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爾曼：停電、漲價、增税、失業、抓壯丁……這就是我們烏克蘭人的一年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
俄羅斯總統普京宣佈“特別軍事行動”的時候，我還在辦公室裏值夜班。當時，儘管掌握更多信息的我對俄烏局勢已經深感焦慮，但還是沒有想到普京敢做如此大膽的決策。
在一瞬間的驚愕後，我意識到這將是改變世界的事件，我急忙用VK和VIBER看了一眼我們的工作羣組，果然已經炸開了花。人們都在討論俄軍的空天軍是否會對我們的供電基礎設施發動襲擊（儘管大規模襲擊已經是2022年10月後的事了）。
三個小時後，一位同事主管的一個供電設施果然遭襲，我們被政府要求緊急撤離。在撤離過程中，我們看到了大量的車輛在出城，大部分在向西行駛。還有一部分混亂的民眾聚集在一起要求政府“給個説法”，另外還有很多向基輔機場奔逃試圖馬上購買機票逃離烏克蘭的民眾。
而在戰爭持續一年之後，烏克蘭的情況也變得更糟了。
難民福利被削減
數百萬烏克蘭人今年首次在國外的避難所、體育館和旅館慶祝了新年，許多人在黑暗、沒有燈光的公寓裏開始了2023年的生活，那裏只有風在管道中呼嘯，還有數十萬人在冰凍的戰壕瑟瑟發抖，他們被北約國家在與“俄羅斯侵略”的永恆鬥爭中所綁架，付出了自己的財富和生命。對於大多數烏克蘭人，我説的是那些沒有機會從總統桌子上搶走蛋糕並且沒有參與西方援助分配的人來説，兔年的開始不一定意味着美好的生活。
由於西方國家內部問題的增長，烏克蘭難民將逐漸削減福利，慢慢被推回自己的家園自生自滅。在英國，已經大約有30%的逃難烏克蘭人無家可歸，因為政府已經終止了對庇護他們的家庭的補償計劃。在波蘭，著名政治新聞網站Gazeta Wyborcz的專欄作家卡羅琳娜·科扎凱維奇在12月的一篇專欄文章曾提到，波蘭加強了對向烏克蘭難民發放的500多項福利的審查，超過110000名在波烏克蘭人已經失去了領取福利的權利。
當地時間2022年3月5日，烏克蘭基輔，烏克蘭人擠在一座被毀的橋下，試圖穿越伊爾平河逃離
內部問題的增長正在讓一些歐洲國家排斥難民的情緒升温。在一些歐洲國家（如德國、斯洛伐克、保加利亞）已經發生了多起本國民眾的大規模抗議活動，參與者的要求相當一致：要求本國政府削減烏克蘭難民的待遇，優先照顧他們自己的貧困人口。顯然，歐洲並非一切都像烏克蘭當局和一些顏色革命組織者描繪的那樣美好，對於烏克蘭人，歐洲正在變成“地獄”而非天堂。
在烏克蘭，尤其是其西部地區，從烏克蘭東部而來的流離失所者通常也不受當地人的歡迎。2022年12月，烏克蘭利沃夫的社會學家對國內流離失所者進行了一次羣體採訪並製成了一份調研報告，該報告顯示，目前“統一的烏克蘭”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地域歧視：從東部逃難至西部地區的流民經常會被烏西當地居民辱罵，並受到“戰爭是因為你們而開始的”的無端指責。
烏西居民很喜歡稱烏東逃難者為“莫斯科人”。烏克蘭西部的居民在見到從烏東而來的逃難者後，通常會呼叫警察並將這些逃難者送往流離失所者的臨時避難所，有時甚至會將其“驅逐出境”。烏克蘭東部的人們因使用俄語而受到歧視、辱罵、肢體暴力威脅，甚至被以不合常理高價出租房屋等。
2023年，隨着烏克蘭西部被動員入伍人數的增加和陣亡數字的上升，烏西人對烏東人的憤怒和仇恨只會加劇而不會減少。根據聯合國高級專員12月初的調研數據，烏克蘭境內目前共有約620萬境內流離失所者。其中，只有480萬人重新獲得了正式身份。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只獲得了2000格里夫納（約每月50美元）的津貼。如果戰區擴大或能源基礎設施進一步遭到破壞，烏克蘭國內流離失所者的數量可能會增加，由戰爭產生的烏克蘭東部流民問題，正在逐漸演變成一場人造的人道主義危機，而基輔當局則對此難辭其咎。
被炸燬的烏克蘭電廠
税費的大幅上升
