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軍評：從9年40盾到10年8盾，美國如何跌入造艦低谷期-揚基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揚基】

9年前的3月21日，052D型導彈驅逐艦首艦172“昆明”艦正式加入人民海軍戰鬥序列，就在本月上旬，第27艘和第28艘052D已於同日下水，再加上從2019年至今交付人民海軍的8艘055型大型導彈驅逐艦，9年間我國共有36艘“中華神盾”驅逐艦下水。

橫向對比一下，當1991年7月4日服役的“伯克”首艦入列滿9年時，“伯克”級已經下水35艘——2000年7月2日下水的第35艘“伯克”級“麥克坎貝爾”號（DDG-85），也是近年來頻頻穿航台灣海峽的美艦之一；算上1991年至1994年下水的最後5艘“提康德羅加”級巡洋艦，則正好是40艘“宙斯盾”艦。

而這段“9年40盾”的黃金時期，又與不少美國人無比懷念的“克林頓時代”重合

由於當時我國唯一正在大量建造的水面戰鬥艦艇是22型導彈快艇，這讓“22導快和伯克哪個造的多”這種今天看來毫無意義的對比，也成了當年讓人心酸的話題之一。而2006年“伯克”級僅下水了DDG-103這一艘（第53艘），還成為2006年歲尾時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這可是15年來的第一次！

此後“伯克”級的建造速度再次恢復到每年下水2、3艘的水平，但到了2011年最後一艘“伯克”ⅡA（基本型）DDG-112“邁克爾·墨菲”號下水時，不僅5年前的“一年下一艦”再次出現，而且這一次的尷尬遠比2006年大得多。

當2009年4月美國國防部長羅伯特·蓋茨宣佈DDG-1000“朱姆沃爾特”級驅逐艦的採購計劃從32艘減為3艘時，儘管美國海軍對此早有準備，但美國造船工業還是被晃了一個大跟頭，特別是2008年2月獲得DDG-1000首艦建造合同的巴斯鋼鐵，已經開始全力轉產與“伯克”級幾乎完全不同的“朱姆沃爾特”號。

儘管今天的巴斯鋼鐵都快被黑到和印度馬紮岡造船廠差不多了，但當年開整DDG-1000的時候還是給人一種“人類之光”的感覺

蓋茨這位CIA出身的老特務又一次展示了其善於平衡的能力：一方面充分利用巴斯鋼鐵的相關準備情況，把全部3艘DDG-1000都交給巴斯鋼鐵建造，英格爾斯只負責造少量部件；另一方面在安排名為“重啓”的3艘“伯克”ⅡA後續艦合同時，又把前2艘交給更為空閒的英格爾斯。再加上此時美國造船工業的“慣性”尚在，因而從2012年開始執行的這份合同還算順利，當3艘“伯克”ⅡA“重啓”並於2015年下水時，外界也只好感嘆美國造船實力仍然雄厚了。

然而這次“一年下三艦”，並沒有從根子上解決DDG-1000項目失敗後對美國驅逐艦建造規劃帶來的混亂；更解決不了相關製造業供應鏈開始萎縮之後，人力物力成本節節攀升的問題。

在十年前的2012財年-2013財年階段，撥款建造“伯克”ⅡA後續艦的同時，美國海軍也開始了“伯克”Ⅲ從初步到詳細的設計工作。然而，當兩家船廠宣佈雷達電站全面升級的“伯克”Ⅲ的建造成本將達到30-40億美元時，向來財大氣粗的美國海軍也有些坐不住了。

巴斯鋼鐵在DDG-1000項目中也不算全無收穫，比如在此過程中已掌握4160V電網的相關技術，而英格爾斯卻只能建造440V的艦上電網，這就成了要價的一大資本

緩兵之計自然是接着造“伯克”ⅡA，當初在2010財年裏和3艘“伯克”ⅡA“重啓”一同被列入“多年採購計劃”的，還有一艘被稱為“技術植入”型的“伯克”ⅡA，計劃應用部分“伯克”Ⅲ的新技術。這艘的合同給了巴斯鋼鐵，算是補償了巴斯鋼鐵少造一條“重啓”型的事兒。

