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中國大陸的“和平締造者”人設,對台灣意味着什麼?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中國促成伊朗與沙特恢復外交關係”,對西方而言,這新聞標題裏的關鍵字,不是伊朗也不是沙特,而是——中國。
沙伊謀求緩和關係已近兩年,恢復外交關係只是時間問題,令國際社會意外的是,中國如此快速地促成了這一棘手的中東難題。

3月10日,王毅在北京主持沙特和伊朗對話閉幕式。(圖/新華社)
·掌摑新保守主義陣營
此事件標誌着中國進一步深化了自己是“和平締造者”的全球形象,而這個位置原本是美國的——至少表面上如此。
這使得時事觀點一向偏重意識形態的CNN,將目光轉向現實主義陣營的華盛頓智庫昆西研究所(Quincy Institute)找答案。後者則不意外地直言,美國深深捲入地區夥伴的衝突,以致失去和平締造者的光環,並將光環拱手讓給中國。
此論就是掌摑新保守主義陣營。
美國主流媒體早已偏離現實主義甚遠,已然成為“意識形態發射台”,但每當現實打臉意識形態觀點時,美媒就會先找現實主義論點增添讀者的危機感,再加油添醋散播宗教情緒。這是美國軟實力中一個顯著的思想武器生產流程,而不是説CNN就此服了現實主義。
正確地説,只要拜登政府一日不放棄新保守主義,其黨之喉舌就一日不服現實主義,對自帶宗教性格的媒體而言,現實主義的功能只是提供“危機感材料”而已。
也正由此,自巴厘島中美元首會晤、“流浪氣球”事件、俄烏衝突一週年,到沙伊恢復正常關係等一系列外交事件的中美交手,中方的新大外交戰略輪廓已十分清晰,即在全球話語權爭奪戰裏,以中國訴求“和平vs戰爭”,對沖美西方的“民主vs專制”、“君子vs戰狼”等敍事。
扭轉話語權劣勢,中方很難從野蠻散播西方價值觀已久的國際主流媒體平台中討到便宜,只能藉由在地緣政治上扮演“和平締造者”與“合作發展者”的紮實政績,倒逼國際主流媒體直視現實,不情願卻又不得不“協助”中國外宣。
往深處看,中國的主要敵人不是美國,而是美國內部的新保守主義勢力。因此在戰略上,這是對美國新保守主義陣營的全面宣戰,以期最大程度地讓現實主義與和平主義者向中方靠攏,或最起碼,漸次孤立新保守主義。
事實上,美國內部反新保守主義陣營——包含上述的昆西研究所——正努力平衡新保守主義的話語權優勢,而中方的外交斬獲(形同拜登的外交挫敗),無疑是其奪回話語權的最佳墊腳石。
“冰雪聰明”的特朗普,已經在用他的民粹才華,於支持羣眾間鼓吹反戰,並頗有起死回生的勢頭——並不是説特朗普是個現實主義者或和平主義者,而是説他正在利用這股力量逆境求勝。

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特朗普説他會在“一天內”解決俄烏衝突
個人觀察,北京一直在想辦法幫助拜登遠離新保守主義,但拜登是昏君,慣性貪小利而失大局,正因其小圈圈仍充滿這些好戰分子。台灣的有些現實主義論者認為,與特朗普經常性換血執政團隊比起來,拜登小圈圈結構始終保持穩定,是政治能力遠勝前者的表現;然而,我認為正好相反,昏君擺脱不了好戰權力結構,恰恰顯示他的政治能力遠遜於特朗普。
中國促成沙伊和解,雖遠不能説明美國喪失了中東利益,也不能説美方在此區域留下了“真空”,但“和平締造者”易手,足以使美國各界震驚,因為那是新保守主義陣營的重大挫敗,美國內部不同路線的鬥爭也將愈演愈烈。
·意義遠勝日韓和好
沙伊言歸於好,立刻有人聯想到日韓言歸於好,認為中美各下一城,扯平了。不過,沙伊恢復關係遠遠比日韓關係正常化影響範圍更廣,意義更為深遠。
日韓矛盾主要是歷史矛盾,相對單純,且日韓還有共同敵人,即朝鮮,日韓也是美國的兩個小弟,因此鬧起來頂多打打口水戰,掐住一個半導體材料供應已算極限施壓;沙伊矛盾則是現實矛盾,眾多海灣國家彼此關係錯綜複雜,而且存在真刀真槍的代理人戰爭。
其次,日韓是自然資源匱乏的國度,沙伊的能源資源豐富,互相敵對的影響涉及全球,兩造關係惡劣的破壞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再次,説日韓已言歸於好,大量仇日的韓國人可不買單,尹錫悦在低民調支持度下,用韓國自己的錢幫日本償債,就算不是政治自殺,也屬政治自殘,因此日韓關係遠未向陽發展。相對地,沙伊以及周邊鄰居,都有中東和平求發展的強烈願望,地雷雖仍不少,美國也不會放棄在這裏惹事生非,但最起碼,沙伊的自主性高於日韓。

