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求供水，是經濟之爭還是環保之爭？

【文/觀察者網 房佶宜】近日，寧夏靈武市馬家灘鎮林場主孫國友“跪地求水”的視頻受到廣泛關注。有人堅定支持孫國友，表示植樹治沙利國利民，稱他是“治沙英雄”，但也有人對此提出異議，認為“跪地求水”是孫國友和雙馬煤礦爭奪水資源的個人糾紛。

孫國友20年來投入1000萬沙漠邊緣植樹，目前持股治沙公司已吊銷

孫國友治沙的經歷曾被多家媒體報道。《寧夏日報》2020年的一篇報道稱，孫國友1959年出生於四川省南充市南部縣富利鎮，父親過世後，16歲的他繼承了父親留下的剪髮手藝和工具。

1980年，他和妻子到寧夏務工，修路修橋積攢了人生第一桶金。2003年，孫國友承包了靈武市馬家灘至鴉兒溝的道路修建工程，這裏地處毛烏素沙地南緣，遍地是白沙。施工時，孫國友偶然發現這片白沙下面有地下水，於是承包了1萬畝荒漠，在這兒種樹。

馬家灘鎮局部地形圖，圖中標記為另一當事方雙馬煤礦，圖中S308即為馬家灘鎮-鴉兒溝道路（谷歌地圖）

2019年，寧夏廣播電視台和廣州日報也曾報道了孫國友植樹治沙的事蹟。

孫國友29日接受@九派新聞 採訪時表示，自己治沙20年沒拿國家一分錢，幹24年公路橋樑和房地產掙的錢全部用在了這片沙漠裏。封面新聞報道稱，20年來，孫國友前後投入了1000多萬元。

孫國友女兒孫悦近日在接受北京日報採訪時介紹，原本林場有豐富的地表水資源，“往下挖兩米就有水，都不需要灌溉，只要不是風沙把樹吹倒，基本上栽下去的樹苗成活率有70%。”

事情轉折發生在2008年，神華寧煤集團（現為國能集團寧夏煤業有限責任公司）來這兒開礦。

“在礦場建成後的這十多年裏，栽下去的樹苗成活率只有10%-20%。”由於煤礦下挖需要抽水作業，地表水沉降嚴重導致水源流失。孫悦稱，“我們就算自己打井也沒辦法獲得水源，只能等礦場解決問題。”

據瞭解，除了種樹，孫國友還有其他產業。據企查查網站信息顯示，孫國友名下共有6家公司，行業涉及批發業、零售業、林業、房屋建築業等，最早成立時間為1999年3月。

而孫國友與妻子武金明共同持股3家公司，其中有防沙治沙業務的寧夏狼馬生態建設開發有限公司已為吊銷狀態。該公司成立於2014年，註冊資本1.2億元人民幣，經營範圍包含生態農業綜合開發、防沙治沙、農產品銷售等。

寧夏狼馬生態建設開發有限公司已為吊銷狀態

根據孫國友以及孫悦接受採訪時所説的數據，有網友算了一筆賬，稱孫國友的資產保守估計在7600萬以上，甚至超過1億。

微博截圖

該網友表示，“孫先生在這裏植樹防沙是怎麼植出這麼驚人的資產來的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他的視頻裏出現了不少高大喬木，並不是用的那種不怎麼用澆水、不怎麼用管的方格草和小荊棘。”

孫國友的林場是幫助治沙還是“用水大户”？

喬木類樹木是否適合治沙？這也是網友們一直在討論的問題。

據靈武市馬家灘鎮人民政府微信公眾號“美麗馬家灘”消息，馬家灘鎮地處山區，共有馬家灘、西三村、楊家圈灣子、大羊其等4個行政村，當地常年乾旱少雨，屬資源型缺水區。微信公眾號“美麗靈武”此前文章顯示，靈武市地處黃河東岸、毛烏素沙漠西緣，土地面積80%以上是山沙區。

靈武市所在位置

寧夏靈武30日發佈的最新通報顯示，對孫某近期栽種的890棵絲棉木，馬家灘鎮已安排水車進行澆灌；對尚未栽種的1000餘棵絲棉木，採取了有效保護措施。

圖自靈武市融媒體微信公眾號“美麗靈武”

據悉，絲棉木即白杜，屬落葉小喬木，喜光、耐寒、耐旱、稍耐陰，也耐水濕，生長較慢，適宜栽植在肥沃、濕潤的土壤中。觀賞價值極高，是園林綠化優美觀賞物種。

對此，當地部分村民並不認可孫國友的植樹做法。

30日在接受大皖新聞採訪時，當地村民表示，孫國友根本就不尊重這裏客觀條件，“我們這的水鹽鹼含量高，根本就不適合種他栽的那些新疆楊、速生楊”。這位村民表示，這裏降水本來就少，只適合原生的那些沙蒿、檸條生長，喬木根系發達，一旦成活會吸附周邊的大量水分，就導致周邊的植被大量死亡，“活了一棵樹，周邊的樹全死了，明明這些抗旱灌木就能很好地防風固沙，結果現在種一棵樹卻造成更大的沙化。”

圖自微信公眾號“美麗靈武”

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荒漠化研究所研究員楊文斌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荒漠該不該種喬木不能一概而論，一般來説農田防護林利用農田灌溉技術，可以種植喬木，兼具防護及經濟作用，而真正荒漠區僅依靠降雨喬木無法存活，因此能否種植喬木要因地制宜。楊文斌介紹，極端乾旱區是灌溉造林區，乾旱區、半乾旱區是雨養造林區。乾旱區應以灌木為主，極小部分種植喬木林，半乾旱區應“喬灌結合”。