到了2013財年，新一輪“多年採購計劃”批准採購9艘“伯克”，前8艘“技術植入”型均分給英格爾斯和巴斯鋼鐵，第9艘——也就是“伯克”Ⅲ首艦（DDG-125）花落誰家，就成了兩家大廠角逐的大事。

2021年6月下水，目前正在進行試驗試航的“伯克”Ⅲ首艦DDG-125“傑克·H·盧卡斯”號

美國海軍過往採購新艦時，一般與船廠簽訂成本加成合同，即軍方將向建造商支付額外的追加保證金以保證承包商的盈利。成本評估中還包括了艦船一次性的工程和設計成本，使得追加建造的艦船的單位成本有所降低。但“伯克”Ⅲ居高不下的成本，讓美國海軍希望能以固定價格激勵合同方式簽約，以求控制“水漲船高”的情況。

手頭其他訂單較多的英格爾斯還算好説話，但巴斯鋼鐵廠如其名，是塊難啃的硬骨頭。而且此時正在被3艘DDG-1000“折磨”的巴斯鋼鐵，“伯克”ⅡA的建造速度大不如前，美國海軍遂把“伯克”Ⅲ首艦的合同授予英格爾斯。直到2017年9月，在經歷了與五角大樓、海軍和國會的多輪談判後，巴斯鋼鐵才接受了以固定價格激勵合同，開造“伯克”Ⅲ的2號艦，而且還促使國會給美國海軍多塞了一條“伯克”ⅡA“技術植入型”的單子（DDG-127），也是最後一條“伯克”ⅡA。

眼見着“提康德羅加”級巡洋艦再過幾年就要挺不住了，急需“伯克”Ⅲ頂班的美國國會也需要給巴斯鋼鐵更多甜頭；圖為2022年9月11日，建造中的DDG-127。

此時美國正是特朗普政府當家之初，投資者紛紛重注軍工；一看雖然歷經波折，但終歸簽下了“伯克”Ⅲ的單子；特別是美國海軍2016年12月又拋出的“355艦計劃”，不僅讓巴斯鋼鐵公司的股東通用動力公司以及英格爾斯公司的股價大漲，也讓不少人覺得2016年全年僅有1艘“伯克”下水也沒啥大不了，一定是最後一次了，俗話説得好，事不過三嘛！

然而，封建迷信終究抵不過資本主義的客觀規律。軍費和股價飆升，讓船廠發現不用那麼急着造船也能掙錢，船廠工人們也沒有得到更好的待遇，人才流失效應開始顯現。接下來，就是我們熟悉的劇情了——彷彿一場不約而同的“磨洋工”突然襲來：英格爾斯建造的第4艘“伯克”ⅡA“技術植入”型，2017年11月鋪設龍骨的DDG-123，竟然花了兩年多時間才在2020年1月下水（前3艘均在13-17個月內下水），讓美國海軍第100艘“宙斯盾”艦下水這個頗具歷史性意義的時刻，硬生生往後拖了大半年。在疫情的推波助瀾下，巴斯鋼鐵更是再接再厲，讓DDG-120和DDG-122的船台週期分別拖到了27個月和29個月。

去年下水的DDG-122和前年下水的DDG-120，目前仍然在等待接船

如此奇葩的建造效率，讓美國海軍在2022財年預算提案中只得編列1艘“伯克”Ⅲ。儘管這與海軍2018年跟倆船廠籤的合同裏寫的，以後每年預算都要編列2艘“伯克”Ⅲ對不上，但美國海軍也有話説，大致意思是，“現在你們每家一年一艘的單子，旱澇保收，開口就要錢幹活還磨嘰，以後減掉一艘你倆就得競爭內卷，搞不好還能快點。”

