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憶寧：巴西，在民主弧線重擊下的轉型大國
【文/趙憶寧】
2019年3月11日巴西第1天
提高糧食貿易話語權，中國需求帶動中國投資
在中交集團南美區域公司總經理助理李瑞達的陪同下，從巴西聖保羅飛往馬拉尼昂州聖路易斯市。此行將採訪中交集團在巴西投資的聖路易斯港項目。
面向大西洋遠望，海上公共錨地停有26艘船舶等待進港，此情此景在巴拿馬科隆港外都少見。
李瑞達介紹説，聖路易斯目前有3個重要港口，其中淡水河谷馬德拉鐵礦石專用港口是全球重要的鐵礦石出口港口。
“讓我感到驕傲的是，中交集團在巴西收購的最大工程設計諮詢公司康科瑪特公司（Concremat）當年參與了這個項目的實施；與此相對應的全球重要的鐵礦石進口港是中國青島董家口港，也是中交集團負責設計施工的。2018年淡水河谷公司生產鐵礦石3.9億噸，出口中國2.05億噸。馬德拉港臨近的伊塔基港是巴西北部的綜合性公共港口，該港口主要運輸穀物、油品、紙漿、化肥等貨物”。
他補充説，根據中國海關和巴西國家地理與統計局數據：2017年中國進口大豆9500萬噸，其中5200萬噸自巴西進口，約佔中國大豆進口總量的54%；2018年中國進口大豆8803萬噸，從巴西進口6610萬噸，佔巴西大豆出口總量的79.83%。
“這些停泊的船估計有很多是將向中國運輸大豆的船。伊塔基港是個老港口，運量相對飽和，且作業效率較低，成本較高，一些作業優先級比較低的船舶在公共錨地停留20~40天很普遍。”
由於中國對大宗商品高增長的需求，這個始建於1918年的港口在百歲之際，與中國前所未有地緊密聯繫在一起。
淡水河谷馬德拉鐵礦石專用港口
在聖路易斯港項目現場，港口區植被清表已完成大部分，推土機正在進行場地平整。項目正按計劃逐步開展前期準備工作，尚未進入大規模建設階段。
項目經理恩裏克（Henrique）説，中交集團投資的聖路易斯港2018年3月舉辦奠基儀式，“這個項目自然條件良好，將建設一條1085米長的引橋，泊位水深為-20~-22米。我們計劃建3個泊位，包括1個18萬噸的糧食裝船泊位，以及化肥和成品油卸船泊位，3個12萬噸的糧倉，總佔地面積330公頃，具有永久土地產權，項目總投資約7億美元”。
“該港疏運條件良好，將修建約4公里鐵路與卡拉加斯鐵路相連，通過卡拉加斯鐵路及與其相連的南北鐵路覆蓋中北部7個州的腹地，”李瑞達介紹説，“此外還將修建約3公里公路與聯邦BR-135公路相連，以打通制約北部物流發展的大通道。”
中交集團修建了中國國內超過90%的港口，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修建了121個深水泊位。其中，斯里蘭卡漢班託塔港是由所在國投資，由中交集團修建後移交給招商局運營；喀麥隆克里比深水港也是由所在國投資，由中交集團修建並參與部分運營；而巴西聖路易斯港將是中交集團境外第一個“投、建、營一體化”的港口項目。
採訪中交集團聖路易斯港項目（左一為李瑞達、中間為恩裏克）
中交集團為何在巴西投入巨資新建聖路易斯港？這與中國糧食安全以及糧食貿易話語權相關。
李瑞達説：
“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大豆進口國，但是中巴大豆貿易主渠道掌握在國際四大糧商‘ABCD’（美國阿徹丹尼爾斯米德蘭——ADM、美國邦吉——Bunge、美國嘉吉——Cargill、法國路易達孚LDC）手中。
另外，巴西共有23個農產品出口港，其中南部和東部地區的港口集中了約75%的農產品出口份額，而這些港口大部分處於高負荷運營狀態，長時間待泊以及高運營成本降低了巴西農產品出口的競爭力。我們就是要發揮中交集團的優勢，為建立完整的糧食產業鏈打造出海通道，實現從糧食收購、港口物流，再到終端用户上下游一體化的目標，以保障國家糧食安全。”
