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碑打平《奪冠》，要成為國產體育片標杆的《中國乒乓》咋就撲了？

【文/觀察者網 張照棟 編輯/白玉】

定檔、撤檔、改名、再定檔、又撤檔……網傳製作成本高達3.5億、歷經波折的《中國乒乓之絕地反擊》（以下簡稱《中國乒乓》）自2月17日上映至今已經半個月，票房卻還沒有破億。與慘淡票房形成鮮明對比，《中國乒乓》口碑卻算得上出色，豆瓣開分7.0，如今已上漲至7.1，比肩《奪冠》。眾多觀眾給出好評，直言這是“一部很‘颯’的電影”“鄧超俞白眉歷史最佳”。

《中國乒乓》票房慘淡的箇中原因頗為複雜，雖然影片聚焦在中國男乒的“至暗時刻”，但中國觀眾對現實中國乒的勝利早已習以為常，畢竟劉國樑訓話隊員都説的是：“中國隊最不缺的就是世界冠軍。”

電影再燃，能比真實世界還燃？

再加上鄧超俞白眉二人作品口碑透支、電影一再改檔延期耗盡觀眾熱情、《滿江紅》《流浪地球》等春節檔電影表現強勢等等現實因素，都成為壓倒《中國乒乓》票房的稻草，也讓主創人員“為中國體育電影樹立新標杆”的願景落空，國產體育電影類型片至今未見爆款佳作，國內體育電影市場也還未成“氣候”。

口碑比肩《奪冠》，鄧超俞白眉這次沒那麼“爛”？

中國乒乓，制霸世界，這已經成了億萬國人心中理所應當的共識。然而，在成為王者的前夜，國乒也曾陷入至暗時刻。1989年第40屆世乒賽上，中國男乒遭遇滑鐵盧，單打、雙打、混雙均是第三名，斯韋思林杯、聖伯萊德杯、伊朗杯與茲·赫杜塞克杯全部易主。

此後五年間，世界乒壇風雲變幻，瑞典隊異軍突起，憑藉能近能遠、能打能拉、能攻能守、能快能轉、既兇又準的全面型打法，在乒壇獨領風騷；而中國男乒則深陷技戰術打法和訓練條件全面落後的窘境，難以翻身。

競技體育，成王敗寇。而《中國乒乓》鏡頭對準的，正是當時那支作為“敗寇”的國乒隊。

影片的劇情很簡單，臨危受命的鐵腕少帥戴敏佳（原型蔡振華），帶着一羣不被外界看好的“殘兵敗將”，厲兵秣馬、艱苦訓練，終於在1995年天津世乒賽實現絕地反擊，重返巔峯。

這個熱血故事簡單，拍好卻並不容易，稍不注意就會落入過度煽情、空喊口號的窠臼，而《中國乒乓》選擇的方式卻十分平實誠懇，甚至有些笨拙……

正如電影中的一句台詞“相信決定一切”，擺在《中國乒乓》面前的首要任務，就是讓觀眾相信，相信電影中的白民和、黃昭、龔楓、侯卓翔、董帥，就是“國乒五虎”馬文革、王濤、丁松、劉國樑和孔令輝。

為此，《中國乒乓》的全部演員真打實練，不用替身，力求最大程度展現國乒運動員的精氣神。

導演俞白眉透露，劇組演員進行了長達8個月的訓練，有一段時間甚至按照國家乒乓球隊的集訓強度苦練。此外，劇組還請來包括原型人物馬文革在擔任乒乓球技術指導，幫助演員鑽研打球手法，研究原型人物的打球姿勢。

而這番苦功夫的效果顯而易見，演員們的技戰術動作甚至得到了多位影片原型的認可。王濤特別誇讚飾演自己的段博文：“他能找到我在場上的那種表情和眼神。”丁松也讚道：“已經很像很像了，可以的。”孔令輝更表示驚喜：“那些演員打球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馬文革同樣對許魏洲“高度肯定”：“有點我當年的意思。”

演員與原型人物動作對比

此外，影片對主教練戴敏佳的刻畫同樣出彩。

作為意大利的“乒乓教父”，留洋歸來的戴敏佳梳背頭、穿西裝、戴名錶，大刀闊斧地對國乒隊進行改革，還大放豪言要“兩年奪回斯韋思林杯”。看不慣的同事吐槽他“油頭粉面”，還給他起了個“戴大炮”的外號。

