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尼：大選遇上地震，會震動埃爾多安的連任之路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佳尼】
位於多板塊交匯處的土耳其是一個地震頻發的國家。2月6日，土耳其西部發生7.8級大地震，這既是土耳其近百年來遭遇的最大強震，也是埃爾多安和正發黨政府面臨的最大考驗。
建築工程本是埃爾多安任期內可圈可點的政績，然而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卻暴露了漂亮政績背後的劣質建築問題——多名土耳其業內專家直接指出，土耳其東南部震區的建築大多不合規範，防震能力不足。而政府於2018年前通過的一項“建築特赦”制度，卻讓約600萬座不合規範的建築免於整改……
儘管土耳其司法部於2月11日宣佈將在受災省份開設“地震犯罪調查辦公室”，對地震期間坍塌的劣質建築進行調查與追責，但面對地震災區坍塌嚴重的房屋和短時間內不斷攀升的死亡人數，民眾沸騰的怨言與反對黨激烈的攻擊無疑給大選前的埃爾多安增加了更多不確定性。
土耳其地震現場（圖源：半島電視台）
民眾怨聲載道
赫拉曼馬拉什和哈塔伊是本次地震土耳其受災最嚴重的地區，無論是大規模倒塌損毀的建築和逼近4萬的死亡人數，還是土耳其國內嚴峻的政治、經濟形勢，都與1999年伊茲密特大地震相似。
1999年8月17日凌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附近的伊茲密特發生了7.4級地震，造成約18000人死亡。九十年代，土耳其聯合政府更迭頻繁，國家機能運轉失常，無法正常履行其職能，行政效率低下，由此導致了一系列社會問題；另外，時任土耳其總理艾傑維特（Bülent Ecevit）以及聯合政府對伊茲密特地震應對不力——救援速度緩慢且拒絕國外援助，由此進一步加重了民怨，致使艾傑維特領導的聯合政府走向衰敗，埃爾多安和正發黨則巧妙利用這次政治機會，為2002年的選舉勝利增添了籌碼。
不同的是，受本次地震影響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卡赫拉曼馬拉什省，是正發黨支持者的大本營，該省對埃爾多安在民意調查中的成功至關重要。但這次地震後，當地民眾一方面指責正發黨政府缺乏災難應急準備、救災反應遲鈍、救援速度緩慢，導致部分潛在倖存者錯過了“黃金救援時間”等；另一方面，民眾認為正是脆弱而劣質的建築對潛在倖存者造成了二次傷害，是死亡人數攀升的重要原因。如果説1999年地震為埃爾多安和正發黨的執政鋪平了道路，那麼2022年地震則沿着這條道路撕開了一條裂縫。
2月11日，土耳其馬拉斯、阿迪亞曼災區，建築物大量倒塌（圖源：澎湃影像）
“地震税”支出遭反對黨質疑
1999年地震後，土耳其頒佈了嚴格的建築安全法規，並開始徵收所謂的“地震税”，用以應對災難造成的經濟損失。“地震税”最初只是一項臨時政策，但後來發展成一項永久性徵税。根據土耳其税務專家賓戈爾（Ozan Bingol）估計，在過去24年中，土耳其已經徵收的“地震税”大約為880億里拉，而且去年收到的“地震税”最多，大約是93億里拉（約5億美元）。
在埃爾多安和正發黨執政的20餘年中，建築業發展繁榮——包括新機場、道路、橋樑和醫院等一系列建設既是經濟增長的核心，也是政治權力的來源。反對黨對“地震税”用途提出了質疑，但並沒有得到埃爾多安的回應，再加上土耳其財政部將這項税收列為“總預算收入”，所以，共和人民黨主席科勒馳達奧盧表示，“地震税”可能被用於了修建道路、橋樑、醫院等可以提升正發黨政府政績的地方。與此同時，作為反對黨好黨主席的梅拉爾（Meral Aksener）指出，“埃爾多安個人的獨裁統治摧毀了土耳其原本的國家體制。”反對派聯盟想要借“地震税”直擊正發黨政績的靶心。
矛盾的“抗震法規”和“建築特赦”
這次地震後，許多專業人士將批評指向了地震災區的房屋質量問題。建築師協會安卡拉辦事處負責人卡拉庫什（Tezcan Karakus Candan）表示，地震中一些建築四分五裂，這意味着建築材料很差。而使用劣質材料的原因，一個是缺乏監督，另一個是施工過程被當作了籌集資金的工具，一些建築商為了提升速度和減少成本就選擇犧牲建築的安全性，許多受損建築缺少鋼支撐杆和混凝土。反對派指出，建築質量不過關是因為埃爾多安和正發黨政府沒有充分執行最新的“抗震法規”，以及濫用“建築特赦”。
