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鰲亞洲論壇:供應鏈產業鏈調整是趨勢,中國如何在這個過渡期獲益?-梁維特、法布奇歐·費裏
博鰲亞洲論壇2023年年會於3月28日至31日在博鰲舉行,今年論壇主題為“不確定的世界:團結合作迎挑戰,開放包容促發展”。來自世界的大咖們共商疫後世界發展大計,促進國際團結與合作。
在28日召開的“產業鏈供應鏈新格局”分論壇上,博鰲亞洲論壇諮委、澳門特區政府前經濟財政司司長、博鰲亞洲論壇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澳門委員會主席梁維特,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姚洋,芬坎蒂尼集團亞太區負責人法布奇歐·費裏,先導薄膜材料有限公司董事長朱世會,奧緯諮詢董事合夥人貝哲民,中國遠洋海運集團副總經理馮波等學界商界人士,共同探討當下全球供應鏈、產業鏈的格局,以及企業如何在這個變動中尋找最優解。
觀察者網整理了本場分論壇的部分討論內容,未經發言者審定,僅供參考。

博鰲亞洲論壇“產業鏈供應鏈新格局”分論壇現場
**主持人:**想問費裏先生一個問題,最近芬坎蒂尼把一些生產設施從中國遷到了東南亞,是什麼因素讓投資者覺得東南亞更有吸引力,更多的區域化或去全球化的操作會讓情況變得更好嗎?
**費裏:**很高興再次受邀來到博鰲亞洲論壇。關於上述趨勢,主要有兩點考慮,第一是新冠疫情對全球供應鏈、特別是中國供應鏈所造成的影響;第二,不斷成長的中產階級,在東南亞這一羣體逐漸壯大,並且有更強的購買力。
回到第一點,新冠對全球供應鏈造成了極大影響,所有的封鎖措施基本上都影響到了物流和採購。但我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病毒再次突顯了一些問題——即在新冠疫情之前供應鏈本身就已經存在的問題,比如供應鏈太長,缺少高技能的工作人員和勞動力。這個適應性的戰略是以成本為驅動的,有很多企業經歷了一些不必要的風險,這是實際發生的情況。而中國的情況要更加困難一些,因為過去兩到三年的疫情封控,使得一些企業不得不將自己的供應鏈調整到東南亞或其他市場,而為中國市場生產的企業自然會把供應鏈放在中國。
第二,馬來西亞、印尼、越南、菲律賓等國的中產階級正在蓬勃壯大,他們想要拓展,也期待更好的服務。而跨國企業正在鎖定這些目標受眾,他們想與終端用户離得更近一些,從而可以對產品進行更好的定製,更好地理解這個市場,同時也有價格上的優勢——當離市場更近的時候,可以減少物流供應方面的成本,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發展,以服務東南亞市場。
同樣的原因,在中國有很多企業依然是在為中國市場生產,自然會在中國有一個本土化的供應鏈。企業在考慮調整的時候,需要有調整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對原材料、倉儲、運營資本的管理方面進行通盤考量,但企業必須要面對新的現實。
芬坎蒂尼在亞太地區、在中國開展業務,我負責亞太和中國的市場;在中國,我們為中國市場生產郵輪,與我們的中國合作伙伴開展合作,我們也正在將供應鏈本土化,因為其中有36%的業務是通過本土供應鏈實現的。昨天,我見到了上海自貿區的領導,一起探討了如何能更好地吸引更多的歐洲供應商來到上海,以支持我們的項目。
我們在越南也有產能,在此生產的船主要是用於海外風電廠,面向國際市場;也就是説在越南生產,但銷往國際市場。在越南,我們的戰略是實現供應鏈的本地化,因為我們需要很多材料進入這個船廠中。不同的情況,取決於不同的企業。我相信中國仍會是一個生產中心,如果有一部分轉移到東南亞,那是因為我們需要為東南亞市場服務。