但金融市場可聽不得美國海軍這套話術，一聽説“伯克”級編列數量減半，股價立刻就砸了回去，國會議員們自然是“痛心疾首”。在今年3月初的眾議院軍事委員會上，美國造船商委員會主席馬修·帕克斯頓聲稱，美國海軍對艦艇需求的不穩定，才是導致造船廠產能低下的罪魁禍首，要求美海軍制定相關措施予以應對。

這話也不算毫無道理，比如需求非常穩定的“弗吉尼亞”級攻擊核潛艇建造計劃，除了受疫情影響的2021年未能交艇之外，確實至今也沒傳出太多負面消息。

可美國軍方對議員們的“痛心疾首”卻不置可否。作為主管作戰的海軍最高將領、美國海軍作戰部部長吉爾戴海軍上將表示，應該優先考慮艦隊的戰備能力，而不是買更多新船，“購買海軍無力維護或配置不起船員的船隻，是不負責任的”。相比購買一堆用不上的艦艇，他更希望現役飛機和艦船的維護工作按時完成，讓合適的人員駐紮在合適的地點，有足夠的時間和資金支持部隊為更復雜的任務進行訓練。

“配置不起船員”並非虛言。由於源自拉姆斯菲爾德時代的DDG-1000和LCS這一大一小兩型戰艦，都不具備在高威脅海域維持存在的能力，“提康德羅加”級又開始大面積退役，“伯克”們的任務一天比一天繁重，這使得美國海軍很難從驅逐艦部隊抽組數量和質量都合格的官兵前往船廠接收新艦。

這張著名的“病友喜相逢”，是“伯克”們東奔西跑不得休息的寫照

從2018年3月24日最後一艘“伯克”ⅡA“重啓”型服役至今的5年裏，美國海軍只接收了5艘“伯克”ⅡA。前面提到的美國海軍第100艘“宙斯盾”艦，2020年1月下水的DDG-123計劃要到今年5月才正式服役，DDG-120也有望於6月服役，但要想湊個一年三艦入列就未必有把握了——美國海軍上次有這樣的“好收成”還要追溯到奧巴馬時期，當時是DDG-105、107和109三艦於2010年服役。

除了海軍需要為此湊齊艦員之外，能否完成這個“政治任務”，還得看兩位“候選艦”的發揮。一位是巴斯鋼鐵建造，去年6月下水的“伯克”ⅡA型DDG-122；另一位則是英格爾斯建造的，前年6月下水的“伯克”Ⅲ首艦DDG-125。

前者在技術上駕輕就熟，但能否在一年半之內完成舾裝試航驗收全流程，對於近期從未在這麼短的週期內交過艦的巴斯鋼鐵來説實在沒底；後者時間上看似更為充裕，但“伯克”Ⅲ畢竟應用了不少新技術，很多工作的節點歸根結底是由雷神、洛馬公司等重要承包商決定的，英格爾斯也很難打包票。

巴斯鋼鐵這邊負責的最後兩艘“伯克”ⅡA至今尚未下水(圖為去年9月的DDG-124)，而2017年就拿到合同的第二艘“伯克”Ⅲ（DDG-126）更是連鋪設龍骨儀式都還沒辦，仍處於模塊搭建階段，簡直把“躺平”寫臉上了

兩家主力造船廠的造艦效率不斷下降，部隊卻仍然疲於奔命、無力接收更多新艦，難怪吉爾戴上將在2月的一次會議上公開發牢騷，“過去10年間，我們花費巨資維持了艦船生產線的運轉，當時我們認為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結果10年來我們只得到了8艘驅逐艦，換來的卻更多是彈藥枯竭、維護艱難、人員短缺”。

不過，美國造船業對吉爾戴這番“海軍花錢維持了艦船生產線的運轉”的説辭並不買賬。英格爾斯造船廠發言人丹尼·埃爾南德斯對此回應，正是軍方減少採購數量的行為，對原本高效的生產線產生了負面影響，也讓上游供應商的處境更加艱難，才有瞭如今的“彈藥枯竭、維護艱難”。