除了絲棉木，孫國友還種植了國槐等喬木，孫國友的妻子30日表示，這些都是用於防風固沙的，沒有經濟價值。

今年1月，孫國友在參加節目時稱，種樹第一年自己花了300萬，並且這麼多年來在沙漠中種樹從來沒有任何經濟收入，林子承包了50年，已經20年，還剩下30年，承包期結束以後林子肯定會送給國家，留給子孫後代。

但有網友指出，絲綿木是耐旱的景觀樹種，主要是為了園林設計賣苗木賺錢的，真防沙治沙不用這個。

如何區分商品林和公益林？

海口市林業局網站曾發文稱，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林業生產兩大類產品（或服務），一類是有價格的各種林產品，它們是可以用於交換的商品，如木材、茶、果等。這些產品可以為經營者獨佔，並且可以出售、轉讓、租賃等獲取利益。由於有價格信息，可以通過市場進行資源配置,就是商品林。另一類是無價格的各種產出（服務），如保持水土、涵養水源、防風固沙、調節氣候、美化環境等服務，這些服務的佔有和消費是難以排除他人的，經營者無法通過出售和交換佔有其利益，也不可能通過市場去進行資源配置，就是生態公益林。

在微信公眾號“美麗靈武”搜索“治沙”可以發現，沙柳、檸條、花棒、沙邊草等是常被提到的當地治沙植物。

“跪地求水”是爭奪水資源的個人糾紛？

有網友認為，掙錢也沒什麼不對，“既綠了荒漠，又實現了很好的商業利益，應該大力鼓勵才是”。

但也有網友指出，“不是不能賺錢，但賺錢的同時，考慮考慮寧夏當地的水資源有多匱乏，還是悠着點用吧”，這件事實際上是“兩家用水大户在靈武這樣一個極度缺水的地方爭奪水資源”。

有網友表示，沒必要樹立為了環境的輿論，這屬於他和礦場的個人糾紛。

據瞭解，這不是孫國友第一次與國家能源集團寧夏煤業有限責任公司雙馬一礦交鋒。

據中國裁判文書網2018年發佈的《神華寧夏煤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與孫國友財產損害賠償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顯示，神華寧夏煤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因違法佔地判賠償孫國友經濟損失727.54萬元。判決書顯示，神華寧煤雙馬煤礦項目存在違法佔地、未批先建的情況。

企查查顯示，神華寧夏煤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是國家能源集團寧夏煤業有限責任公司的曾用名。

該公司成立於2006年1月18日，是國家能源集團和寧夏回族自治區黨委政府合資合作組建的國有能源企業。註冊資本211.1億元人民幣，其中國家能源集團佔51%，寧夏國有資本運營集團公司佔49%。

央視新聞2014年曾以《寧夏神華寧煤雙馬煤礦排污千畝沙林被毀》為題報道過孫國友林場水源被破壞一事。

孫國友當時介紹説，他2003年在馬家灘鎮承包了萬畝荒沙灘，植樹治沙，由於2008年神華寧煤集團來這兒開礦，破壞了水源和樹。

央視視頻稱，放眼望去，盡是是黑色的湖水、黃色的油污、沙灘上的煤渣。當時報道還指出，涉事煤礦未批先建、非法開採，無視處罰。

孫國友29日對@中國新聞週刊 表示，2009年，林場水源受到雙馬煤礦影響，雙方商定煤礦在污水處理廠建成後向林場提供綠化用水。但據孫國友説法，對方只提供了2年生活用水，林場“一直在外面買水”。

封面新聞此前報道顯示，雙方於2011年簽訂供水協議，礦場承諾，礦井水處理站建成後向林場提供綠化用水，並提供兩處接水管道。

這份協議是否受到認可？據大皖新聞報道，雙馬煤礦工作人員30日稱協議時間太遠，他們沒有原件，真假不清楚，而且當初協議上面是一名科長簽字，能不能代表雙馬煤礦也説不好。

針對孫國友“跪地求水”，當地水務公司負責人曾回應@九派新聞 稱，不是污水處理不達標，污水處理是達標的，但水的鹽分比較高，澆不了樹。

據極目新聞報道，29日各方就供水事宜進行協商之後，孫國友説：“他們説煤礦的水處理能力有限，處理標準也達不到灌溉樹木的要求。我説，你們十幾年前就破壞我的水源，説污水處理廠建好後保證我的綠化用水，可是每年你們都説不達標。”

此外，煤礦方寧可將礦井水白白排掉，也不願意處理成綠化用水，説這些水澆樹樹會死，孫國友對此也表示不解：“都不能澆樹的水，那能排到哪裏去？這不會繼續危害環境嗎？”

據華龍網消息，雙馬一礦於2019年12月22日取得的排污許可證，由寧夏銀川市審批服務管理局頒發，主要用於在煙煤和無煙煤開採洗選作業中的廢氣、廢水排放，已在2022年12月21日過期失效。

雙馬一礦於2019年12月22日取得的排污許可證，已在2022年12月21日過期失效。圖自華龍網

企查查顯示，雙馬一礦近年來曾因無取水許可證、非法佔用土地等行為，多次被行政處罰。例如，2021年，寧夏靈武市自然資源局對雙馬一礦未經批准施工建設煤矸場的行為進行了調查。經調查，雙馬一礦在馬家灘鎮馬家灘村非法佔用天然牧草地、鹽鹼地等共計342.95畝，涉嫌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2021年12月14日，寧夏靈武市自然資源局作出行政處罰，責令雙馬一礦退還非法佔用的土地，並罰款160萬餘元；2021年9月，雙馬一礦因2018年3月建礦未取得取水許可證，被靈武市水務局罰款8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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