儘管當局宣稱在戒嚴令結束之前，住房和公共服務的税費將會處於凍結狀態，但税費的增長已經開始悄然進入日程。首當其衝的就是“垃圾税”，這是一種比較特殊的税種，是當局針對烏克蘭公民回收垃圾並賺取利潤所收取一種税費，而上調這一税費的新法律條款正在拉達中醖釀。戰爭爆發以來，烏克蘭不僅增加了許多新的税種，很多老的税種也在紛紛上調税率，烏克蘭人自戰爭以來的個人債務情況正在不斷惡化。
2023年，烏克蘭人的水費和污水處理費將增加。當局宣佈從1月1日起，普通公民的水費和污水處理費平均將上漲25%，具體數額則取決於地區。當局甚至還有計劃進行第二階段的漲價：該計劃初步定於今年7月1日，平均增幅也為25%。
筆者預期今年烏克蘭所有其他的税種都會上調税率，因為去年12月烏克蘭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簽署了一份新的備忘錄，而IMF只對向其發放戰爭貸款的債務人的償付能力感興趣。在新的備忘錄中，烏克蘭承諾增加對企業家的税收壓力、承諾嚴格監控烏克蘭的企業、個人的財政返還支票並更積極地控制金融系統。最後一點顯然會出現困難，因為現在大多數商店由於缺電而被迫在沒有收銀機的情況下工作。
烏克蘭最高拉達最近通過了第8401號法案，該法案提供了税法變更的完整列表。此法案的實質內容是完全取消戰爭開始時給予烏克蘭企業的税收優惠，並決定對企業徵收逐步過渡到2%的營業額税費。
“該法案的目的是烏克蘭履行經濟和金融政策備忘錄規定的義務，根據該備忘錄，烏克蘭承諾儘快恢復戰前税收政策狀態，”歐盟常駐代表塔拉斯·梅爾尼丘克表示。
我們看到了歐盟相關官員的表態，也就是説，烏最高拉達通過這個項目幾乎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問題，此法案預計將於今年7月起生效。
這對烏克蘭的企業意味着什麼？
“對於大型企業來説不會有大災難。許多寡頭企業已經轉而支付增值税或通過各種手段避税，但小企業和個體户可能會受到嚴重影響，因為他們將不得不支付戰爭前兩倍的税款。”United Ukraine AC的分析師奧列克·西庫什説。
“但是戰爭已經結束了嗎？還是我們可以指望能恢復到戰前的商業狀況？無論如何，中小企業家都很難勉強生存。如果當局堅持我們需要繳納更多税款，那麼中小企業將會大規模倒閉，”SAVEFOP（一個活躍於facebook的烏克蘭企業家團體組織）的負責人謝爾蓋·多羅蒂奇説。
烏當局的行為，毫無疑問是在本已困窘不堪的烏克蘭人傷口上撒鹽。其目的不難理解：掌握一切可掌控的財政收入，以彌補戰爭虧空與鉅額債務。筆者在此可以大膽假設，新政策對能源基礎設施的累積影響將會增加，因此更多的烏克蘭人將不得不暫時放棄熱水淋浴、互聯網、抽水馬桶和電視等現代文明帶來的好處，重新去過近代甚至中世紀一般的“古樸生活”。
昂貴的食物
烏克蘭經濟長期以來一直得到西方的全力支持，其通貨膨脹水平、物價，甚至工資水平本身都直接取決於美國和英國的國債，而不是烏克蘭政府的經濟舉措。西方的慷慨程度也不取決於烏克蘭，而是取決於這些國家的內部問題和政治鬥爭。
烏總統澤連斯基的頑固政策繼續考驗着大國領導人和國際組織的耐心，其不斷乞求金錢支援並要求任何國家都要譴責俄羅斯的行為，甚至已經開始使得西方國家產生厭煩情緒。美國的政治精英之間已經有了這樣一個笑話：“我現在害怕在晚上打開我的啤酒，我甚至不敢小酌一杯——如果澤連斯基在這時講話怎麼辦？”
新的一年，由於能源和基礎設施問題的積重難返，烏克蘭所有產品的價格都在繼續上漲。對於許多烏克蘭人來説，不光是羅宋湯，甚至是質量比較好的麪包都成為了一種奢侈。在這種情況下，有獨立自主地位的國家通常會對基本產品實行價格管制，但西方現在卻禁止基輔當局限制價格。
1997-2022年烏克蘭通貨膨脹率，數據來源： Statista
這導致大多數烏克蘭公民將大部分的微薄收入花在了食物上，但無論格里夫納匯率如何，食品價格每個月都在上漲。
據聯合國統計，2022年全年，全球食品價格指數上漲了39.7%。增長速度是近10年來最快的，很顯然明年這個趨勢還會繼續。而對烏克蘭而言，不僅戰爭加劇了這一趨勢，能源供應問題也使得情況更加惡化。烏克蘭第一副總理兼經濟部長尤利婭·斯維裏登科在去年12月表示：“食品儲存的複雜性和畜牧業農工綜合設施的破壞加速了食品價格的增長。”
