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青松：這兩個字，道出了前蘇聯國家對俄羅斯的真切訴求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萬青松】

俄烏戰爭一週年之際，有必要回顧這場危機如何影響着俄羅斯與前蘇聯國家的關係。

過去一年，一方面俄烏衝突激化了前蘇聯國家之間的諸多矛盾及其內部衝突，除俄羅斯與烏克蘭爆發激烈的戰場廝殺之外，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之間的軍事衝突升級，塔吉克斯坦與吉爾吉斯斯坦的邊境軍事衝突激化，諸如此類的事件也在發生；另一方面，也可以觀察到俄烏衝突導致俄羅斯與多數前蘇聯國家之間的關係被“激活”。

若仔細梳理俄烏衝突一年來前蘇聯國家之間的關係變化，也可以捕捉到俄羅斯與這些國家關係的“矛盾性”。

基於“雙重原則”的政治中立方針

俄外交與國防政策委員會主席盧基揚諾夫曾撰文指出，特別軍事行動背景下俄羅斯與前蘇聯國家關係的互動可以遵循“雙重原則”，“一方面，俄羅斯不應該迫使這些國家在對莫斯科的忠誠和他們明確不想做及認為是錯誤的事情之間做選擇；另一方面，俄羅斯也應該要求他們不要參與任何的‘反俄聯盟’”。

過去一年，這種“雙重原則”確實在俄羅斯與前蘇聯國家的相互關係中得以體現；在處理俄烏衝突方面謹慎地維持着對俄羅斯“政治上的中立”。就連2008年與俄羅斯開戰且是“古阿姆集團”核心成員的格魯吉亞，以及前不久獲得歐盟候選國資格和不斷向北約要求軍事援助的摩爾多瓦也不例外。

“政治上的中立”拉近了俄羅斯與多數前蘇聯國家之間的關係。俄烏衝突一年來普京出訪的對象國，基本上是前蘇聯國家。2022年6月，俄烏衝突以來普京的首次外訪是先到塔吉克斯坦，隨後對土庫曼斯坦進行工作訪問，並出席第六屆裏海首腦峯會。9月，普京訪問烏茲別克斯坦並出席上海合作組織元首峯會。10月，普京對哈薩克斯坦進行工作訪問，參加亞洲相互協作和建立信任措施會議（亞信會議）第六次峯會，並舉行首屆俄羅斯-中亞元首峯會。

11月，普京對亞美尼亞進行工作訪問，並參加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元首峯會。12月，普京對吉爾吉斯坦進行工作訪問，並出席歐亞經濟聯盟最高理事會會議；同月還對白俄羅斯進行國事訪問。

此外，這種“政治中立”也體現在多數前蘇聯國家在聯合國大會的投票選擇中。2022年10月12日，在聯合國大會關於不承認頓涅茨克、盧甘斯克、扎波羅熱和赫爾松四個地區公投結果的投票中，前蘇聯國家的選擇如下：白俄羅斯投了反對票，亞美尼亞、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投了棄權票，阿塞拜疆和土庫曼斯坦沒有投票。

2022年12月，俄羅斯總統普京與獨聯體國家領導人舉行非正式會議。圖自法新社

政治中立之下，經濟收益成倍增加

過去一年，俄羅斯與前蘇聯國家之間的貿易額都創下了歷史記錄。

首先是與歐亞經濟聯盟夥伴國之間的貿易額顯著增加。俄羅斯與亞美尼亞的貿易額同比增長超過80%。彭博社援引歐洲統計局的數據稱，2022年前8個月，亞美尼亞從歐盟進口的洗衣機比前兩年都多。與吉爾吉斯斯坦的貿易額增長超過50%，其中香水銷售量增加了50倍，化妝品銷售量增加了30倍，還有大量的家用電器、錄像機。哈薩克斯坦對俄出口也快速增加，其中哈薩克斯坦出口超過6.5萬輛汽車到俄羅斯，比2021年同期增長了15倍；拖拉機的對俄出口量也增加了3.5倍；另外，哈薩克斯坦從歐洲進口冰箱數量同比也增加了兩倍。