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在巴西的中國糧食貿易商多達幾十家，但大多受到國際四大糧商收購、倉儲與貨運的制約。巴西政府和大豆種植農業聯合體希望能夠探索新的大豆交易方式，以減少交易環節，降低交易成本。巴西港口與鐵路等物流通道的打通，將成為開闢中巴大豆交易的第二渠道。
聖路易斯港示意圖
“過去20年，巴西在逐年擴大耕地面積（不到其可耕地面積的一半），相伴而生的新興糧食主產區也由原來集中於南部與中西部，開始向北方移動，且趨勢明顯。但是由於北部缺少出海口，物流交通基礎設施落後成為限制腹地生產擴大的瓶頸。中交集團投資的聖路易斯港無疑將為巴西東北部新糧區提供最重要的交通要道補充，也為中巴雙方在巴西東北部開展各類合作，包括糧食加工產業園區合作提供港口運輸能力。”李瑞達説。
糧食是聖路易斯港的主要運輸貨物，中交集團投資該項目，可以充分利用巴西北部港口物流的戰略位置，一旦與自身擁有海運、國內完整物流鏈及糧油壓榨廠的國內糧企完成合作，中國在巴西收購大豆的瓶頸與障礙無疑將獲得突破。
2019年3月12日巴西第2天
“我是巴西共產黨唯一執政州的州長”
在馬拉尼昂州州府聖路易斯市的獅宮，採訪了州長迪諾（觀察者網注：迪諾現任巴西候任司法和公共安全部部長）。州府大樓建於1612年，目前一半為州政府辦公室，另一半是開放式博物館。
馬拉尼昂州是目前巴西共產黨的唯一執政州，於是採訪從如何計算巴西共產黨成立時間開始。成立於1922年的巴西共產黨走過了一條不平凡的道路：1947年與1964年，巴共兩次受當局與軍政府的鎮壓，直到1985年才獲得合法地位，目前有30萬名黨員。
1962年，由於巴共黨內對國內形勢與道路選擇發生分歧，分裂為“巴西的共產黨”與“巴西共產黨”。前者放棄了馬列主義意識形態，後者始終高舉馬列主義旗幟。蘇聯解體後，拉美不少國家共產黨受到衝擊，但古巴共產黨與巴共並沒有動搖。
巴西共產黨黨旗
迪諾州長對我説：
“蘇共二十大中蘇兩黨（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一些重大問題上）產生分歧後，巴西的共產黨支持蘇共，而巴西共產黨站在中國共產黨一邊。現在蘇共已經不存在了，所以我們決定在2022年巴共成立100週年時，將巴西共產黨成立時間恢復為1922年。”
迪諾州長於2014年競選成功，並於2018年12月連任馬拉尼昂州州長。
我問道：“馬拉尼昂州人民為什麼兩次將選票投給了您所代表的巴西共產黨？”他回答説：
“我是唯一一個巴西共產黨執政州的州長。這個州被傳統政治勢力控制了50年，巴西共產黨獲得執政空間，有政局變動的因素，但最重要的是這個州的貧富差距懸殊。競選時我們向人們承諾，我們將發展經濟並重新分配財富，縮小收入差距，關注社會發展，我們做到了。
在上一個執政的4年中，我們新建了全日制學校，雖然馬州經濟體量靠後，但全國馬州教師工資最高。在全國27個州基礎教育指數排名中，馬州由4年前的第22名上升到現在的第13名。在公共衞生領域，州政府提升了免費醫療系統，增加了新的診所，每千人口牀位數得到提高。遺憾的是，由於2015年以來巴西陷入嚴重的經濟危機，就業增長目標現在還沒有完成。”
迪諾州長講述了他對“有形之手”與“無形之手”的認識。他説自己不相信市場的“無形之手”，市場是社會的一箇中介。
“有人批評我們的執政方式，説我們干涉經濟與高税收，導致市場不能正常運行，但事實不是這樣，其實我們是在組織市場。巴西之前‘有形之手’的作用比較大。比如巴西國家石油公司和巴西國家開發銀行，就是巴西政府的‘有形之手’，如果把政府的作用全部取消，或者將這些‘有形之手’全部砍斷，全部留給‘無形之手’並放任運行，將會出現更加懸殊的貧富差距。2018年我再次勝選後，提出了2026年願景。這一願景有65個項目，每2年設定滾動目標，而其中有些目標要在10年後才能看到結果。”迪諾州長説。
迪諾州長隔海相望説：馬州還有吃不飽飯的窮人
陽台上，州長指着右手邊隔海相望的高樓大廈與貧民區説：
“每當我工作累的時候，站在這裏，面前的一切就在提醒我：馬州還有吃不飽飯的窮人。州政府為他們建設了2萬套保障房，總計劃是建設4萬套。我們還為低收入人羣創建了‘1美元食堂’。”