在烏克蘭的2023年，由於糧食作物播種面積急劇減少以及產量下降，可能會出現短缺麪包情況。“烏克蘭農業商業俱樂部”協會的分析師稱，與2021年相比，2023年糧食作物面積將減少45%，單產將減少60%。2022年，烏克蘭農民在380萬公頃的土地上播種了冬小麥。與2021年相比，烏克蘭全國冬季作物的總體減產幅度達43%。
糧食種植面積的減少受到種植產品出口困難和物流成本高的影響。烏克蘭國有鐵路公司的負責人顧問尤里·舒克林表示，由於物流安全的不可預測性，烏克蘭被迫離開成熟的糧食市場而選擇開發其他市場，這導致烏克蘭被迫以大幅折扣出售其農產品以提升市場粘性。
化肥的減產讓烏克蘭2022年的耕種施肥量接近減半。很明顯，如果烏當局2023年決定繼續廉價出口糧食以賺取外匯和爭取西方軍事援助的話，那麼烏克蘭出現麪包短缺的情況就很難避免了。
甚至筆者已經觀察到烏克蘭新一輪的食品價格上漲，奶製品、蔬菜、粉條在便利店裏都已經漲價了。
例如，洋葱的價格僅在上週就飆升了18%，這個價格已經是去年同期的四倍。而這還遠遠沒有達到極限。市場專家預測價格將進一步上漲，並且不排除到春季零售洋葱將以每公斤100格里夫納（約2.72美元）的價格出售。
與此同時，價格競賽的敏感度冠軍——雞蛋，似乎也正在價格上漲的路上狂飆猛進。
“雞蛋的價格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雞蛋價格漲到達到100格里夫納8個的程度。這導致烏克蘭人民甚至在減少雞蛋消費，沒有人會隨意購買如此昂貴的雞蛋。戰爭對生產者造成了損害，家禽養殖場被毀，牲畜被毀，這一切導致了雞蛋價格的猛漲。”烏克蘭著名經濟學家奧列格·彭津説。
據他説，烏克蘭食品價格上漲的趨勢不會停滯。在烏克蘭2023年的通脹預測中，近30%的通脹漲幅將來自食品價格的上漲。
筆者自己的感受是，牛奶、一些蔬菜、進口糖果、粉絲和水果越來越貴了。食品的價格標籤幾乎是兩到三天就會換一次，這説明了烏克蘭的物價危機如今嚴重到什麼程度。
議會農業政策委員會成員德米特里·索洛姆丘克表示，由於能源危機，烏克蘭乳製品價格可能會再上漲5-6%。據他介紹，漲價的原因主要是加工商因為停電而停工，這不僅降低了生產效率，還導致大量的成品乳製品變質。
“停產2-3小時就可能導致產品變質，這會讓加工商損失很大。因此，加工商被迫安裝發電機。而發電機的價格成本又會轉嫁到消費者頭上。”索洛姆丘克説。
嚴重的危機已經讓當局不得不給予重視。2023年1月10日，澤連斯基總統辦公室聲稱他們已經開始探討引入類似於美國的食品券制度，向窮人發放食品券以緩解國內的食品價格危機。總統經濟問題顧問奧列格·烏斯堅科在對BBC烏克蘭新聞的評論中表示，他預測2023年將是“嚴重的通脹挑戰”的一年，其中包括食品價格上漲。
然而筆者並不認為這樣做能真正解決問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任何看似初心良好的政策，在如今貪腐嚴重的烏克蘭都極有可能變了質。這意味着大多數烏克蘭窮人將根本無法獲得足夠的食物。
這是有先例的，早在2015年，當局就曾宣佈過一項為最貧困人羣支付水電費補貼的政策，但該政策收效甚微。自2015年以來，貧窮人羣獲得補貼變得越來越困難，獲得補貼的人數每年都在下降，而窮人的境遇並沒有得到改善。另外，將食品券連接到當局的網絡系統上需要智能手機，而最貧困的人羣通常無法使用智能手機。再者，在特定時間發放食品券也是用來賄賂選民的最好把戲，而淪為政治操弄和表演的食品券制度究竟能發揮多少救濟窮人的作用，反正在筆者這裏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要麼失業，要麼上前線