**主持人:**非常感謝!費裏剛才提到想要更多的接近市場、接近消費者,同時也要考慮成本問題及安全問題。朱世會先生來自商務部門,你們企業是否也會考慮把一些生產轉移到其他國家?
**朱世會:**非常高興能夠參加這次會議,我來自先導薄膜材料有限公司。我們公司有50%的銷售在海外,因此“脱鈎”對我們的影響很大。無論這個供應鏈是在什麼地方、因為什麼原因正在重塑——不管是出於地緣政治衝突或新冠疫情,我們必須應對這些問題,而且幾乎每天都在面對不同的狀況,尤其是來自美國的客户。
因為中美所謂的“脱鈎”,他們希望我們能夠找到解決“脱鈎”的計劃,所以我們得有兩手計劃:A計劃就是在中國生產,然後向美國及全世界提供;B計劃就是在中國之外生產,為未來做一些準備。因此,我們到美國投資,為客户製造商提供服務,也有一些生產搬到中國之外的第三國,比如東南亞國家,在那裏建立合資企業。我們生產的是珍稀金屬材料,對電子產品的生產非常關鍵,這是客户必須要有的材料,無法選擇其他材料替代。
他們是我們的大客户,但這些大客户也要遵守政府的規定,因此我們必須共同解決問題。他們在被美國政府逼迫的局面下需要一個應對脱鈎的計劃,於是我們也被迫有了B計劃,這個計劃當然會產生一些成本,但幸運的是客户願意分擔其中50%的成本。作為製造商,我們也別無選擇,因為我們必須生存下來,這是新的局面。所幸到目前為止,我們生存得還不錯。
**主持人:**您提到B計劃是為長期做一些準備,為脱鈎做好準備,但不知這個“長期”是一個什麼樣的時間段?
**朱世會:**我想未來三年,我們會建立一個全資企業,如果情況變得很糟糕的話,我們只能是少數股東了。但是,我們的主要研發中心都是在中國,生產設施可能會放在海外,以滿足客户的需求。我們可以把多數股讓給他們,自己擁有少數股,但很多的設備、技術、材料都是來自中國,可能原材料並不是來自中國。

位於越南北江省的光州工業園,富士康工廠就在這裏。圖自紐約時報

前往北江省雲中工業園的工人
**主持人:**貝哲民先生,我們知道有一些供應鏈的變化是自然的,因為想要避免高成本的勞動力,但另一些供應鏈的調整是因為政治,你認為一些從中國轉移到越南等東南亞國家的產能中,有多大比例是出於這兩種原因?
**貝哲民:**大多數生產離開中國到了越南等國,可能佔比數字看起來不大,但實際涉及的金額很大。還有很多原材料,比如我們戴的領帶中用的絲線大多來自中國。印度尼西亞和印度在產業鏈轉移過程中所獲得的比例並不是很高,他們拿到的可能是來自富士康的一些單子,所佔的比例比較小。
在過去一段時間裏,墨西哥是不少企業的選擇,但主要集中在鋼鐵行業,所以墨西哥主要是鋼鐵行業轉移產能的目的地,比如像電冰箱等白色家電轉移到墨西哥、波蘭生產,這些貨物比較沉,也需要考慮減少交通運輸成本。總的來説,這是比較小的變化,但趨勢會繼續;東南亞仍需十年以上的時間才能變成中國這樣的製造業中心,歐洲和北美也同樣需要更多時間。
