菲律賓卡加延省長萬雷曼巴在2月6日表示，他不支持在該省建立美國準軍事基地，他説：“這裏不歡迎任何外國勢……他們（美國）是為了與其他國家（指中國）開戰。我們與鄰居不是敵人——中國台灣地區不是、中國大陸不是、日本不是、韓國不是。”不管這些反對是否有效，但或可成為阻礙或延遲這些基地部署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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