當然，考慮到二次制裁風險，哈薩克斯坦也謹慎行事，比如哈銀行曾一度拒絕為俄羅斯的“米爾”銀行卡提供服務；哈外交部也不斷重複其原則性立場：哈薩克斯坦不會允許其領土被用來規避制裁。白俄羅斯也極大地增加了對俄出口，但大部分統計數據沒有被公開。俄專家指出，雖然面臨遭受二次制裁的壓力，但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提供了當初創建聯盟時根本沒有考慮過的好處；尤其是貨物的自由流動與保持經濟運行的獨立法律制度相結合，使得建立對俄羅斯更有效的平行進口成為可能。

當然，考慮到歐亞經濟聯盟整體實力有限，俄羅斯難以藉助其解決一些深層次的系統性難題，比如，俄羅斯有意在聯盟內部創建一家專門公司來解決俄石油出口的再保險問題，但總體股本很小，無法滿足俄的需求。

截圖來自哈通社

除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之外，俄羅斯與烏茲別克斯坦的貿易額增加超過40%。烏茲別克斯坦成為向俄羅斯零售連鎖店快消商品供應的前三強。俄羅斯與塔吉克斯坦的貿易額僅在2022年前三個月就增長了70%。雖然土庫曼斯坦沒有公開經貿數據，但根據俄方公佈的2022年第一季度貿易數據顯示，俄土貿易增長了45%。俄羅斯與阿塞拜疆的貿易額同比增長22.3%。即使烏克蘭不停對格魯吉亞施壓，俄羅斯與格魯吉亞的貿易額在2022年上半年也增長了30%。

俄烏衝突之前，俄羅斯人更喜歡去歐洲旅遊；衝突爆發後，亞美尼亞、格魯吉亞和哈薩克斯坦是俄羅斯遊客最常見的旅遊目的地。許多俄羅斯遊客還選擇到其他中亞國家如白俄羅斯、阿塞拜疆、格魯吉亞等地旅遊。這也在很大程度上拉動了前蘇聯國家的消費與服務業。

可以説，過去一年，多數前蘇聯國家助力俄羅斯解決了一些燃眉之急的經濟問題，也獲得了實實在在的經濟利益。

前蘇聯國家的安全共生與自助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説，俄烏衝突確實進一步惡化了前蘇聯國家的安全保障問題。由於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在解決成員國之間的武裝衝突（如吉塔）以及成員國與其他國家之間的軍事衝突（俄烏、阿亞）方面傾向於保持“中立”，導致集安成員國要麼尋求強化與俄羅斯的雙邊軍事合，要麼尋求美西方和北約的軍事援助，要麼就靠自己的力量，包括通過雙邊談判艱難維持現狀。

在東歐地區，白俄羅斯是唯一一個公開支持俄羅斯的國家，兩國傾向於強化安全共生關係。2022年10月，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宣佈與俄羅斯組建一支區域聯合部隊，主要應對來自烏克蘭的“威脅”以及白俄羅斯邊境不斷增多的波蘭軍隊。

2月17日，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訪俄，與普京舉行會談。圖自白通社

摩爾多瓦總統桑杜認為，俄烏衝突導致其中立國地位難以保障國家安全，因此決定強化本國國防開支。2023年，摩爾多瓦將國防預算增加50%，但僅佔其國內生產總值的0.55%；同時也請求北約、歐盟和美國提供軍事裝備幫助其加強國防能力。桑杜還主張俄羅斯維和部隊撤出德涅斯特河地區，俄官方警告摩爾多瓦必須在這個問題上更加謹慎。近日，普京還撤銷了一項對外政策方針的法令，其中涉及俄方對摩爾多瓦主權和領土完整的立場，引來媒體不少關注。不過，在近期舉行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桑杜又改口説，“人民反對加入聯盟，也反對取消摩爾多瓦的中立地位。”