為低收入者建立的“1美元食堂”
後來我走訪了聖弗朗西斯科餐廳，在這個食堂只需花1美元即可買到價值3美元的食物。食堂坐落於低收入區，政府食物安全負責人盧爾迪亞説，每天中午有1000多人就餐，本屆政府共建了25個“1美元食堂”向所有低收入者開放。
指着左手邊聖路易斯的3個港口，州長説：“我們要吸引更多的投資，發展經濟。”他拿着徐工集團的模型表示：“州政府購買了200台工程設備，用於政府公共投資項目，只有修建完善的基礎設施，才能吸引更多的投資。”他還對陪同的中交集團南美區域公司總經理助理李瑞達及聖路易斯港項目商務經理安東尼奧（Antonio）説：“聖路易斯港將成為打通北部物流通道的重要港口。議會已經通過立法，州政府將於近期為港口頒佈公共設施法令，為港口完成剩餘住户拆遷提供法律支撐。”
州長説，他讀了習近平主席的一篇文章，文中談到“執政為民”。“巴共執政所做的一切，人民是看得到的，”他説，“這些年巴西經濟不好，沒有幾個州長可以連任，而巴西共產黨獲得了連任。”在護理中心採訪時，院長、神經科醫生帕特里夏（Patricia）介紹説，2015年馬州有220名孕婦感染寨卡病毒，生出小腦嬰兒。當她向州長迪諾申請建立護理中心時，州長將州政府官員的俱樂部給了他們，並每年從州預算中撥付資金。
州政府官員俱樂部改造成的殘疾兒童護理中心
州長帶我前往他的辦公室，説馬州的州旗也有一顆五角星，與中國國旗相像。州長辦公室的牆上掛着中國駐巴西前任大使李金章贈送的萬里長城刺繡掛毯，他還向我展示了毛澤東與智利前總統阿連德的雕像。“我還不是一個合格的共產黨員，因為我還沒有去過中國。”他説。
2019年3月25日巴西第15天
中國特高壓技術落地巴西，彎道超車領先“老師”
今天在里約採訪國家電網巴西控股公司董事長蔡鴻賢。幾天來，蔡鴻賢董事長非常忙，因為由國家電網巴西控股公司獨立投資的美麗山二期特高壓輸電網自2017年開工，2019年5月將對送電與接收兩端的換流站進行調試。
在里約換流站及國網巴控大樓，我兩次見到國家電網特高壓部主任張福軒一行多人，美麗山二期正處於完工前夕的緊張調試期。“按照合同，美麗山二期定於2019年12月完工，在確保工程質量的前提下，我們希望在11月巴西舉辦2019年金磚峯會時提前竣工。”蔡鴻賢説。
國家電網巴西控股公司董事長蔡鴻賢介紹情況
2011年第一次訪問巴西時，中國駐里約熱內盧總領事陳小玲曾告訴我，她剛剛到里約幾個月，中國在巴西的投資從開始的深海石油拓展到通信，再到電網。汽車行駛在里約時，我看到了國家電網巴西控股公司的標識牌。作為熟悉中國電網運行體制的中國記者，那時確實感到困惑：中國電網公司在巴西能做什麼呢？
2014年有關中國特高壓上與不上的爭論正酣時，我採訪了國家電網公司程夢蓉。在介紹國家電網跨國經營時，她談道，國家電網目前在境外資產分佈包括巴西、葡萄牙、澳大利亞、菲律賓。
“2009年初，國網國際發展有限公司參股菲律賓國家電網公司，佔40%股權，成功接管菲律賓國家輸電網，擁有25年的特許經營權。2010年底，國網國際發展有限公司再次成功收購了西班牙股東出售的巴西14家輸電特許權公司100%股權，獲得了16條總長度3173公里的500千伏輸電線路等資產，特許經營期為30年。”程夢蓉説。
自那時起，我一直希望採訪國網巴控公司。國網巴控進入巴西市場後，創造了一個為國人所關注的奇蹟——他們將中國特高壓技術帶出國門，在巴西落地：2014年2月，國家電網與巴西國家電力公司組成聯營體，中標美麗山特高壓輸電一期項目；2015年，國網巴控又獨立中標美麗山特高壓輸電二期項目。兩條±800千伏的直流輸變電線路總長分別為2076公里與2539公里，分別投資63億雷亞爾與90億雷亞爾（分別約合18.7億美元與24.83億美元）。而蔡鴻賢董事長就是2010年來到巴西籌建國網巴控公司的人，他見證了國網巴控從進入巴西市場到現在實現歷史性變化的全過程。
蔡鴻賢給了我一組數據：