圍繞這個似乎永遠扯不明白的“雞生蛋蛋生雞”的議題，從國會議員到利益相關的媒體、智庫仍然各執一詞。美國眾議院軍事委員會成員邁克·加拉格爾的評論恰如其分：“我們陷入了軍隊、軍火商和國會之間的不信任三角。”

吉爾戴上將（右一）此前的一句話堪稱“不信任三角”的範例，“美國國會希望造船行業能向國會證明他們一年能生產三艘船，但現在他們根本沒做到那一步”。

作為其中一角的“話事人”，將於今年8月底卸任的吉爾戴上將仍希望在造艦問題上達成一個穩妥的解決方案。此前，我們曾報道過他力主繼續穩定建造“伯克”Ⅲ，推遲下一代驅逐艦DDG(X)的研發工作，“作為海軍作戰部長，我不想做的就是在我任期內過快地推出一個新的平台。”這對於剛剛經歷過DDG-1000和“疫情綜合症”兩場浩劫、元氣大傷的美國軍船行業來説，終歸是個安定人心的消息。

目前英格爾斯船廠已經實現了2022年兩條“伯克”Ⅲ鋪設龍骨（上一次他們一年鋪倆“伯克”還是2017年，巴斯鋼鐵那邊乾脆已經是2005年小布什時代了），如果2023年兩家船廠都能各鋪一條，並保持平均每年2條的入列速度，那麼到2027年“決戰決勝”時，美國海軍有望擁有80艘“伯克”級，其中包括5艘“伯克”Ⅲ，另有至少10艘處於不同程度的建造階段。

2023年1月11日，美國海軍部長託羅將第90艘“伯克”級驅逐艦命名為“托馬斯·凱利”號（越戰期間一名在河流阻擊戰中身負重傷，榮獲榮譽勳章的美國海軍軍官）

今年年初，美國海軍宣佈將對20艘“伯克”ⅡA基本型進行升級，計劃耗資170億美元，將主雷達升級為與“伯克”Ⅲ相似的AN/SPY-6(V)4型有源相控陣雷達。雖然相比正品“伯克”Ⅲ的AN/SPY-6(V)1，由於原艦的空間和發電能力欠缺，(V)4型的天線組件數量由37個下降到24個，但結合升級“基線10”版本的“宙斯盾”作戰系統和電子戰系統，升級完成的這20艘“伯克”ⅡA，也能顯著強化美國海軍的反導作戰能力。

不過這種規模較大的升級，需要等待各艦在美國海軍的安排下進行中期升級和維護時才能進行。因此作為補充，另外還有21艘早期型“伯克”將通過升級AN/SPY-1雷達的數字低噪聲放大器，以提高探測靈敏度，提升反導攔截能力；接近美國海軍當初希望在2025財年開始，擁有94艘具備彈道導彈防禦能力的戰艦這一夢想。

其實如果把日本海上自衞隊以及韓國海軍的“宙斯盾”算進來，這個夢想也不算離譜

美國海軍的“伯克”艦隊經歷了21世紀初的極盛時代後，由於以DDG-1000項目為代表的海軍決策混亂，遭遇了嚴重的波折和動盪。但在海軍高層的堅持下，讓“不信任三角”初步達成“老伯克接着用維持維持、新伯克升級一下克服克服、DDG(X)攔着先別造了，給伯克Ⅲ多加點錢特事特辦”的一致觀點，以瞄準2027“決戰決勝”節點為目標，近期又有了重回正軌的趨勢，仍是一支不可輕視的作戰力量。

對於現役“中華神盾”總數剛剛即將40大關（6艘052C、8艘055和25艘052D）的人民海軍來説，雖然艦隊規模仍然處於成長階段，仍有一些過渡時期建造的老舊戰艦需要替換，但在不斷“下餃子”的同時，也要充分總結“伯克”級歷經30多年發展中，在項目管理上的經驗教訓，謹防“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這一刻，也即將過去2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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