在高加索地區，2022年9月，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之間爆發大規模軍事衝突，最後在俄美等大國的干預下，這場衝突得到緩解。雖然俄美都提出解決衝突的和平方案：美國的方案是亞美尼亞撤回對納卡地區的政治支持，並與阿塞拜疆和土耳其締結和平條約；俄羅斯的方案是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之間簽訂和平條約，而納卡地區的地位則暫緩討論。但俄美的解決方案都不能讓雙方滿意，阿亞暫時只能艱難維持現狀。雖然亞美尼亞總理也多次要求集安組織干預納卡衝突，但該組織傾向於與這場衝突保持距離。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公開表示，集安組織成員國都不想破壞與阿塞拜疆的關係，所以亞美尼亞最好直接與之談判，結束長期衝突。失望的亞美尼亞轉而向聯合國和美西方尋求支持，但除了各種聲明，亞美尼亞沒有得到實質性的幫助承諾。

而格魯吉亞的表現更顯“異常”。在烏克蘭不斷的公開施壓下，格魯吉亞官方多次表示不會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並公開指責烏克蘭想把格魯吉亞拖入軍事衝突，開闢“第二戰場”。

在中亞地區，同樣是在2022年9月，吉爾吉斯斯坦與塔吉克斯坦之間爆發激烈的邊界軍事衝突。吉塔兩國都是集安組織成員國，但該組織沒有干預衝突，而是敦促雙方理智行事。並且，衝突期間恰逢上海合作組織元首峯會在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舉行，顯然上合組織也沒有干預這場衝突。吉塔兩國總統也拒絕了普京提出的調解，決定通過雙邊談判來找到解決辦法。其結果便是，吉爾吉斯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去年決定以互換領土的方式達成劃定兩國國界的意向協議，但協議的落實遭到雙方國內的強烈批評，暫時還沒有完成這一進程。

2022年11月，俄羅斯、亞美尼亞、阿塞拜疆三國領導人舉行會談，強調籌備亞阿兩國和平協議的重要性。圖自俄羅斯衞星社

邁向“正常”的國家間關係？

蘇聯解體三十年，俄羅斯發佈的所有對外政策官方文件都將“後蘇聯空間”（獨聯體）視為對外政策的優先方向和事項。然而，在實踐中卻總是難以兑現。俄烏衝突之後，俄羅斯與前蘇聯國家之間的關係發生了上述這一系列變化，是否可以認為俄羅斯這次能從真正意義上將後蘇聯空間視為優先事項，願意與這些國家構建起“正常”的國家間關係？就目前而言，尚難給出“肯定”答案。實際上，前蘇聯國家也心知肚明。2022年10月，塔吉克斯坦總統拉赫蒙在阿斯塔納舉行的首屆俄羅斯-中亞元首峯會上對普京説：“我們希望得到尊重。”很顯然，“尊重”兩個字道出了前蘇聯國家對俄羅斯的真切訴求。

俄烏衝突爆發後，俄羅斯國際事務理事會總幹事科爾圖諾夫撰文指出，過去三十年裏俄羅斯外交政策的矛盾結果是，該國成功地將自己轉變為一個非常活躍和有影響力的全球大國，但卻從未成為一個完全合法的地區領導國；近年來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全球主義，可以説是對莫斯科在試圖與許多前蘇聯國家建立建設性和穩定關係方面多次失敗的一種政治補償。然而，與前蘇聯國家建立建設性的、甚至是友好關係的任務，遲早應該在俄羅斯外交政策的整個體系中佔據“應有的位置”。

他警告稱，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即使俄羅斯外交政策在其他領域取得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功，也將不可避免地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貶值。

巧合的是，科爾圖諾夫的這一警告，與俄外交部外交政策規劃司司長德羅比寧關於構建“大歐亞”夥伴關係將成為俄外交首要目標的表態存在“耦合”。近期，俄羅斯將正式發佈新版《俄羅斯對外政策構想》，是否會調整與前蘇聯國家之間的關係，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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