“國網巴控2010年收購西班牙公司時，總資產為9.31億美元；2018年總資產為58.81億美元，是進入巴西之初的6.31倍。國網巴控收購時獲得了16條總長度3173公里的500千伏輸電線路等資產，2018年運營輸變電線路里程達1.3萬公里；在美麗山二期按期投運後，2019年輸變電線路里程將超過1.5萬公里。國網巴控目前已經是巴西第二大輸電公司。”
特高壓海外落地，為什麼選定巴西？巴西政府對特高壓瞭解多少？巴西政府如何做出採用特高壓的決策？蔡鴻賢回答説：
“巴西是個電力大國。始建於1975年的伊泰普水電站總裝機容量達1260萬千瓦，有18台700兆瓦的渦輪機組，這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水電站，吸引了眾多國家的電力行業人士前來學習，其中也包括中國。與此同時，巴西直流技術起步較早，20世紀80年代初建成伊泰普水電站後，巴西成為世界上運行最高電壓等級交直流並聯電網的國家（±600千伏直流輸電和750千伏交流輸電）。
所以巴西同行不僅值得尊敬，而且可以説是我們的老師。而中國特高壓技術則實現了在國際電力傳輸領域的彎道超車。”
巴西是拉美第一經濟大國，輸電規模及互聯電網跨度龐大，而且巴西很久以來都有完善的電力規劃。
“早在2010年國家電網剛剛進入巴西時，美麗山水電站項目就在建設籌劃中。最早巴西曾規劃使用±600千伏直流輸電技術，通過深入交流，我們讓巴西同行瞭解到特高壓的優勢，因而推動巴西政府採用中國的特高壓技術。
特高壓不僅具有單位容量建設和維護成本低、電網可靠性與可用率高的特點，關鍵是美麗山水電站位於亞馬孫熱帶雨林深處，有近13的線路要穿過雨林地帶。如果使用±600千伏直流輸電技術，長距離傳輸電力損耗也會相應增加6%左右。這也正是使用特高壓技術所能避免的，最終促成中國特高壓技術在巴西落地應用。”蔡鴻賢説。
參觀集控中心
特高壓技術在巴西落地不僅僅是技術的傳播，還具有十分重大的戰略意義，中國一直在推動全球能源互聯網的建設。蔡鴻賢説：
“美麗山二期不久即將建成，我們下一步關注巴西第3條特高壓直流1500多公里電力傳輸網的建設招標。我們的目標是立足巴西，進一步提高現有資產管理水平，將國家電網公司先進的管理方法應用於巴西，提高線路資產運行維護水平，減少年度收入扣減。同時，國網巴西控股公司將更多關注拉美其他國家，比如阿根廷、智利等國家，我們將尋找更多的投資機會，提高企業軟硬實力。”
2019年4月2日巴西第23天
巴西製造業，我為你哭泣
巴西之行，工業製造是調研重點。
2011年我在《21世紀經濟報道》發表“傾聽巴西”專題，其中一文題目是《中國製造摧毀巴西工業製造？》。時任巴西駐中國大使胡格內對我説：“羅塞夫總統兩天前（2011年8月2日）針對工業領域存在的問題啓動了大巴西計劃，希望以此推動巴西工業部門的發展。”該計劃核心內容是：未來2年裏，巴西企業將獲得減免税賦160億美元。通過出口退税等補貼手段，保護巴西民族工業，進而促進工業產品出口，以應對進口產品的競爭。
8年來，我一直期待有機會重返巴西，胡格內大使的話像石頭一樣壓在我心頭：“如果巴西只是一個向中國出口鐵礦石和大豆的國家，巴西將不再有國際競爭力。”
在行走拉美十國之前的2018年5月14日，我專程去青島，登上中國海油旗下海洋石油工程股份有限公司正在為巴西國家石油公司建造的兩艘大型“海上石油工廠”（海上浮式生產儲卸油裝置，FPSO）P70和P67。令人震驚的是，這兩艘“海上鋼鐵巨獸”的所有模塊之前均由巴西製造，但由於2014年巴西國家石油公司爆發腐敗醜聞，壓力之下宣佈暫停與涉腐案相關的23家承包公司的合作項目，P70也被迫停工，成為“爛尾”工程。
巴西腐敗醜聞給巴西帶來巨大的負面衝擊：不僅是巴西的製造業，包括建築業，凡是進入腐敗案黑名單的嫌疑企業，旗下所有項目至少暫停1年以上。在拉美十國之行中，一路走來，我看到很多國家都有巴西建築公司留下的未完工程。在經濟下滑與腐敗案雙重打擊下，無論是巴西私人公司還是政府，都開始大量出售資產，直到現在也沒有停止。