作為地震多發國家，土耳其自1940年代以來就有官方的“抗震法規”，該法規會根據對地震研究的新發展以及不斷變化的社會需求進行更新和調整。最近一次土耳其建築抗震法規的修訂是在2018年，該版本擴充了2007年版抗震法規的內容，目的是進一步提升建築的抗震能力。然而，反對派指責政府在建築熱潮期間未能嚴格執行2018年最新的土耳其建築抗震法規，濫用所謂的“建築特赦”，由此導致了本次地震死亡人數增加。“建築特赦”是土耳其有關建築法令的一套法規，用於對名義上的非法建築進行登記並合法化，包括沒有任何規劃許可的建築物，以及不符合消防和抗震法規的建築。1948年以來土耳其就曾實施過類似政策，但第一份官方的分區特赦規劃到1984年才獲得通過。
土耳其反對派指出，2018年5月，總統大選的前5個星期，埃爾多安政府通過“建築特赦”對超過300萬座未按照規定建造的建築進行了登記並頒發了入住許可。埃爾多安還在2019年的競選活動中，強調“建築特赦”為哈塔伊地區20.5萬人解決了住房問題。然而，土耳其工程師和建築師協會等眾多組織和專業人士早就對“建築特赦”提出了批評與質疑，而且就在2021年，土耳其地質工程師協會（Chamber of Geological Engineer of Turkey）還發布了一系列報告，對包括卡赫拉曼馬拉什和哈塔伊在內的現有建築和新建築的安全性發出了警告，並敦促政府進行研究，以確保建築符合規範。但這些警告並未引起重視，截止2022年，超過700萬棟建築依據2018年的“建築特赦”獲得了許可，其中580萬棟建築被登記為住宅。而且，到了2022年7月，作為正發黨和民族行動黨“人民聯盟”成員之一的大聯盟黨(Büyük Birlik Partisi, BBP)主席德斯蒂奇（Mustafa Destici）還提出了一項新的特赦計劃，並提交給相關機構進行審查。如果不是發生了地震，該計劃將作為正發黨為2023年土耳其總統大選爭取支持的一項舉措。
正發黨的應對
面對民眾和反對派“地震不會殺死人，但糟糕的建築可以”的指控，若想大選在5月中旬如期舉行，埃爾多安需要在3月10日左右正式啓動選舉程序，否則投票將被推遲到6月18日。因此，正發黨已經試圖將本次地震對2023年大選帶來的影響降至最低。
首先，正發黨通過承認自身不足努力塑造“受害者”形象。埃爾多安承認，國家對地震的反應確實存在一些問題，但更加強調，“破壞是天災，而不是管理不善的結果”，任何政府都不可能為如此嚴重的災難做足準備。卡赫拉曼馬拉什是正發黨支持者的主要陣地，埃爾多安將地震及其帶來的損失更多歸咎於天災，以此減輕政府壓力，同時博取當地民眾的理解與同情。
2月6日，埃爾多安就當天的地震搜救工作發表講話（截圖自社交媒體）
其次，轉移注意力，緩解民怨。埃爾多安在慰問卡赫拉曼馬拉什和哈塔伊兩地時，承諾在未來一年時間內對地震災區進行重建。土耳其副總統奧克塔伊（Fuat Oktay）表示，已經對113名與倒塌建築有關的承包商、建築師和工程師下達了逮捕令。司法部也已經在災區地區設立了地震犯罪調查局，表示要徹查違規建築，追究相關人員的法律責任。
埃爾多安仍在為5月的大選作準備，努力爭取選舉如期舉行。對比時隔20年的兩次大地震，相似的是國家政治的不確定性和經濟形勢的持續惡化，不同的是兩次大震之前的政治選舉形勢和之後的賑災行動。1999年地震前，埃爾多安在伊斯坦布爾出色的市政管理表現幫助他和正發黨贏得了大地震後的選舉；但這次大地震前，是共和人民黨贏得了2019年安卡拉和伊斯坦布爾兩大城市的地方選舉，並且他們控制着11個城市。對於一個國家而言，後勤力量最為強大，組織最為有序的就是軍隊，他們在災難和救援中能夠發揮獨特作用。1999年伊茲密特大地震後，當時的軍隊在土耳其國家政治中尚且佔據重要地位，他們迅速而有效的賑災行動在一定程度上穩定了局面。然而，這次地震後的搜救任務由土耳其應急災害管理局承擔，作為民事機構，它的效率遠不如軍隊。但由於土耳其軍隊在國家政治中逐漸式微，他們不得不首先等待政府的命令再作出行動，這導致了搜救工作的延遲。
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埃爾多安和正發黨能否再一次將大選前的地震轉化為自己的政治機會？這次地震會否挑戰埃爾多安的權力？地震又會將埃爾多安的政治生涯引向何方？
留給埃爾多安和正發黨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