成功當選主教練後，戴敏佳放狠話：“只要乒乓整盤棋能活，哪顆子兒都不重要，包括我。”他是這麼説的，也是這麼做的。愛徒白民和帶頭違反紀律，被他毫不留情地踢出國家隊；“秘密武器”削球手龔楓，被他一藏就是4年，不給上場機會；而隊內弧線球技術第二好的陳文，直接被他安排當龔楓的陪練。

然而，這麼一個鐵腕治軍的領袖人物，《中國乒乓》卻並沒有給他太多英雄光環。

他在外面強撐一家之主的面子，把單位分的住房讓給同事，然後回家也會被老婆踹下牀；

當聽到遲遲不會説話的兒子説出的第一個詞是“颯”，長年無暇陪伴妻兒的戴敏佳百感交集；

為國乒隊申請資金購買訓練設備時，戴敏佳也能放下身段，和上司軟磨硬泡，鬥智鬥勇。

魔鬼教練戴敏佳，其實也不過是個努力工作、拖家帶口而且腰不好的中年社畜。如此接地氣的塑造，不僅立刻讓國乒總教練的形象立體豐滿，甚至還讓銀幕前的觀眾們產生共鳴，感同身受。

除了在人物塑造方面下功夫外，《中國乒乓》還努力讓這個熱血故事落地，在生活日常的細節上花費大量心思。

放棄意大利優渥生活的戴敏佳，回國後一家三口只能擠在一間宿舍裏，妻子王盈還得親自去掏爐灰；

購買錄像分析設備的資金申請不下來，戴敏佳拉下臉找私企老闆吃飯喝酒拉投資，還讓國乒隊員表演節目；

為了學到歐洲球員的先進技術，黃昭、董帥忍下萬般委屈，給瑞典球員端茶遞水送毛巾，想家的時候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英雄本色》；

此外還有球員們打壞的一幅幅球拍、磨壞的一雙雙鞋子、訓練館裏掛着對手的巨幅海報……

有了這些細節的鋪陳，戴敏佳那句“他們能練1000小時，但我們練10000小時”才更有分量，觀眾才能更加真切感受到國乒隊當年的艱難不易以及他們的付出和汗水。

但《中國乒乓》並不打算給觀眾喂“努力就能成功”的雞湯，對於競技體育的殘酷，它也沒有避諱。

《狂飆》李宏偉的扮演者阿如那，飾演了電影中的虛構角色陳文。這是電影中最悲情的角色，他八歲進體校，十幾歲進國家隊，弧圈球技術僅次於隊長白民和，然而他卻被教練安排給隊內“秘密武器”削球手龔楓當陪練。

在沒被選上去歐洲俱樂部打球后，陳文憤憤不平，與龔楓打架，結果被開除。在離開國家隊時，陳文對教練戴敏佳説了一句讓人心酸的話：“當墊腳石的命，有意義嗎？”

當龔楓在天津世乒賽上作為奇兵戰勝瑞典選手卡爾遜，幫助國乒隊奪冠時，遠在家鄉的陳文嚎啕大哭：“我也贏了。”

“他是代表所有那些，我們所知道的名人之外的，同樣為中國乒乓做過貢獻的不知名的幾十萬人。”導演俞白眉在採訪中説道。

黯然退役的陳文，是無數寂寂無名運動員的縮影；而成功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則承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

厲兵秣馬兩年，卻還是兵敗哥德堡世乒賽，國乒隊上下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懷疑中，當球員問出那句：“你們真的相信我們能贏嗎？”戴敏佳怔住了，沒有回答。

與失敗隨之而來的，還有外界的質疑甚至是辱罵。國乒隊就地解散，主教練戴敏佳被解職，被記者寫文攻擊，被舉報用人唯親，還因為所謂的“生活作風奢侈”被調查……戴敏佳的不公遭遇引來同事一句頗為無奈的吐槽：“幹事的總被不幹事的罵，這是幹事的人的命”。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種的艱難磨礪，1995年天津世乒賽上國乒上演絕地反擊時，才格外地讓人熱血沸騰。