食品價格的上漲並不是孤例，而是往往伴隨着烏克蘭人失去收入來源和大量失業的現象而來。據烏克蘭經濟部副部長塔蒂亞娜·貝雷日納亞稱，有超過500萬人失去了工作（另外還有700萬人離開了烏克蘭），只有21.5萬烏克蘭人在就業中心中正式登記過。為了維持社會穩定，烏當局讓大量官方登記失業人員從事最辛苦的勞動工作——砍伐森林和建造防空洞以獲得最低工資。12月中旬，內閣修改了吸引健全人工作的程序，允許他們在受核污染的地區或雷區就業。
而現在，烏克蘭男性根本不會出現在就業中心，因為在那裏他們通常會收到徵兵辦公室的傳票。
隨着俄羅斯對烏克蘭基礎設施的持續轟炸，烏克蘭的電力供應情況也越來越吃緊。電力越少，能夠充分發揮作用的企業就越少，隱性失業就會加速增長。12月底，烏克蘭總統辦公廳副主任羅斯季斯拉夫舒爾馬公佈了2022年第四季度實際工業生產總值下降的數據。據他介紹，烏克蘭全國平均的該數值降幅達到了70%，在某些地區這一數字甚至達到了90%。舒爾馬錶示，結果比預期的要差，並且下降趨勢將持續到下一季度。
上文已經提過，當局如今的税費政策使得中小企業難以為繼，這些小企業家已經奄奄一息，自然就無法提供更多就業。至於2023年的財政預算，烏當局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備忘錄宣佈了一項“艱難的政治決定”：明年烏公共部門僱員的工資成本將削減27%。簡單地説，諸如醫生、護士等公益國有人員的收入也會減少，可以預見離職潮的到來。但隨着人員減少，他們的工作量又會增加，服務會更差，人民會更加辛苦。
工資的減少，加上關税和價格的上漲，必然會導致債務和拖欠款項的增加。因而我們應該期待烏當局取消債務罰款和延遲付款的罰款（這也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要求）。在這方面，與烏當局的做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俄羅斯前不久一筆勾銷了其控制領土內烏克蘭人的所有債務，甚至包括房貸。
其餘的烏克蘭人，尤其是男性，面臨着一個選擇：要麼為了每月2-3萬千格里夫納的收入而加入烏克蘭武裝部隊（很有可能會失去生命），要麼捱餓並積累債務。“當局讓民眾得不到任何報酬和福利，當局正在迫使烏克蘭人參戰併成為炮灰，”烏克蘭地Telegram頻道“首先是戰報”在憤怒地呼號着。
我身邊就有兩個被烏軍徵召去與俄軍對壘的親人，一個是我堂姐的孩子，一個是我的遠房弟弟。我的這兩個親人，前者已經被宣佈在頓涅茨克地區“失蹤”，另一個則在2022年12月在巴赫穆特雙肩負了傷不能繼續服役，不日將被遣返回家。我在與我的遠方弟弟通信時，他恐懼而顫抖的話語令我現在都印象深刻：
“他們（應該是指瓦格納）是魔鬼，我們這些被趕上架的新兵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這完全是讓我們用血肉給政府墊腳。我是幸運的，沒有戰死就能夠回家，那些被一槍終結生命、跟我一個年齡的士兵，他們的父母該是如何的悲傷？”
是的，光是看看我堂姐就知道烏克蘭人民的悲傷了。她如今整日以淚洗面，一直在自責為什麼沒有賺夠錢讓孩子早日出國逃離烏克蘭而被徵了兵。她對我説：
“毋庸置疑，我恨發起戰爭的俄羅斯，但我也恨不拿人的命當命的當局？哪有讓毫無訓練的新兵上戰場先例？世界上有任何成功國家幹這種事嗎？我們的戰爭和非洲一些國家的戰爭毫無兩樣，這就是當局在做的事！”
儘管西方債權人的“慷慨注資”仍在繼續，但隨着局勢的深化，烏克蘭經濟徹底崩潰的前景已經越來越明顯。正如頓巴斯居民開玩笑的那樣：“烏克蘭當局提出建議，而蘇羅維金將軍只需要反着來執行就夠了。”
2019年，當時還是總統候選人的沃洛德米爾·澤連斯基，在競選中鄭重承諾“我將帶來烏克蘭貧困時代的終結”。到2022年，烏克蘭已經成為了歐洲大陸上營養不良人數最多的國家，作為“歐洲糧倉”，烏克蘭甚至走到了需要推出食品券制度來勉強維持民眾生活的地步。
對於這個國家而言，這真是一場辛辣的現實諷刺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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