這次要感謝格力電器巴西公司給我機會，可以訪問馬瑙斯自貿區與格力工廠，我很想看看巴西製造業的變化。
馬瑙斯自貿區建立於1967年，緊隨1923年世界上第一個境內關外型自貿區FTZ（Free Trade Zone）——烏拉圭自貿區之後成立，目前已經有62年的歷史，被譽為“美洲最佳自由貿易區”。
馬瑙斯自由貿易區管理委員會（SUFRAMA）經理助理路易斯先是介紹了自貿區成立以來的5個發展階段，隨後表示：“自貿區的製造業共有22大類企業，包括空調、摩托車、電子產品等，其中空調佔自貿區產值的74%，包括中國的格力電器。2018年根據對自貿區最大450家企業的統計，共完成工業總產值250億美元。”
與成立只有6年的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2018年738億美元的產值相比，馬瑙斯自貿區顯得有些羸弱。儘管如此，我還是為該自貿區感到高興，這裏有上萬家制造企業，在工業區隨處可見LG（樂金）、三星、本田、松下等知名企業。
馬瑙斯自貿區管理委員會路易斯介紹情況
格力電器馬瑙斯工廠2001年就已投入運營，至今已有18年曆史。其間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格力都沒有離開，由此也成為中國在巴西投資建廠最早、堅持時間最長的企業。在格力電器巴西工廠，副總經理張海闊帶我參觀了空調組裝生產線。他説：“工廠共有400多名工人，2018年銷售空調近40萬套，目前佔巴西空調市場近20%的份額。”他還介紹説，里約奧運會期間格力成為奧運會官方供應商，強化了消費者對該品牌的認知。
在進入巴西市場方面，美的與格力不同。2007年美的以合資形式進入巴西市場，2011年收購了開利（Carrier）拉美空調業務公司51%的股權，目前開利空調巴西市場佔有率為25%，排名第一。合資企業使用的是開利品牌施普林格（Springer）與聯合品牌施普林格-美的（SpringerMidea）。
張海闊介紹説：“這裏的企業絕大部分都是組裝企業。馬瑙斯自貿區的法律規定，產品要有30%左右零配件由本地企業生產。我們在本地購買配套產品，性價比較低。”但在我看來，這是條正路，總要有個“引進、消化、吸收、創新”的過程。
格力廠房
但在酒店的所見所聞卻讓我感慨萬千。自貿區的假日酒店，無論是在電梯、大堂或者餐廳，隨處可以聽見有人用中文聊天。
這裏不是隻有格力與美的兩家中國公司嗎？其實不然。我遇到幾家中國企業，雖然沒有在這裏投資建廠，但都是本地企業的供貨商。據估算，馬瑙斯所有企業的零配件，有70%~80%是來自中國的。幾十年來，馬瑙斯自貿區是巴西工業化、進口替代、“去工業化”與再工業化的見證者。
所見所聞讓我產生疑問：巴西製造業怎麼了？
就此我採訪了巴西國家工業培訓服務中心（SENAI）在馬瑙斯的培訓機構，這是一家擁有9000名學生的技術學校。該技術學校校長説：“20世紀50年代巴西有自己的空調品牌，但是這些品牌都被收購了，現在市場上的空調都是外國品牌。”現在他們的任務是為巴西28個工業區培養技術人才，在馬瑙斯的機構則是為這裏的大企業培養技術工人。
SENAI培訓機構學員SENAI培訓機構校長（左）與經理（右）
SENAI培訓機構經理何塞（Jose）帶我參觀了由格力贊助的空調實驗室，很多學員正在學習空調的原理、檢修、安裝等技能。“是什麼讓巴西失去了工業製造的競爭力？”何塞説：
“主要是巴西生產成本高，政府對工業製造沒有連貫性的發展戰略，缺乏創新是最大的短板。”
格力工廠牆上有董明珠的照片，我在那裏駐足良久。牆上寫着“掌握核心技術，引領中國創造”，感謝中國企業家對製造業的堅守！
2019年6月23日巴西第46天
中國資本進入巴西，挽救與穩定了巴西經濟
今天是巴西基督聖體節（CorpusChristi）4天假期的最後一天，聖保羅幾乎無人工作。假期中的巴西人既不接電話也不回覆信息，而中國銀行 （巴西）有限公司（中國銀行巴西子行）的張廣華行長，將採訪安排在了這一天。