不喊口號、不撒雞湯的《中國乒乓》，絕對稱得上是一部真誠之作。但是，真誠不等於優秀，《中國乒乓》依然存在缺憾。

影片敍事沒能突破體育電影“受挫—拼搏—勝利”的老套路，太過平鋪直敍、中規中矩，以至於有觀眾只用7個字“贏、飄、輸、哭、練、勝、笑”就概括了電影劇情。

這劇情，遠沒有真實的中國乒乓更讓人腎上腺素飆升。

還有觀眾指出電影節奏存在問題，稱“兵敗哥德堡一役”着墨甚多，且抓住了那份比賽的焦灼感，但本該是電影高潮段落的“天津世乒賽絕地反擊”卻有些潦草，走馬觀花，“那股氣沒有頂上去”。

但儘管如此，《中國乒乓》依然得到了眾多網民的肯定，“鄧超俞白眉歷史最佳！”“一部很‘颯’的電影”“看完想打乒乓球了”……

目前，《中國乒乓》的豆瓣評分已經漲至7.1，成為近年來口碑最好的國產體育電影之一，比肩講述中國女排故事的《奪冠》。然而，《中國乒乓》的票房表現，卻和《奪冠》相去甚遠。

票房慘敗，國產體育電影為何難出爆款？

自2月17日上映至今已經近半個月，《中國乒乓》的電影票房卻還沒有破億，貓眼給出的預測票房也只有區區1億。

票房慘敗，口碑難以發酵，但《中國乒乓》的坎坷命運，早在上映前就已經開始了。

早在電影的宣發階段，“鄧超+俞白眉”的導演組合就勸退了不少觀眾，票房6.65億的《分手大手》5.1分、票房6.49億的《惡棍天使》4.4分，票房8.78億的《銀河補習班》6.2分……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爛片”同樣如此。

對於作品口碑透支一事，導演鄧超的回應倒是頗為誠懇，他2月15日電影路演時對觀眾説道：“也有人説我們是勸退組合，但希望有這種想法的觀眾來看一看這個電影。昨天直播的時候他們都説導演對不起，我想説是我和白眉對不起，可能之前我們作品的一些問題，我們做導演也失敗過，是我們要説對不起。”

除了導演風評勸退一部分觀眾外，頻頻定檔撤檔也讓《中國乒乓》在市場上愈發被動。

《中國乒乓》最早是在2022年國慶檔上映，之後撤檔；1月6日，片方宣佈定檔大年初一，之後改檔至大年初三上映；但在上映兩天後，《中國乒乓》又緊急撤檔，片方發佈聲明稱：“因我們宣傳發行團隊在決策、籌備、推進工作中存在重大決策失誤和嚴重不足，致使影片在春節檔陷入特別被動的局面。”電影自此宣佈改為小規模放映，直到2月17日正式上映。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屢次被“鴿”的觀眾早已耗盡了觀影期待和熱情，《中國乒乓》的市場競爭力大打折扣；而即使是避開了春節檔的激烈競爭，《中國乒乓》依然沒有吃到電影“空窗期”的紅利。一方面是春節檔《流浪地球》《滿江紅》等電影的市場表現依舊強勢，另一方面是好萊塢大片《蟻人3》也在同一天上映，處在夾擊中的《中國乒乓》的排片佔比迅速滑落到4%，票房表現自然不佳。

《中國乒乓》當前票房  截圖自貓眼電影專業版

《中國乒乓》出品人陳輝曾在直播中回應了電影頻頻改檔撤檔的問題，稱電影票房“完全低於預期”，“很多東西其實並不可以放到枱面上去説，但確實中國體育電影有它的困難……包括撤檔，也並不完全是來自我們自己的意願，有的時候也是迫不得已，才有了今天這樣的票房成績吧。”陳輝還表示，“雖然我們心裏也有無奈的地方，但我們不會放棄。”