**主持人:**姚洋院長剛才提到他非常相信中國能夠應對這些挑戰,如果有一定比例的產業鏈外遷是因為美國的政治、因為他們禁止部分企業在中國的投資,那麼中國政府和在中國的企業應做些什麼努力來應對這些變化?
**姚洋:**我剛才講到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地緣政治只是加速了這個進程,從最終結果來看,現有些產業外遷到越南,將來也是必然會外遷到越南的。對美國而言,他們必須要承擔更高的成本,這是美國人要應對的問題,並不是中國人要應對的問題。
我們可以看一下中國的出口增長,仍然是強勁的,也就是向更多的周邊國家出口,不是直接向美國出口;但是,通過周邊國家向美國出口,只是遊戲發生了變化,本質仍然沒有變,中國仍然是世界的生產中心。
我堅信由於中國巨大的市場規模、地理區域、人口數量以及完整的產業鏈,對於高端行業來説,完全離開中國幾乎是不可能的。前面我的朋友也講到了,他仍然希望投資中國,正是因為中國的市場規模巨大。
**費裏:**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點,講到中國的規模,我想分大家分享幾個數字,在新冠前,我們郵輪行業大概有三千萬客户,美國市場最大,它有3.5億人口,其中3%的人坐過我們的郵輪,中國已經成為我們的第二大市場,有250萬人。但是,中國擁有十四億人口,如果按美國的比例來計算中國的潛能,那麼中國潛在的客户規模是非常巨大的。但新冠疫情對郵輪業的衝擊非常大,我們現在再回到中國,相信如果能按照新冠前的增長速度,中國將在未來十到二十年就會成為全球最大的郵輪市場,這個市場規模是我們無法忽視的。
**梁維特:**我剛才聽了很多嘉賓的發言,毫無疑問,中國和亞洲是供應鏈當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至少在目前這個時間點上。但從長期來看,我們要關注中國的生產成本以及亞洲的生產成本也會增加,就供應鏈角度來説,如果是一些成本敏感的產品,可能會外遷。
在座嘉賓有來自造船行業的,講到船,我們就需要港口,港口是非常重要的基礎設施,這是供應鏈國家非常重要的一個基礎設施,這樣才能接受原材料,也能運出產品。我完全同意“中國+1”的觀點,甚至我覺得應該是“中國+N”的觀點,有多個國家而不只是一個國家,這個公式會非常有效,而且現在正在出現這樣的新趨勢。最近,我們還要注意到一個現象,非洲的港口越建越多,而且其中不少是有歐洲參與建設的,他們正在準備什麼、為什麼做準備、計劃是什麼?
現在我們都相信亞洲、中國是沒問題的,也許五十年、六十年後,人們可能會找到另一個地區的中心,成本優勢更明顯,而且對他們來説地理上更接近,那麼我們必須做好準備,中國如何在這個過渡轉型期獲益?比如在“一帶一路”倡議中,我們如何參與到海外基礎設施建設,如何交朋友,如何能有共同利益等等。供應鏈、產業鏈和律所、會計師事務所是一樣的,都需要本地合夥人,在每個國家都要有合夥人,這樣才能有共同利益,才能共享中國的增長和其他國家的增長所帶來的好處,這就是我們帶來的共同利益,這一點非常關鍵。

2022年11月9日,在印度尼西亞西爪哇省萬隆市,一列高鐵動車組正在雅萬高鐵試驗段進行熱滑試驗(無人機照片)。新華社發(焦宏濤攝)
**主持人:**馮總,剛才講到我們都在同樣的供應鏈上,供應鏈中斷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但是我們可以看到正在重新構建的供應鏈和產業鏈,比如在半導體領域,美國正與其他國家建立芯片聯盟,中國該如何應對這些變化?從你所在的公司中遠海運的角度來説,如果脱鈎仍在繼續,我們該做些什麼?
**馮波:**供應鏈和產業鏈的變化,從兩百年的時間長度來看,都是正常的。因為世界經濟的發展,在經過第一次工業革命、第二次工業革命到現在第三次工業革命後,變得越來越全球化了;而全球化的特徵,就是互相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剛才講的美國也好、歐洲也罷,商業界的一些變化,產業鏈和供應鏈的變化,我覺得都是正常的情況,也是符合經濟發展規律的,沒有必要太大驚小怪。我們首先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供應鏈就是要為產業鏈進行服務的,特別是外貿行業的服務,不管供應鏈怎麼轉移,我們要把服務能力建設隨着供應鏈去同步轉移,我想這是一個以不變應萬變的策略。
第二,歐美要進行基礎設施建設,在歐洲有些比較好的基礎。在此我跟大家彙報一下,我們集團在“一帶一路”國際化發展過程中已經取得了比較長足的進步,首先我們公司60%左右的收入利潤都是來自中國以外的地方,其次在“一帶一路”建設方面,“一帶一路”的資源投入佔我們公司的60%,在這方面我們成長得比較快,比如剛才梁司長講的碼頭建設,我們現在碼頭建設全球集裝箱吞吐量1.35億標準箱,應該是排世界第一的——當然並不是説歐美的地位超過我們,在這方面我還是比較自豪的。
第三,面向未來,我們大家要團結一致向前看,要在一些新興市場、一些產業鏈轉移的目的地國家提升我們新的能力建設,比如RCEP的簽署給我們提供了很好的機遇,政策、關税利好增加,我們公司、包括我們整個行業也都是計劃往東南亞發展,到新興市場去開拓。總之,辦法總比問題多,我相信中國人是最有辦法的,咱們在應對變化和變局的同時,也要在危機中育新機,在變局中開新局。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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