中國銀行（巴西）有限公司位於保利斯塔大道（AvenidaPaulista），也叫聖保羅金融街。
我們的談話從張行長畢業於上海外國語大學葡萄牙語專業開始。張廣華説：“作為外派負責人，語言溝通能力很重要。”1996—2001年，張廣華在中國銀行澳門分行工作，自2011年起至今一直在中國銀行巴西子行工作，於2017年擔任行長。張行長也曾擔任巴西中資企業協會會長一職。中國銀行於1998年在巴西設立代表處，2009年正式成立中國銀行（巴西）有限公司，是中國銀行乃至中國金融界在南美洲第一家授權經營的金融機構，下設里約分行，於2014年8月開業。張行長介紹：
“中國銀行巴西子行的客户有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服務於‘走出去’的中資企業，目前在巴西的中資企業有200多家，因為有‘血緣關係’，所以不設門檻限制；第二部分是巴西本地大客户，主要服務目標是巴西前1000家大型企業。”
採訪中國銀行巴西子行行長張廣華
目前在巴西，有中行、工行、建行和交行四大銀行設立的子行或分行，國開行與農行也設立了代表處，可以説國內大銀行基本在巴西聚齊。
“我們的共同目標是服務中資企業，同時也服務本地企業，促進當地的經濟發展。雖然中資銀行之間會存在同質競爭，但是四大銀行客户對象是有差異性的。從規模上講，因為中行與工行均是自設銀行，體量相對小些。而建行與交行因分別收購了巴西BIC銀行和巴西BBM銀行，所以這兩家體量相對大。在業務類型上，我們主要是服務中資企業客户和本地的優質大型企業；建行與交行更加擅長於服務中型客户。應該説，市場空間足夠大。”張行長説。
張行長介紹説：“由於中行進入巴西的時間較早，客户組合的數量較其他行多些，目前有80多家中資企業在中行開户，還有一些雖未開户，但是有業務往來，有一半的中資企業與我們合作。”張行長口中的中資企業客户幾乎都是位列世界500強的大企業。
目前，中資企業在巴西活躍於電力、能源（石油）、金融、農業、製造業、工程建設與貿易多個領域。每一個領域都有位列世界500強企業的中資企業，其中包括中國電力巨頭——國家電網，“四桶油”的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中化，金融領域的四大銀行，以及號稱基建行業“一帶一路”排頭兵的中交集團，國際最大糧商中糧集團等。
根據巴西方面的數據統計，巴西已經是中國對外投資（不含金融行業）最大的單一目的地國家，截至採訪時點累計投資750億美元。中國商務部統計數據為500億美元。
“中資企業大舉進入巴西始於2013年之後，最主要的原因是巴西腐敗案，腐敗案調查對巴西經濟與社會震動影響巨大，有超過1萬家企業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生產力急劇下降，銀行業整體收緊信貸。面對經濟下滑、財政收入減少，巴西政府不得不進行第3次私有化以補充財政收入。可以説，中國很多企業確實是把握了時機，‘抄底’收購了一些重要的資產。”張廣華説。
針對巴西現任總統在競選中曾説“中國在買下整個巴西”，張行長評述道：
“巴西一直有批評中國的聲音，主要是中國原來在巴西投資的基數小而現在增量大、增速快給人們造成的錯覺。美國資本一直在巴西，為什麼沒有人説美國是經濟掠奪呢？現在來看，正是中國資本進入巴西，挽救了巴西很多瀕於破產的企業。事實上是再一次挽救與穩定了巴西經濟。中國投資創造了大量的就業，當然也增加了巴西聯邦政府的財政收入，關鍵是提升了巴西生產力水平。”
談到中資銀行面臨的挑戰，張行長説：
“目前中資銀行在巴西本地排名比較靠後，業務量、資金規模還比較小，產品的多樣性、創新能力還比較弱，處於微利經營階段。”
如何在巴西市場縱深開拓，張行長呼籲：
“在服務‘一帶一路’建設的過程中，金融機構與‘走出去’的中資企業只有抱團取暖、攜手並進，才能把握更多的機會，實現經營發展新突破和效益最大化。”
（本文節選自中信出版集團2022年12月出版的《“一帶一路”拉美十國行記》一書，作者趙憶寧。）