《中國乒乓》反覆定檔改檔的內幕，外界不得而知，但是在最終上映的版本中，所有角色的名字全部被改，不再使用原型人物的真名。

基於真實人物故事改編的國產體育電影，似乎必然要遭受多方掣肘的命運，《中國乒乓》如此，2020年上映的《奪冠》也是如此。

《奪冠》原名《中國女排》，也在上映前經歷了定檔、更名、提檔、撤檔、再定檔、再提檔的坎坷過程。箇中心酸讓在電影中飾演陳忠和的演員黃渤深有體會，他在《中國乒乓》的點映現場説道：“我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下拍體育電影真的非常的難。”説完還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也知道，真的是······再次感謝你們帶來這麼好的電影。”

導演俞白眉在接受懶熊體育採訪時表示，拍《中國乒乓》是“九死一生”，其中遭遇的波折比他從業20多年做別的所有東西的難度加起來還大。“電影上映前十天改檔期，我們原本是要在去年十一假期上映，多次修改。那時候我覺得最大的厄運就是這個電影永遠見不到觀眾，就感覺幹了這麼多年真的就是雞飛蛋打。”

陳輝也遺憾表示，“當時做這部片子是想在中國體育電影的賽道上做成一個標杆，不管是電影質量還是票房，都有好的收穫，並且通過一部成功的體育電影，推動更多優秀的體育電影誕生。”“雖然我們的心裏有一些無奈的地方，但我們不會放棄。”

此外，《中國乒乓》的市場遇冷，似乎再一次證明了國產體育電影在國內電影市場不成“氣候”，沒有穩固的觀眾羣體，也未能展現出更為廣闊的發展前景和商業價值。

乒乓球是中國普及率最高的運動，國乒隊的“乒絲”羣體也在近幾年不斷發展壯大，《中國乒乓》還請了劉國樑、馬龍等一眾國乒隊員站台，饒是如此，電影卻依舊沒能在乒乓球迷羣體中引起熱烈反響，一些“乒絲”更是在網絡上直言：“看電影不如看比賽”。

乒乓題材的體育電影尚且如此，其他題材的體育電影的境遇可想而知。

2021年的短跑題材電影《超越》，在東京奧運會開幕前一個月上映，還特意找來短跑名將蘇炳添為主演鄭愷特訓，但最終只收獲1.4億票房和豆瓣5.1的評分；2022年的冬奧題材電影《我心飛揚》，也沒能蹭到冬奧和短道速滑的熱度，只拿到633.1萬的票房，撲得無聲無息。

2020年的中秋國慶黃金檔上映的《奪冠》，是近年來表現最好的國產體育電影。但即使有陳可辛、鞏俐、黃渤等一眾大咖的加持，這部電影最終也只拿下8.36億票房，排在中國電影票房榜百名開外。

反觀國外，體育電影已經是非常成熟的類型片門類。好萊塢有《洛奇》《光榮之路》《點球成金》等名垂影史的佳作；印度的《摔跤吧！爸爸》在中國上映時創造奇蹟，拿下近13億的票房，豆瓣評分高達9.0；俄羅斯的《絕殺慕尼黑》更是創下俄羅斯影史本土電影票房紀錄，並且在中國電影市場斬獲近9200萬的票房和8.1的豆瓣評分。

對於國內當前的體育電影市場現狀，體育紀錄電影導演、製片人範立欣在去年的北京國際體育電影週上表示，體育電影市場的發展要通過體育產業的火爆來帶動，但目前國內的體育受眾並沒有形成一個很好的增長態勢和真正的社區文化、球迷文化的反哺。

資深體育紀錄片製作人蔡秋德表示，體育電影想要真正進入電影市場，就要注重對體育文化的塑造，國內對於職業體育的影像留存十分稀缺，這需要賽事方、IP方要多方聯動起來做內容，形成自己有效的市場，才能解決真正的市場困境。

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饒曙光3月1日接受新京報採訪時表示，《中國乒乓》市場遇冷，與電影之外的因素有很大的關係，這可能導致投資人不太敢碰體育題材，尤其是以真人為原型的電影。

“體育電影不僅需要電影人的努力，更需要社會各界尤其是相關主管部門領導的寬容和支持”，饒曙光説道，他呼籲體育主管部門能夠更多地理解電影、尊重電影、尊重電影人的勞動，以更大的寬容和包容來對待體育題材電影的創作，為體育題材電影創造一個更好的社會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