3月1日,韓國總統尹錫悦發表“三一節”講話(圖/韓聯社)
遠觀之,海灣國家的發展趨向比較像東盟,其成為多極世界的其中一極已愈來愈明朗,但日韓卻有可能成為“東亞孤島”。差異就在於,區域國家選擇靠向真正的“和平締造者”,還是“好戰霸道者”。
用我們自己的語彙講:認同王道者盛,服從霸道者衰。
·“俄烏也可以”
“如果沙伊都能停止對抗,俄烏也可以”,或許這是中國想告訴全世界——尤其是歐洲——的心語。
雖然,美西方至今仍嘴硬不服輸,美方仍不斷兜售“中俄邪惡軸心”論,但現實壓力也正急速擴張中。一方面,俄羅斯在戰場上已愈打愈順手,另一方面,美西方的財政支援已愈來愈吃緊,美國共和黨對看不到盡頭的援烏已感到不耐,特朗普忽然變成“和平主義者”,民心正在悄然變化中。歐洲作為主要受害者,就更不用説了。
雖在俄烏衝突週年提出和平計劃,中國顯然也不敢寄望立刻止戰,但由美西方的窘境看來,播下和平種子正是時候。而不到一個月後,沙伊和解,或能促進烏克蘭戰場的和平種子發芽,因為至少老歐洲會將沙伊案例當成和平契機,甚至一個範式。
拜登政府也因此陷入天人交戰,中國促成的中東和平擺在眼前,美方若再延長俄烏衝突是自證為好戰分子,馬上扮演和平使者又自證是偽善者,即使自己不尷尬,盟友都會害躁。故而在好戰者與偽善者之間,美國也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由此可見,為何美媒幾乎一致認為,沙伊和解是中國外交的重大勝利,即便官方態度如此輕描淡寫,還不忘帶酸。

·“疑美論”與“和中論”
那麼,中國“和平締造者”的形象愈來愈突出,對台灣問題的影響是什麼?
論影響,首先是“疑美論”,再者是“和中論”。
在選舉年,台灣輿論已隱然孵出了一個共識,即島內“疑美論”若勝,則藍營勝,“疑美論”若敗,則綠營勝。因此台當局與其側翼正在圍剿“疑美論”者,而隨着選舉日逼近,美方終究會親自下海試圖最大程度壓制疑美論點。
“疑美論”的基礎有好幾個層次,與一般民眾距離最近的“疑美論”層次,是“美軍會否出兵保衞台灣”,其次是“美國武裝台灣的正當性與必要性”,再次是“美國是否在掏空台灣”,最後是“美國是否會毀滅台灣”。
對“疑美論”者而言,以上四個層次,幾乎是鐵證如山——美國不會出兵保衞台灣,美國武裝台灣缺乏正當性與必要性,美國正在掏空台灣,美國終究會毀滅台灣。
有意思的是,儘管美國官方不時會出來自我洗白,但美國內部的反新保守主義陣營,與台灣島內的“疑美派”觀點趨於一致。
必須強調的是,“疑美論”者與我這種“反美論”者的差異在於,前者並不主張反美,而是質疑美國有在台海引戰的圖謀,甚而有最終放棄台灣,甚至乾脆毀滅台灣的可能,但原則上並不否定美國可作為台灣地區維持現狀或將來在兩岸政治談判桌上的籌碼。
中國大陸若鞏固“和平締造者”的形象,有利於“疑美論”者否定美國新保守主義的好戰本質,在島內是如此,在美國內部也是如此,形同削弱美台的反華正當性、軍事武裝的必要性,以及政治合作的有效性。此即綠營之所以畏懼、必須壓制疑美風氣的主因。
誠然,無論是沙伊或俄烏問題,距離台灣民眾都很遙遠,據此,中國大陸的“和平締造者”形象要深植人心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但北京的和平訴求絕不止於遠方國度,在家門口的台海政策上,也一致訴求和平。這便助長了“和中論”。
台灣島內的“和中論”者與“疑美論”者有所重疊,沒有重疊的是那些想選舉的人,他們不敢疑美,其“和中論”也是吞吞吐吐,但反對“抗中保台”。
中國在全球範圍訴求和平發展的一致性,當然是這批人持論的最佳槓桿,隨着例證愈來愈多,疑美和中論的思想就更容易傳播,島內的反華勢力就會愈來愈缺乏立足點,我猜,這應是北京全球和平大戰略裏在台灣問題上的主要着眼點。
更準確地説,唯有孤立與弱化美國新保守主義勢力,在處理台灣問題上方能順利推近。
在民眾層次,不需要懷疑,大多數台灣人希望與大陸和平相處,但若要走和平途徑統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現階段,主要目標應是實現兩岸政治談判,不過,只有好言好語逼不出這個局面,但話説回來,好言好語又必不可缺。因此戰術是軟是硬,要視美方舉措動態調整。
歪着看,其實美國新保守主義的好戰本性,是加速兩岸談判的重要力量,好戰之徒逼出了“疑美論”者與“和中論”者,過往輿論難以觸及的政治談判,在避戰的需求下,現在終於有了正當性,這叫做揠苗助長,適得其反。因此兩岸統一事業,不能沒有“美國失策”。
·結語
需要警惕的是,凡事都有兩面性或多面性,“和平締造者”是光環,同時也是包袱。以美國的中東政策為例,中國促成了區域和平,美國明知是自己的一大外交挫敗,但嘴唇咬出血也不能否定和平,臉皮再厚也不敢邀功,任何破壞和平的手段都得偷雞摸狗,揶揄和平只顯示自己吃味兒,日後想以正義為名、暴力創造於己有利的和平版本就不容易了。這就是“和平的包袱”,它會讓“師出有名”的門檻更高。
無論如何,這是中國外交勝利的里程碑之一,和平戰略的挑戰與風險雖仍然很多,但這次對美國新保守主義勢力是重重一擊,值得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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